我站在男八舍入口,拨乱地上一片片金箔。我不知道对于生者而言,最折磨人的是无能为力,还是曾经萌生放弃的念头。我也不知道对于亡者而言,最绝望的是了无牵掛,还是有所留恋。梦多的长夜里,我会和以洛重逢,他像生前一般掛着冷冰冰的臭脸,不发一语,而我不能自控地向前走着,他苍白的脸庞在眼前逐渐放大,我与他错肩,却无法回头看他一眼,只能不断前行,离他愈来愈远。
我联络了以洛的母亲,将他留在我这儿的「遗物」一一物归原主——除了衣物和游戏机,全是一些艰涩的文学选集。这些书是以洛刚上大学时从台南带上来的,当时他还怀有双修中文系的梦想,总幻想着哪天能靠写书自力更生。书本已经许久不曾翻动,蒙尘而泛黄,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整理乾净,还在书页中发现一张他和前男友的合照:那时他笑容灿烂,好似相遇前的所有痛楚,都能在那一眼万年的初恋中癒合;我想他今生的至善至美,应该会原封不动地烧至他所在的彼岸吧。
以洛的母亲接过纸箱,递给门边的以洛父亲。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黑白相间的长发在她秀气的鹅蛋脸铺上一层阴影。
「要是当初我有拦着小洛,不让他跟男人混在一起就好了。」她啜泣道。
我愣住了,瞬间红了眼眶,不是出于悲伤,而是愤怒。我抬起头,和门边的以洛父亲对上眼,他也正恶狠狠地瞪着我,用眼神谴责我带坏以洛,误入歧途。
我突然想,倘若以洛也能像我这样放肆地去恨,是否就能冲淡他压抑到溃烂的悲伤?可是他从来不恨,又或者他已经厌倦了恨。仇恨能够镇痛,能够抵御他伤;然而足以让生命凋零的从来都不是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