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次日清晨,尹薇瑶一大早起床,做三明治,热牛奶,然后换好衣服准备去工作室开工。
出门前她坐在床边揉了揉易禹非乱糟糟的头发,轻声低语:“别睡过头了,桌上有早餐,你待会儿放微波炉热一下,记得要吃。”
他正睡得迷糊,哑着嗓子支吾一声,眉头拧了拧,翻身过去。
尹薇瑶轻手轻脚离开。
易禹非醒来时,闹铃已经响过好几回,他用力按压着额头,掀开被子到浴室冲澡。刷牙的时候,他又在镜子里看见腰侧那块刺青,如此,想起一年多以前,易童西威逼利诱地将他带到城南一家纹身馆,叫什么青龙堂,里面墙上贴满了龙飞凤舞的作品照,江湖极了。
原本他是几万个不愿意,觉得花钱遭罪简直愚蠢至极,可谁知易童西居然用激将法,说他胆小,没种,然后自己跑去打头阵。
纹的地方在腰上,衣服得撩起来,刺青师傅是个男的,他觉得不妥,于是待在旁边看着。
抹上麻药,刚开始下针不久,易童西倒吸一口气,猛地将他的手给抓住了。那机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听着实在吓人,不一会儿她就哭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师傅说腰侧本就比别的地方疼,建议她先纹一半,或者放弃。但她死活不肯。
易禹非记得自己的手差点被捏废了。
结束以后,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好像这份罪是特意为他受的,若他不表示点儿什么,似乎很不够意思。
这算无理取闹吗?要是可以,他宁愿纹在脚底板,免得以后打球的时候被人看见,还以为他是个非主流。
……
易禹非猝然一笑,埋头漱了口,用冷水泼脸,脑子清醒几分。他穿上衣服,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走到客厅,见桌上放着早餐,已经冷透,旁边还有一把车钥匙,尹薇瑶把车留给了他。
原本他没什么食欲,想了想,还是胡乱吃了两口,然后抓起钥匙出门。
先给易淮良打了电话,得知他已到餐厅,正在点菜。接着打给易童西,她刚出门,在学校附近,易禹非便过去接她。
周六,学院路上没什么人,店铺也关了大半,看见易童西的时候,她正站在街边低头玩手机。
大冷的天,她好像穿得有点少。一件浅粉色的长大衣,里头是白T恤或者套头卫衣,看不大清;牛仔裤是紧身的,有一点破洞,瞧那双修长纤细的腿,肯定没穿秋裤。
黑色的链条包斜背在身上,她把手机放进包里,大概是有些冷,踮了踮脚,然后转过身,对着商店的玻璃镜子打量自己,半长的头发撩到肩后,从上到下,整理一番。
易禹非许久没有见她,当下只觉得扎眼得很,不是一点点漂亮。
他收回目光,把车开到前面掉了个头,然后停在她面前按了按喇叭。
易童西不知道他开车来,以为不是等自己的。他开门下车:“西西。”
目光有点错愕,有点茫然,她对上他的眼睛,数秒之后扬起嘴角笑了笑,眼睛弯成一汪明月。
“等多久了?”
“没一会儿。”她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问:“这车哪儿来的?”
“朋友借的。”他说着打开暖气:“你不冷吗?”
“还行。”
封闭的车厢里,他闻到了她身上幽微的香水味,很淡,略甜,像洗完澡后留在身上的沐浴香,让人觉得温暖干净。
易禹非忍不住扭头看去,原来她画了妆,睫毛夹得翘翘的,嘴唇殷红,不至于太艳,但显得气色很好;眉毛本来就浓,稍微修整,纤长自然,配上一张圆润的鹅蛋脸,七分清纯,三分风情。
早就知道,她是有风情的本事的。
易童西也转头看他。
这人从小头发就多,又不喜欢剪寸头,一直侧分着,有时候刘海耷拉下来还会扫到眼睛。今天倒全部梳上去了,露出整洁的额头,眉目清俊,愈发成熟几分。
易童西说:“你抹了发蜡么,看起来硬邦邦的。”
他用手抓了一下,一缕刘海儿又垂了下来:“有吗?还好吧。”
咳,气氛就此微妙起来。两个人都发现对方特意打扮过,你说尴不尴尬?
易童西望向窗外,静默不语,他也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问:“爸呢?”
“已经到餐厅了。”
易童西低头把玩手指:“听外公说,你现在在外面租房子住。”
他手指敲敲方向盘,轻轻“嗯”了一声。
白丽华去世以后,他们把银行里的遗款交给外公打理,学费与生活费等日常开销仍旧像从前一样,有条不紊地划到他们卡上,如此能够维持一种平衡,不至于全然变成没人管束的孩子。
易童西没接话,在等他说下去。
易禹非双手收紧,骨节有点泛白,他喉结动了动:“交了个女朋友,现在跟她一起住。”
“其实家里有地方,你不用另外租房子,”她立即开口:“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何必多一项开销呢,你别傻愣愣的乱花钱了。”
“家里,家里怎么行?”他胡乱应着:“倒不是乱花钱,我本来也没打算继续住学校的。”
“是么?”
“嗯……准确的说,应该是我搬到她的公寓,但总不能让女孩子负担房租,那不像话。”
易童西冷笑:“你倒挺大方。”
易禹非不置可否:“拿人手短,我只是希望住得自在一些,再说其实她比我有钱,这车也是她的……”
易童西打断:“所以,你本来有吃软饭的机会,但是你骄傲,你不吃。”
易禹非苦笑:“什么跟什么?就是谈个恋爱,大家平等尊重,各有付出。她也不计较那些,反正两个人放一笔钱做日常支出,她总会分配好的。”
“行了,你可以闭嘴了。”易童西缓缓深吸一口气:“总之,从这个月开始,我也要问外公多拿一千块生活费,不然对我不公平。你养女人可以,但不能动我的钱。”
这话怎么……这么难听?易禹非拧了拧眉,又气又笑:“解释一下,我没有问外公多拿生活费,房租是我自己付的,以前存的什么压岁钱,还有暑假打工的钱,一两万总有的。你以为我是你么,有多少花多少,一点计划都没有。”
易童西说:“那又怎么样,我愿意。又没让你为我花钱。”
易禹非撇她一眼,心下了然,不再吭声。
到了餐厅,易淮良已经在包厢内等候多时,因怕他们来了饿肚子,于是先把菜点了,这会儿又将单子递给易童西,让她看看还想吃什么。
要放在以前,为了整这个人,她肯定会照着最贵的再点两道,但今天不知怎么,见到他,竟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厌恶了。
看,世上哪有绝对的一成不变的事情,别自以为然了。
易淮良这次是为了白丽华回来的。他近日才得知前妻意外病故的消息,大为震惊,半年前的事,竟然没有人通知他,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一见。
其实,当初办丧事,向亲友讣告等事宜都是大姨和三姨负责的,显然她们刻意避开了易淮良,不愿与他来往,甚至希望易童西和易禹非跟他彻底断绝关系才好。
“怎么会这样,她还这么年轻,不该这样的……”易淮良叹气:“是我对不起她,这些年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她一个人把你们带大,我……”
他赎罪般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二十万,你们还在上学,总用得到的,以后需要什么,尽管跟爸爸提。”
易禹非默然片刻,说:“西西收着吧。”
易童西看他一眼,接了过来:“谢谢爸。”
易淮良感动得不行。
吃完饭,他打算去陵园拜祭白丽华,易童西不想随行,借故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她给易禹非打电话:“你们那边忙完了没有?还在南山吗?”
“已经回来了。”
“爸呢?”
“送回酒店了,他后天走。”
易童西说:“那你过来找我吧,咱们聊聊钱的事。”
“什么?”
“二十万呢,你别在那儿装傻了,易禹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