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从凌美娟衣衫凌乱的出现在门口那刻起,迟野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在心里笑了笑,喊老迟,心说,老迟一走,连事儿都没人替他兜着了。
迟野不欲在此时刺激凌美娟,他死了爸,凌美娟死了丈夫,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放低姿态,垂下骄傲的脑袋,诚恳认错:“妈,对不起。”
“所以段筱歌说的都是真的?”凌美娟紧盯着迟野,声音颤抖。
迟野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你是不是疯了?”凌美娟被怒火冲昏头脑,一夜之间,丈夫意外身亡,好好两个儿子竟然有情?这么荒谬的事情为什么出现在她身上?
她揪住迟野病号服的领口,逼近他,疯狂又失态:“那是你弟弟!你是不是疯了?啊?!”
迟建国的死击垮了凌美娟,迟野和夏允风不伦的感情让她彻底爬不起来。
迟野无话可说,徒劳地喊:“妈……”
“你别叫我妈!”凌美娟狠狠把迟野推开,力道太大,牵动迟野扎针的手,血珠顷刻间冒了出来。
眼前黑了几许,凌美娟手指着迟野:“你妈要带你走,你回家收拾东西。”
迟野拔掉针头,血顺着手背淋下,他无知无觉的看着,给出自己的回答:“我不走。”
凌美娟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不走。”迟野重复道,“妈,我的家在这里,我不走。”
“你没有家了!”凌美娟的面孔扭曲了,愤怒和恐惧将她侵吞,让她变成可怕的魔鬼,“你爸死了!这里没有你的亲人了!没有人要你,你的家不在这里!”
迟野感觉到胸□□裂出一阵难忍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开口用力的呼吸。他抓住左侧胸口那块皮肤,五指透过薄薄的布料掐进肉里,指背绷起青筋,关节发白。
他在那样难言的痛感中倔强的摇头:“我不走......我还有小风。”
“啪”地一声,迟野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人已经歪在一侧枕上。
耳朵轰鸣,高热的身体不堪重负般拉响警报,他晕头转向的甩了甩脑袋,眼前一片漆黑。
凌美娟说:“你再说一遍!”
迟野便重复:“我还有小风。”
又一巴掌打过来,毫不手软。
迟野昏沉地想,原来挨巴掌是这种感觉,夏允风的耳朵是不是这样坏掉的。
“你再说一遍!”
迟野无力的笑了,声音已经快要发不出来:“我……我还有小风。”
有小风的地方就是家,你们不要我没关系,我还有小风。
迟野左侧脸颊红肿一片,凌美娟掌心火辣,不住颤抖。
那是最要强最骄傲的孩子,养在她手中十年,没说过重话,没动过手,疼着护着,今天竟也能狠下心打他。
凌美娟呼吸不畅,那两巴掌分明是打在迟野身上,可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疼痛。
“扑通——”凌美娟跪倒在迟野床边,眼泪划过残存疯癫的面庞,她凄厉地哭喊出声,“我求你了,小野,你走吧!”
“妈求求你了,看在我养你十年的份上,你放过小风吧,放过我儿子!”
“你爸已经走了,你不要连小风也抢走……”凌美娟几乎肝肠寸断,“他是我的命!你饶了小风,饶了我们吧!我求求你了!”
迟野的眼底红了一片,他看着凌美娟的方向,听见额头和地面用力接触的声音,用力攥紧了手心,迟野想,可他也是我的命啊。
“我求你了小野,放过小风吧,他好不容易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忍心看他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吗?”
“你离开他吧,你们还小,不懂情爱,只是一时被激情蒙蔽,现在纠正还来得及!不要错上加错了孩子!妈求你了!”
迟野伏在床边,从低笑到大笑,眼里的红仿佛被撕裂。
原来十年养恩到头来就换得一句彼此放过,原来放弃和离开那样轻贱,如同此刻的跪地求饶,原来家不是家,情不是情,妈也不是妈。
凌美娟额头红肿渗血,目眦欲裂:“你不答应,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迟野跌撞下床,滚烫的手掌托起凌美娟的额头。
他目光空洞,已聚不成像:“小风会快乐一生吗?”
凌美娟泪如雨下:“会,我保证。”
迟野点点头,拿起架上衣物。
原来大梦一场,他自以为得到所有,却是一无所有。
夏允风被从卫生间里放出来,手掌拍肿,嗓音嘶哑。他冲出来,撞开凌美娟,病房一眼看到头哪里还有迟野。
“我哥呢?”
凌美娟说:“迟野的妈妈要带他去深圳,明天就走。”
夏允风看着凌美娟肿起的眼睛和额头:“你逼他走的?”
“他自己要走的。”凌美娟告诉他,“腿长在他身上,他不想走,没人能带他走。”
夏允风不相信:“是你逼走他的!他还在发烧!”
凌美娟闭了下眼睛,残酷道:“不,是他不要我们了。”
夏允风如一抹残云奔走了。
医院门口打到车,一路上催促无数次,夏允风急的满头大汗,怕迟野伤了心,怕他真的走。
赶回九号巷,院门敞着,满园花草被迟野喂养的刁钻,近日来无人有闲情打理,个个耷拉着脑袋。
夏允风从花草中穿过,进到卧室,迟野穿一件灰色卫衣,身形单薄清瘦,地上摊着一只行李箱。
小孩儿跑过去,抢过迟野手中的衣服:“你在干什么!”
迟野淡淡看他一眼,重新拿一件叠放。
夏允风不让他收拾,把手上的,箱子里的通通抱回衣柜里,关上柜门,堵着,不让迟野开。
迟野咳嗽两声,拉着夏允风的手让他站到一边:“别挡着。”
“哥你干什么啊?”夏允风仰着脸看他,发觉迟野的左脸不自然的肿胀着,“你脸怎么了?”
话音未落手先摸了上去,迟野吃痛避开,轻轻“嘶”了一声。
“凌美娟打你了?”夏允风又惊又怒,“她是不是疯了!”
迟野踢他一脚:“好好说话。”
“她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夏允风问。
事到如今瞒不了什么,迟野应了声,重新打开柜子,衣服被夏允风弄乱了,他没耐心,索性一股脑抱起来,扔进箱子里。
“哥,你别收了!”
迟野动作稍顿,停下来,该给这份感情一个交代。
他先道歉:“对不起。”
夏允风抓他的手,急切的说:“你别说这个!”
迟野任他牵着,看夏允风执拗的将他五指分开,手和他嵌在一起。
“哥,有办法的对吗?她不同意我们就争取,争取不来你带我一起走。”
迟野摇摇头。
“为什么啊!”
迟野说:“我没法带你走。”
“那也没关系,你不就在深圳吗,不远,比北城近。”夏允风回来的路上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我权当你早半年上大学,等你高考完去北城我们就自由了。”
迟野用空余的那只手摸摸夏允风的脸,告诉他:“我不去北城了。”
“那你去哪?”
“出国。”迟野说,“我会去国外念大学。”
夏允风僵立几秒,傻笑两声:“那也没关系,你去哪个国家,美国英国还是法国?我试试看能不能考,不能考就等你回来。”
他已经退让再退让,从深圳退到北城再退到英法美。距离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迟野还在,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迟野看见夏允风迅速红透的眼睛,手摸过去:“不用了,人生很长,你要为自己活。”
“和你在一起是我的愿望,愿望实现了就是在为自己活!”
迟野的目光很柔和,像春天的柳条,风一吹就荡:“但那不是我的愿望,小风。”
夏允风很心慌,他惧怕迟野这样的眼神和语气,他怀念那个会损他骂他敲打他的迟野:“你的愿望是什么?”
“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离开这里。”迟野说。
夏允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迟野口中听到“离开”的字眼,并且在这个词之上还套了一层“愿望”的光环。
“你不要我了吗?”
迟野垂下眼睛,并不想看夏允风的悲伤:“我累了。”
夏允风踉跄一步,后肩撞上敞开的柜门,棱角碰的他很痛,声音也很响,放在平时迟野已经上来看他了,但现在他平静的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迟野接着收拾行李,他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夏季的,不占地方,书本也没什么好带的,玩具更不需要。
“书架上的书你想看就留着,不想看就卖掉。我以前的笔记本都放在左边,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夏允风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我走了,让妈给你换张大点的单人床,房间会敞亮点。床头那副画撤了吧,看的闹心。”
迟野摸了摸桌上的小房子,生日时他搭给夏允风的:“这个……”
“这个我会砸掉。”夏允风说。
迟野手指一蜷,似乎并无多少留恋:“随你。”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夏允风冲上来,抱起那幢小木屋:“我现在就会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