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不安的感觉从五更夜见的内心深处浮起，他似乎能够猜到影子想要说些什么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回家而已。”
    影子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在这样平静的声音之中，五更夜见却听出了一丝悲哀的情绪。
    “我将存档点放在你的身上，我将我的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我引导着你走向胜利，我引导着你打败了乌丸莲耶……”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回家啊。”
    “我知道。”
    五更夜见屏住了呼吸，却又像是预料到什么一样，缓缓地呼出了那口气，
    “所以，你是想说，我其实……只是你走向成功的工具人，而你只是想要用我作为踏板，离开这里么？”
    “你很聪明，五更夜见。”影子的声音很平淡，似乎只是在说明一件普通的事情而已，
    “你应该最能够了解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的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了，我所拥有的一切也不会再一次回来。但是，我还是记得的。”
    “我记得我想要回家，我记得我拥有两个重要的朋友……我还记得那个休闲的下午，即将迎来的毕业季，以及那份不曾拥有的温和日常。”
    “可是……到了现在，我发现，我似乎有点变了。”
    “我好像开始将你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格来看。分明你不应该存在的，可是你也知道，一旦赋予了一段数据自我意识，再去剥夺他，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所以，在杀死乌丸莲耶之后，你要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五更夜见询问道。
    “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够回去。”影子淡淡道，
    “一旦只有一个人能够回去，那么另外一个人就会永远的留在这个世界。并且只能以电子幽灵的形式存在，接受永恒的孤独。”
    “……”
    五更夜见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事情变得有些荒谬起来了，甚至一时间无法去理解这段话的含义。
    影子说，他才是最开始留在这个世界的五更夜见。
    他说，他想要回去。
    他说，他想要重新见到他的两个朋友。
    可是……那样的话，自己又算是什么？
    他迄今为止的努力？又算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他的存在的意义也是其他人赋予的吗？为什么！？
    “我知道你很迷茫，五更夜见。”影子道，
    “我会给你接受这一切的时间，也会告诉你接下来会怎样做……别担心，我并不是乌丸莲耶那样的掠夺狂，我不想剥夺你的一切。”
    “我只是太孤独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以人的状态和其他人说过话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不希望你也遭遇这些孤独。”
    “你想要做些什么？”五更夜见的语气险些失控，可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不安的心，努力镇定道：
    “如果你就是我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吧？”
    “……”
    电话那头再一次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人正透过那片虚无在注视着他，五更夜见似乎能够看到那双眼睛，那双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眼。
    “五更夜见。”
    沉默再一次流淌片刻后，影子终于再一次开口了，
    “你想要回去吗？”
    “想。”五更夜见压低了声音，无比痛苦道，
    “我……我明明也是想要回去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
    “你当然可以回去。但是一旦你回去了，你要接受一件事情。”影子道，
    “这个世界会因为你的离开而彻底瓦解，毕竟……唯一玩家权限的人离开之后，这里会恢复原本的游戏世界设定，而他们对于你的记忆也将会全部消失，他们不会记得你是谁，也不会记得你来过，你们之间的记忆也会因为[玩家]的离开而清零。”
    “即便如此，你也能接受回去么？”
    “你说什么？”
    在听到影子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五更夜见彻底愣住了。
    记忆全部清零？
    他们都不会再记得自己的存在！？
    “虽然很痛心，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事实。”影子道，
    “毕竟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会造成这样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我让你不要离开，也并不是要我离开的意思。”
    “你没打算离开么？”五更夜见有点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明明很想回去，为什么不打算离开？”
    “已经没办法离开了。”影子平静道，
    “我太久脱离玩家权限了，想要重新掌握权限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更何况，我如果想要离开，那么你就会死。”
    “即便我的手上已经沾染了如此之多的血迹，我也依旧不想杀死你。”
    五更夜见一时半会甚至无法说出话来。
    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感于他的心脏深处蔓延着，压抑着他说话的能力，也压抑着他最为本能的那份感情。
    他不想杀死自己。
    也对，如果他想要杀死自己，从最开始就不会有这个游戏了。
    杀了他，拿到玩家权限，打开钥匙，影子就可以离开了。
    反倒是他才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掌握玩家权限。
    影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够离开这个世界啊……
    “所以，我想给你两个选择。”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一，你拿到玩家权限离开游戏世界，回到你想要的现实之中，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瓦解。”
    “二，我们都会留在这里，身为两只孤独的电子幽灵，我会一直陪伴着你，直到这一切结束。这是你对我的补偿，也是短暂的，却独一无二的陪伴。”
    “你可以利用玩家权限回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你的同伴都会记得你的存在，他们对你的记忆将会永恒。”
    “等到这个世界里你所重视的人全都死去后，我会将玩家权限还给你。在调控了时间后，你可以回去再一次见到你的朋友们，继续你的生活。而我则作为电子幽灵留在这里。”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你能够接受吗？”
    “……”
    五更夜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影子说。他希望自己能够留下来。
    留下来……陪他度过漫长的岁月，等到某一天再离开这里。
    这并不是一个过分的请求，因为游戏内外的时间流动速度并不一致，也就是说，五更夜见回到原本世界的时候，他只是多了一段人生的记忆而已。
    其实，他也能够从对方的语气中感受到影子想要表达的东西。
    他所承受的孤独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他甚至快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以至于当五更夜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认不出这就是以前的自己。
    明明他才是付出了一切的人，明明他才是最适合回到原本世界的人……
    可是，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难道就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
    ……
    “我拒绝。”
    良久，五更夜见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
    影子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五更夜见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我说，我拒绝你给出的选择。”
    五更夜见压低了声音，他的语气中蕴含着无法言喻的愤怒，而那样的愤怒也让他有些不能把控住自己的情绪。
    “我无法接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只能做出两种选择！？”
    “我知道你是不会对我说谎的，我是五更夜见，你也是，所以我是最为了解你的人。”
    “可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死去？你为什么一定要经历孤独永恒？为什么你就不能一起出去！？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就不可能拥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
    饶是影子，也被五更夜见这样的一段话给搞懵了。
    “我不相信。”五更夜见一字一句道，
    “如果你认为只有这两种方法，那也只是你的想法。”
    他依旧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
    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绝对的事情，就好像他从未走出过那个怪圈，却在某个瞬间被拽住个胳膊，一下子拉扯了出去。
    所谓的绝对，本身就是一种悖论。
    他想要打破这样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