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停下脚步,感到心里发苦。
果然是救不下来了吗?他要为她和琴酒撕破脸皮吗?为了一个只相处半年的组织成员,和琴酒撕破脸皮?他还有卧底工作要做,他不能和琴酒撕破脸皮。
琴酒朝爱子走来,爱子又挣扎起来,波本只好松手。
“她现在是组织的人,”琴酒说,“不归你管。”
波本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虎口夺食,天打雷劈。”
琴酒厌烦地看了波本一眼:“你有欲望,找别人发泄去。”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爱子:“你去杀了这个人。”
“我不想再杀人了。”爱子说。
“这个人是警察厅高官。”琴酒两指夹着照片,“本来要花许多功夫策划一场狙击,现在你直接去警察厅把他杀了,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是吗?”
波本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心中狂喜不已。
他知道照片上的人,是一位很正直的警视监,估计是拒绝了组织的买通,被组织怀恨在心,谋以报复。
这是什么?这是努力终有回报!不枉费他牺牲一切名声来救她!多么珍贵的情报,他回去就让所有人待命,保护好这位国家栋梁。
“既然是警察厅高官,我又怎么杀得了他?”
“警察厅有我们的卧底,”琴酒说,“那个人会把枪放到某个地方,你过了安检,直接去取,然后走到这个人的办公室里,说有事要上访,他会接待你的。”
“我杀了这个人,就会被警卫立刻击毙。”
“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死亡吗?”琴酒懒洋洋地说道,“如果警察不杀你,我们就派一位狙击手,把你送上西天。”
波本气得七窍生烟,组织这是要榨干她的最后一点价值,明明可以策划一场狙击行动,却派一个小女孩去自杀式袭击,还假模假样地派一位狙击手,像施舍仁慈一样确保她不会活着落入警察手中。
他看着爱子,希望她能答应,因为这样就有转圜的余地,给他机会把她救下。但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念头作祟下,他又不希望她答应,因为她说她不想再杀人了,那就不要再杀人了。她之前做错了事,但她回到正途,所有账一笔勾销,他就不再讨厌她。
但爱子盯着那张照片,缓缓开口:“好。”
波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讥讽地说:“你刚刚还说你不想再杀人了。”
爱子看向波本,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他的讨厌。
“警察不一样,我讨厌警察。”她说,“拉个警察厅高官陪葬,很划算。”
她讨厌警察,就像她讨厌波本。她讨厌光明,就像她讨厌黑暗。琴酒说,如果他是她,他就拉仇人一起陪葬。那她的仇人是谁呢?除了她不敢反抗的琴酒,除了她不敢反抗的组织,除了她不敢反抗的孤儿院,还有河村夫人,还有相叶隼人。但他们离她太远了,太远了,这个警察厅高官就正正好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而且,这个人是高官,代表了警察厅的脸面,已经脱离了具体的人,成了一种象征。杀了他,就是往警察厅的脸上重重打一个耳光。警察没有铲除组织,警察没有来救她,警察和组织勾结,把她送回孤儿院。警察无能,警察腐败,她讨厌警察,她想宣泄自己的怒火,杀了这个人,正正好好。
他是高官,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不是一个具体的警察,他不会和她在路上擦肩而过,因为他出行自有车辆接送,他高高在上,尸位素餐,对底层人的苦难漠不关心。她生,他不关心,她死,他不关心,那她为什么要关心他的生死?她想死,拉他一起陪葬,在警察厅的脸上打一个耳光,告诉全天下的人,警察厅无能又腐败,正正好好。
琴酒为爱子的发言感到高兴,哈哈大笑起来。爱子接过照片,仔细查看。而波本压抑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怒火,再次开口:“她过安检时没枪,杀人时有枪,警察厅里装满监控,一定会仔细搜查,是谁给了她这把枪。卧底一定会被揪出来。”
“那就被揪出来。”琴酒的态度里有一种漫不经心,“卧底就是用来牺牲的。”
卧底就是用来牺牲的。
听到这句话,波本立刻感到非常不舒服,他再次开口:“如果仔细谋划,那个卧底可以不用被揪出来,卧底潜伏进去,也要花很多时间和心血吧。”
琴酒摆了摆手:“这么多年,那个人还是小喽啰一个,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回来,用在这里,正正好好。”
“而且,”琴酒似笑非笑地看向波本,“你这么担心别人做什么?难道你想接手这个卧底的工作,把枪带进去?”
“怎么可能?”波本说,“我又不可能把枪带进去。但这步棋就这么废了,我还挺可惜的,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可以创造更大价值。”
“怎么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我来联系那个卧底——”
“不可能。”琴酒说,“卧底只有上线才能联系,不可能让其他人来联系。你有这个空,不如早点把朗姆的任务做完,从那个潜伏的店里退出来,做其他任务。”
波本只好闭嘴。
爱子开口了:“去刺杀前,我不想和波本住在一起。”
波本又惊又怒地看向爱子。她在说什么?她不和他住在一起,住到哪里?他又要怎么救她?
“可以。”琴酒说,“让前台给你安排,住到组织的据点。”
爱子看了波本一眼,眼睛黑漆漆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波本捕捉到爱子轻蔑嘲弄的笑容,被激怒了。
“忘恩负义。”他竟然骂了出来。
“你要对我不利,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爱子冷冷看着他。
你以为我傻?你说要收拾我,要和我有一腿。我是想死,不是想被人欺负。
琴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互撕。
“我之前对你不够好吗?”波本压低声音,充满怒火,不管琴酒就在旁边。
你竟然不相信我!我之前有真的揍你吗?我之前有闯进过你的房间吗?我要对你出手,我早就出手了,需要等到现在吗?
“你知道你有什么目的。”爱子说。
你之前对我好,是为了试探冲矢昴,你我心知肚明,不要再装了。
波本已经从赤井秀一那里得知,爱子知道冲矢昴的真实身份了,他一下就捕捉到爱子的言外之意,又没法反驳,因为琴酒就在旁边,而他确实想用爱子试探冲矢昴。但琴酒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听出爱子的字面意思。他上下打量着爱子,怎么看都觉得她只是一个豆芽菜,一点女人的魅力都没有,就算是喜欢幼女,也不会喜欢这种连发育都没有发育的萝卜头吧,难不成波本喜欢养成系?
想到这里,琴酒感到恶心,更加对波本感到不耻,他冷冷开口:“你们给我滚出去。”
波本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愤愤地一拂衣袖,率先走出这个房间。
随她去吧!一个要拉警察陪葬的人,想去死,他也不拦着!
爱子在房间里又多留了一会儿,确定波本是真的走了,才慢吞吞往外走去。
离开房间前,她最后看了琴酒一眼,他已经坐回沙发上了,正在抽烟。他注意到她的视线,隔着烟雾,向她看来。
“怎么?”他挑起眉头,“你又不想死了?”
“没有。”爱子垂下眼帘,走了出去,把房门关上。
她又成了一个人。
前台给了爱子一部新的手机,安排她住到一个类似于集体宿舍的地方,左右的邻居都是组织里的外勤。在等待卧底联系她的日子里,她只好自己负责一日三餐。有一天,她外出买菜回来,和一个外勤在楼道里迎面遇上。对方是一个超过一米八的高大男人,脸颊上有一道疤,眼神凶恶又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让她感到非常害怕。她连忙打开自己屋子的门,一溜烟钻进去,把门重重关上。她上了两道锁,检查了三遍,才抵着门坐到玄关,抱住双腿,把胸口压向膝盖,平息自己加速的心跳。
她有些后悔了。她应该和波本回去的。那天她气过头了,现在想想,波本可能只是像以前一样,嘴上放狠话。毕竟,他并没有真的揍过她,也没有闯进过她的房间。就算波本真的要欺负她,也好过被这么多陌生男人欺负。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不可能再去联系波本了。而且赤井秀一认识波本,她回去找波本,就会被赤井秀一找到,她不想见到赤井秀一。
想到这里,她走向厨房,拿起一把菜刀。
反正,她已经决定去死了,要是有人敢欺负她,她就先杀了对方,再杀了自己。
那个卧底联系上爱子,通过手机告知她刺杀的日期和放置手枪的位置,让她做好准备。爱子发消息回去问对方其他信息,发现这是一个只能单线联系的方式。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刺杀的日子越来越近,爱子的内心也越来越平静。她买了一把瑞士军刀,揣在怀里,一次买好几天的菜,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她已经为死亡,做好了所有准备。
但有一天,她路过街角的电话亭,忍不住走了过去。
她打开门,站到里面,又关上门。手撑着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终于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投了进去。
她拿起话筒,一个键一个键地按过去,先是几声忙音,然后电话就被接通了。
“您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的眼眶忍不住酸涩起来。
明明打好了腹稿,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一直没有说话,对方又问了一句您好,便也不出声了。
但电话没有挂断。
过了一会儿,对方犹豫的声音响起:“……爱子?是你吗?”
是独属于冲矢昴的温柔声线。
她急忙出声,怕自己的眼泪掉出眼眶。
“听我说话,不要打断我,不然我就挂电话。”
“好的,”对方立刻答应,然后怕她误会,飞快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打断你,请说。”
那是一个温暖的黄昏,落日的光如流金般洒在大地上,她站在电话亭里,看着远处的天际线,一手紧紧握着话筒,一手捏着按键旁的玻璃挡板。
她开始说了。
“群马县木生町的警察相叶隼人和组织勾结,是我的仇人。木生町往东南方向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孤儿院,院长叫河村夫人,是组织的人,也是我的仇人。琴酒二十年前在这家孤儿院待过,现在他三十四岁。明美是琴酒杀的,她死前让我去美国大使馆找你申请蒸发密令,她从来没有恨过你。如果你为我报仇,我就原谅你。”
她一口气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啪的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几天后,刺杀的日期到了。她早早起床,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穿上最好的一套衣服,就启程去警察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