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心中，虞时突然对何宣阁进行过的那两次实验十分感兴趣。
    从何宣阁的反应来看，他恐怕是真的是从历史的长河之中，打捞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信息。
    问答进行了大半个白天，到最后，虞时都不记得自己回答过多少问题了。谢尔菲斯过来看过好几次，他认为这样的问答实在是太多、太繁琐了，甚至通过纽带询问虞时，是否要中止这次会面。
    但虞时还是坚持了下来。
    谢尔菲斯拿他没办法，就只好时常带着茶水、点心过来看看他，顺便提醒他们注意休息。
    在这个过程中，虞时觉得，那三名学生反而是最不耐烦的。
    在何宣阁准备的那些问题终于问完之后，这三名学生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其中一人玩笑一般地跟何宣阁抱怨说：“老师，您准备了太多问题，虞时先生也会觉得烦的。”
    “是吗？”何宣阁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虞时，“我看你更不耐烦吧。”
    那人就耸了耸肩。
    “……好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再跟虞时聊聊。”何宣阁说。
    那三个人就赶紧告别离开了。不过，那个中年男人反而留了下来。
    在他们离开之后，何宣阁用一种不怎么在意的语气说：“他们都不喜欢我的实验……不过，这是人之常情。”
    虞时预感到何宣阁终于将要进入正题，不免感到轻微的紧张。
    此时，会客室里只有虞时、何宣阁，以及那个中年男人三人。不过，虞时通过纽带“戳了戳”谢尔菲斯，就像是提醒他这边有动静，注意一下。
    何宣阁沉默了片刻，随后，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说：“我真正想要找你确认的，是一个……一个可怕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当我进行实验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会得知这个东西。
    “我从历史的长河中了解了这个东西的存在，但是当我睁开眼睛，当这个时代重新迎接我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否仍旧存在。”
    “……什么东西？”
    “一个计划。”
    虞时一怔，随后微微屏息。
    “一个绵延上千年的计划。”何宣阁喃喃说，“这个计划，名为……‘繁星’。”
    在片刻的沉默过后，何宣阁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来意：“虞时先生，我想知道的就是，你知道这个计划的存在吗？”
    第49章 繁星
    “……我很抱歉,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计划。”虞时回答。
    何宣阁不死心地追问：“即便在你那个时代的新闻中，也没有听说过吗？”
    虞时仔细地回忆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说：“我的确没听说过。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仔细说说繁星计划吗？”
    虞时的回答似乎并未让何宣阁感到失望。这位老人恐怕就是抱着渺茫的希望而来的，他知道，即便虞时是现如今最为“古老”的人类, 他也未必知道过往的一切。
    何宣阁只是……被这个东西折磨了太久, 所以不得不来到这里。
    何宣阁沉默了片刻, 然后望向了身旁的中年男人。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然后何宣阁说：“能让元帅阁下也过来吗？”
    虞时一怔，然后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预感。他立刻点了点头。
    他利用终端给谢尔菲斯发了一条消息, 同时也通过纽带跟谢尔菲斯交流了现在的情况。
    ……虞时十分怀疑，这个所谓的“繁星计划”, 就是之前诺兰·芬恩跟他们说过的, 芬恩家族参与的那个计划。
    目前还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能证明虞时的猜想，但是……
    他能从何宣阁的语气中，察觉到那种深重的忧虑和紧张。何宣阁让谢尔菲斯也过来，更证明了这一点——这是可能会需要谢尔菲斯的一件事情。
    而谢尔菲斯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显然也只有一个：英雄。
    ……有什么东西, 需要一位英雄？
    不久之后, 谢尔菲斯过来了。那个中年人朝着何宣阁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门外。他看来是要守在门口。
    何宣阁拿出了一个信号屏蔽器, 款式与之前谢尔菲斯拿出来的差不多。
    “可能有些大题小做。”何宣阁勉强笑了一下, “但我还是想保险一点。”
    谢尔菲斯与虞时等待着何宣阁后续的话语。
    “……科研历史学家, 并不是一群讨人喜欢的家伙。”何宣阁从另外一个话题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我们需要太多的高级设备、太多的能源, 还无法确定自己究竟会探索到什么样的历史。
    “但是，当然，我们无法拒绝时间维度。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疯狂的世界。那里不仅仅……不仅仅只有人类的历史，你们明白吗？”
    虞时微微一怔，他试探性地问：“所以，您看到了……其他种族的历史？”
    “不只是这样。”何宣阁摇了摇头，“我看到了宇宙的历史，而所有生物的历史，也不过是被包含在宇宙的历史之中。更确切地说，我得到了一份知识……我得知了，第六感官的存在。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命名。”
    虞时说：“听起来有点像是第六感。”
    虞时突然想到，在刚刚的问答中，似乎就有一个问题是关于第六感的。
    在虞时的那个时代，第六感与直觉类似，很多时候甚至与神秘学、宗教学联系在一起。不过，据虞时所指，他记得有科学家已经证实了，人脑能够对磁场变化做出反应，这验证了第六感的其中之一。
    不过，何宣阁所说的“第六感官”，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第六感。
    “有那么一些类似。”何宣阁说，“这个宇宙存在许多高维的世界，比如精神维度、时间维度。大多数人们都无法直接感知到这些维度，但是有些人可以，不管是借助精神力还是借助特殊设备。
    “能够帮助我们感知到那个维度的东西，无论是否属于我们自身，那就是第六感官。我实验室里摆放着的设备，也可以说是我的第六感官。
    “……虽然我的第六感官就要被格兰星回收了。”
    他开了个略微苦涩的玩笑。
    随后，他又接着说：“在传统意义上，人类内部一直以为，精神力只是人类发生的变异，被归于精神三维的变异之一。但是，在其他的宇宙种族中，早就有过类似精神力变异的历史记录。
    “他们并不认为这是‘变异’，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进化与成长，认为这是生物终于跟上高维宇宙的脚步的象征。
    “并且，类似的第六感官，也不止精神力一种。精神力只是人类用以探知精神维度的感官，但其他的维度也有着各自对应的感官。
    “精神力变异，与其他的那些变异，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变异，但人类却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何宣阁用力地喘了两口气，露出些许颓靡的表情。
    “……这是您在历史中收获的知识吗？”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那个设备的时候，所得到的信息。”何宣阁回答，“这份知识来自于另外一个宇宙种族的历史。我并不能确定那个种族的来历与名称，但我看到了一部分属于他们的资料。
    “并且，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凭借实验设备，我进入了时间维度，那是高维世界。与其说我看到了许多文字、图像，倒不如说我是直接接触到了某种信息。
    “我能够直接领悟到其中‘含义’，就像是梦境中的画面一样，就像是这些信息灌输到了我的大脑之中……这解释了我之后要说的某件事情。
    “在我领会到那个宇宙种族的知识的时刻，我难以置信。你们都知道扩张时代发生了什么，可实际上，我们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人类在扩张时代穷兵黩武，但从未正视那些宇宙种族的科技与知识。我们只是征服，从未欣赏；而等到我们停下脚步的时候，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们无法验证何宣阁的说法的准确性，不过，就虞时自己的想法来说，他是倾向于何宣阁这个说法的。
    一方面，人类在得到精神力之后，其发展方向仍旧是投入现实中的杀伤性武器，这种做法本身就很有人类的“特点”，但这就让精神维度的探索进展止步不前。
    精神力已经出现了七百年，但人类对精神维度的了解仍旧少之又少。
    另外一方面，虞时自己就拥有相当奇怪的“第二象性”。如果精神力变异实质上只是一架“连通”精神维度的桥梁，那么在连通之后，是否能拥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就成了相当值得商榷的问题。
    换言之，精神力只是一个媒介。通过这个媒介，人类能从精神维度获得什么，就另当别论了。
    ……或许，正是因为人们总是将精神力投入到现实维度中使用，所以才无法获得自己的第二象性？虞时产生了这个念头。
    不过他无暇多想，因为何宣阁已经提及了自己第二次进行的实验。
    “第一次实验的成功让我十分振奋。至少我们的确能从过去的时间里得到某种信息。”何宣阁。
    这个说法让虞时微微一怔，他想到了自己的第二象性。
    ……听起来，好像有点像何宣阁进行的这个实验的进阶版。
    何宣阁继续说：“但是，第一次的实验并没有让我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信息，也就是人类踏入宇宙前的那五百年……就简称为地球五百年吧。
    “我想要将设备探知到的时间点，定位到地球五百年之间。为此，我想了又想，最后意识到，我应该可以借用第六感官这个概念。
    “我拥有精神力，不过我并没有专门锻炼我的精神力。但是理论上，只要我将自己的精神力投入到精神维度，同时开启我的实验设备……
    “精神维度碰撞时间维度，加上我自身的意愿，那么我很有可能将会得到与地球五百年相关的信息。当然，只是理论上。”
    虞时一下子怔住了，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下意识望了望谢尔菲斯，得到了一个同样饱含深意的目光，显然，谢尔菲斯和虞时想到了一块。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何宣阁并未注意到虞时这边的动静，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或许想法已经回到了更久之前，他无数次尝试回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时代的时刻。
    “我准备了很多不同的方案，也预想过许多突发情况。在设备真正开机使用的时候，我大概拥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就在这五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尝试了无数次，但是，只有一次成功。”
    “……你回到了那个时代吗？”
    “是的，但是，我并不是真正回到了那个时代，我只是……我只是看见了那个时代，就像是在一个长长的、漆黑的走廊里穿梭，周围都是窗户，每一扇窗户外，都是不同时光的风景。
    “如果我没有特地去选择某一扇窗户，那么我也可以在这条走廊里永恒地走下去、永恒地寻找着，但或许我就回不来了。时间会把我困在那儿。
    “但我总算还是成功了一次，抵达了自己想去的那扇窗户的前面。我望了出去……望见了那个时代。”
    说到这里，何宣阁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眼眶里逐渐凝聚出了泪水，那是一种本能，是某种至今令他难以忘怀的东西，唤醒了他内心的触动。
    “……这一次回去之后，我打算最后一次启动那个设备。”何宣阁突然说，“我想永远……永远沉眠在那条时光走廊之中，永不疲倦地在时光中穿梭着，去望见、去感受、去触碰那些过往。”
    虞时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宣阁露出了一个微笑：“医生说我命不久矣，或许是因为使用了这个设备，不断地去探知那些维度的关系。我受到了那些维度的侵蚀。
    “所以，在死之前，我想要选择自己临终的命运。如果能成为一抹历史的幽灵，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尔菲斯语气沉稳地问：“格兰星会同意您再一次开启实验设备吗？”
    某种意义上，曾经自己选择了临死之地的谢尔菲斯，能够理解何宣阁的想法。
    “如果我将第六感官的事情告诉他们的话，那么我想，他们也许会同意。”何宣阁显然也想过了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是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呢。”
    虞时和谢尔菲斯都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