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允风吸着鼻子,二话不说跑下床去翻药箱。
他还是慌,开门时胯骨撞在门框上,找药油时打翻了整个药箱。
迟野躺床上听着那动静,想喊他慢点儿,张开嘴,担心夏允风听不见。
夏允风听不见,他在今晚证实了这个猜想。
迟野是在危机前的某一刻突然明白了什么,关于为什么夏允风说话时总盯着别人的嘴巴,为什么有时候在背后喊他会得不到回应,为什么小孩总是爱装聋作哑。
他记得最初的时候,他问过夏允风是听不见声还是说不了话。
那次夏允风很认真的告诉他四个字:“我听不见。”
可他没有当真。
在值班室他仍在试探,抱有一丝侥幸,直到他一声未发的靠嘴型跟夏允风成功对话,那点侥幸也彻底破灭。
夏允风拿着药回来,翻箱倒柜的找出好几种,恨不得全用在迟野身上。
迟野敞着后背,伤痕骇人。
夏允风看着自己的“罪证”缄默不语,把药油倒在手上,搓热了以后轻轻在迟野背上推。
迟野提了口气,后背上的肌肉绷紧了。
夏允风立刻停了手:“我……”
“没事儿,你推吧。”迟野又把脸埋进枕头里。
夏允风出汗了,因为迟野没有放松过。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药味儿,迟野的后背很快开始发热,没有波及到的皮肤也微微发红。
“累吗?”迟野突然转过脸来问他一句。
夏允风摇着头:“不,不累。”
“怎么还结巴了。”迟野朝他招手,“怕我啊?”
夏允风趴在他面前,手摊着,怕弄脏了床,只用下巴抵着床,圆滚滚的眼睛瞅着他。
“不怕。”夏允风很小声地说,“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迟野的呼吸乱了一拍,把床头的湿巾丢给他擦手:“上来。”
夏允风还是觉得不干净,出去洗了手才上床。迟野很艰难的侧过身,想在夏允风靠过来的时候抱住他。
“明天去趟医院。”迟野凑在夏允风耳边说。
夏允风只当他要看后背的伤,很乖地说:“我陪你。”
“嗯。”奖励般,迟野亲了亲夏允风的嘴巴,“乖了。”
“哥,你趴着吧,我怕你难受。”
“没事儿。”迟野说,“让我抱抱你。”
他摸着夏允风的左耳,手指若即若离的在耳廓上刮。他想到自己给夏允风起过很多外号,“乡巴佬”“小聋子”地乱叫。
“小风。”迟野喊他,“我给你起的那些外号,你是不是很讨厌?”
“什么?”夏允风没听清,往后仰了一点头,看着迟野的嘴巴。
迟野很有耐心的重复一遍。
“不讨厌。”夏允风说,“你喊我什么都行。”
起初的确讨厌,觉得迟野很烦,听习惯了也没什么,甚至觉得比别人亲近。
迟野又去亲夏允风。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听动静是凌美娟回来了。迟野手快的拧灭了床头灯,在走近的脚步声中,压着夏允风的身体加重了亲吻。
他几乎覆在夏允风上方,吻的用力,交错的鼻息剧烈且混乱。他用舌尖在夏允风口中扫荡,像霸占山头的土匪,急于宣示主权。
夏允风被他亲的浑身发软,手被迟野抓住按在枕边。
迟野叼住他的耳朵:“别哼,妈回来了。”
可他好坏,净做让夏允风哼哼的事,逮着那片耳垂大张旗鼓的啮咬。
“小风。”迟野用气声儿在他耳边说,“叫我一声。”
夏允风神智都被牵着走,无力地低喊:“哥哥……”
迟野的舌头钻进耳孔,搅的夏允风捂着嘴乱颤,像被细雨打湿的花瓣。
他弄了很久才放过夏允风,小孩儿的左耳异常敏感,光是弄这里就能让夏允风控制不住的哭。
夏允风躲在迟野怀中抽泣,今天第二次哭了,他又羞又累。
“小风,”迟野今晚很喜欢喊他,这是不知道第几声,“答应我的事要做到。”
夏允风被收治的服服帖帖,软的像朵棉花糖:“我保证,再不乱跑了,也不挂你电话。”
迟野亲亲他的额头。
这晚俩人都没怎么睡好,夏允风一直断断续续做着梦,梦到了大山。
他已经好久没梦到大山了,这次他又回到那里,没有人打他虐待他,只是有人不停的在身后追他。
夏允风做梦时一直在跑,呼吸时急时缓。
迟野也没太睡着,后背疼,心里有事儿,想着夏允风的耳朵。
后来察觉到夏允风在做噩梦,便一下下抚摸小孩儿的后背,直到他呼吸平稳才停手。
第二天起床时父母都已经走了,夏允风先看看迟野的后背,经过一夜发酵,那背上的淤伤颜色更吓人了。
“疼吗哥?”
迟野穿衣服,动作间小臂的擦伤也暴露出来:“还好。”
不想小孩儿担心,只是迟缓的行动出卖了他。
夏允风践行昔日诺言,要是迟野生病也伺候他。后背上的伤让迟野没法弯腰,鞋带都是夏允风帮着系的。
打车去医院,迟野揣着夏允风的身份证在机子上挂号。
夏允风找到导医询问,不知迟野该挂哪一科。等他问清楚回来,迟野已经拿到了挂号条。
“你挂的哪科?”夏允风问,“导医说这种情况挂骨科比较放心。”
迟野模糊地应了声,拉着夏允风上到三楼。
很巧的是骨科也在三楼,夏允风陪在迟野身边安静的等,来医院的人很多,他们坐在大厅里听叫号。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夏允风还愣了一下,茫然的看向迟野:“哥你挂错号了?”
“没有。”迟野抓住夏允风的手腕,往走廊的另一头去。
夏允风看一眼骨科的方向,提醒道:“我们走反了。”
迟野还是说“没有”,夏允风抬起眼睛,终于看清门头上挂的牌子。
如被冰水灌下,他的身体阵阵发寒。
那牌子上写着四个字:“耳鼻喉科”。
第54章
诊室里,夏允风配合的接受各种检查,问什么说什么,让做什么做什么。
事到如今,他无需再藏着掖着。只是他看上去很迟钝,提线的木偶般,一个指令才会动一下。
他看着医生的嘴巴,几次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明明七岁起他就能够读懂别人的话了。
夏允风的耳朵最近不太舒服,那天回琼州的飞机上就在痛,落地后倒是不疼了,可他听不见了。
他没告诉任何人,听不见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像忽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一样,晴时好,雨时坏,挨过冬天,春天会好一点,夏允风根本不怕这个。
医生给夏允风做听力检查,询问他过往病史,夏允风平静的说了一些,讲到幼年时某次发烧,病情反复拖了很久,好了之后就这样了。
医生问他后来的症状,夏允风简简单单的概括,并不全聋,天气恶劣和感冒发烧时要差一点。
他所谓的“差一点”是温和的说法,实际上等同于聋子。
医生判断夏允风幼年那次发烧引发了中耳炎,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所以留下后遗症。他的左耳听力只有两成,右耳稍微好一点,但也不及正常人。这次失聪是飞机气流影响,再加上北方天气寒冷,诱发的急性中耳炎,所幸发现及时,否则还会雪上加霜。
医生给开了药水,让夏允风回去滴耳朵,离开前说:“耳朵很宝贵,不要不当回事。”
从诊室出来,迟野始终牵着夏允风的手,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各人有各人的病痛。
挂号机前,夏允风仰脸看着迟野:“再挂个号。”
他不黏乎了,可也算不上冷淡。
迟野挂了骨科的号,重新排队等候。大厅里的座位坐满了,俩人站在窗前,救护车闪着灯呜呜驶过,倒映在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生我气了吗?”迟野问。
夏允风没有看他,可能没有听见。
迟野把他的脸转过来看着自己:“要再加一条,生气不能不理我。”
夏允风怔了几秒,摇摇头:“我没有生气。”
他是真的没有生气,迟野是为他好,担心他,他怎么生的起来气。
夏允风的目光在迟野唇周停留几瞬,缓慢滑开,自上而下的望着窗外。
“我没想过让你知道。”夏允风淡淡开口,“我已经习惯了,不太会影响我的生活。”
琼州岛天气一直不冷,入秋后那几场雨的确有些影响,但也没到全聋的地步,雨停会恢复一些。如果是在山里,这个季节他基本活在无声的世界里,这种状况要一直持续到来年开春。
迟野的手落在夏允风的后脑上,轻轻地揉他的头发丝。
也是在这个瞬间,迟野发现夏允风不止是长肉了,也长高了。一直被他嘲笑的,长不高的男孩,就在不经意间长大了。
“只是因为感冒?”迟野不用把话说的很大声,动动嘴就足够夏允风理解他的意思。
夏允风眼睫一颤,半晌,很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