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子书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
他摇下车窗,让风席捲了车内的窒息感,那条手鍊的轮廓却不断浮现在脑海中。
他抬手揉揉眉心。
负罪感翻涌着,几乎淹没了所有的思绪。
转眼间,前方一双白皙枯瘦的手伸过来,狠狠抓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
画面转瞬切换,他站在十楼楼顶,狂风呼噪。
天很黑很沉。
常子书的双脚都麻木了,手攀在栏杆上,低头往下看。
女人仰躺在一片血泊中,头撞得不见原型,满脸流满血,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那是个充满恨意的扭曲表情。
「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先生?」
司机转过头,只见年轻的男人满头是汗,额头抵在后座上,手揪着胸口的衬衫,双眼佈满血丝。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话还没问出口,常子书猛咳了几声,将折在口袋里的钞票拿出来,塞到司机手上。
接着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步伐有些踉蹌。
司机坐在驾驶座上观察着,深怕出什么事。
常子书却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看他,这眼神和之前温润好看的模样完全不同。
双目瞪得过大,显得有点狰狞,把原本清俊的面孔都变得诡异不已。
司机心脏一停,吓得催下油门。
常子书还佇立在原地,眼睛还盯着同一个方向——对街,谈致远用着一贯冷漠的模样回看着他。
嘴角抽搐几下,唇部囁嚅,用口型讲了句话。
谈致远对于他诡异的模样似乎见怪不怪。
绿灯了。
斑马线上的人影流窜,来来去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落叶纷飞,给空间镀上一层抑鬱的色彩。
常子书混在人群中,缓慢的走着,时间似乎无限拉长了,而他目光紧锁着谈致远。
直到走到面前,常子书的瀏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不惧不怕,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带有任何情绪。
谈致远温凉的嗓音响起:「常子书。」
常子书浑身一僵。
「我们谈一谈。」
*
「——我们谈谈吧。」
应母说出同一句话。
应父、应辰良停下了手边工作,用困惑的目光向她望来。
「怎么了吗?」应辰良擦乾了手,牵着她坐下。
应父放下报纸,就着椅子滚轮滑过来,轻快地问:「发生什么事?」
她单刀直入的问:「辰良,你跟常子书是不是要分手了?」
迎来的是一片寂静。
应父最先不同意,皱起双眉道:「他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分手?还是他欺负你了?」
「妈,没有。」她抿了抿唇,下唇乾燥得发疼。
应母却不好唬弄,盯着她又问:「你真的没动过这心思?」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应母定是见她提早回家,料到她跟常子书有了摩擦。
应母揉揉额角,回应:「这是你的感情,我们不会插手,但以后打算怎么办,一直单身?」
应父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这让她愈来愈不安。
她闭上眼,恍然想起多年前窜改志愿时,愧疚跪在他们面前,当时的气氛也是这么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做决定,她确实跟常子书真的不合适,但分手?她真该仔细想想。
犹记跟他刚认识不久,一起约在餐馆里。她迟到了,听服务生说常子书等了好一阵子才走,而打通电话后他却向她撒了谎,说他临时有事,所以也没有去。
应辰良现在想起来,或许当时的常子书是真的没去,服务生说的是另一个人。但在那一刻,她就篤定他没讲真话,好像有什么隔阂在中间,俩人心中都藏着疑点。
包括这次谈致远的事,常子书对区区一条手鍊都瞭如指掌,明显是暗中观察过了。
他也是不信任她。
之后来了客人,话题中断,应辰良忙着伺候。
亲戚前来探望,整个家里都热闹了起来,而冯璐也恰巧在应辰良踏出厨房时打了电话来。
「我的好辰良,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她下意识想起常子书的事情,还真算不上是好。
眼睛下意识朝满面笑容的应父瞟去,心里矛盾。
应辰良偏头将手机夹在肩膀耳朵间,一边讲,一边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
她回到厨房,另一头却传来冯璐愤怒的吼叫声,什么「胸罩」、「过分」云云。
熟悉的气氛都传递过来了,应辰良摸了摸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心情整个都好了:「你又在跟赵轩吵架啦?」
窸窣几声,冯璐接回电话,衝衝地霹靂啪啦道:「胸罩他最近根本不正常,上班天天迟到,一看见我就吹鬍子瞪眼的,前几天会议的时候还跟季董起口角!疯子,两个疯子!」
她不由得皱眉,赵轩性格挺温和的,也就是那么点逗逼,顶撞上司这种事情他不可能会做啊,可听冯璐语气挺正经的,也不像在开玩笑。
「他们起口角?」
「何止是口角,还差点打起来。」冯璐嘖嘖两声,又捞了包饼乾喀滋喀滋的吃起来,「他原本耷着耳,好好的坐在位子上,一听到季董的声音,突然站起来就一拳挥过去了!」
应辰良听得心惊肉跳:「怎么搞的?」
「我怎知?」她又继续说,「幸好我天生就是戏精,故意摔了一跤在地上打滚哀嚎,他们就停止掐架了。」
她忍不住喷笑出声:「哪有人说自己戏精还这么开心的?」
冯璐也跟着在笑,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客厅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应辰良手遮在唇边低声道:「我晚点再打给你。」
「去忙吧。」
回到客厅的时候,看见刘姨满眼笑意的回看着她,那目光盈满了亲切。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是个大学教授?」刘姨笑瞇着一双眼睛,眼尾挤出了几丝笑纹。
应辰良礼貌性回以一笑,算是默认了。
「呵,真好。」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凑到红唇边抿了口,语气有些晦暗不明,「真希望可以早点参加你们婚礼,阿姨我啊,可是盼着很久了。」
她没吭声,一旁却有人附和了:「这么说来,辰良你几岁了?」
她觉得胸闷,似乎被窥探隐私一样,面上不动声色。
老一辈的爷爷伯伯们却开始用打探的目光看她。
「现在这年代,三十岁结婚也是很正常的。」刘姨连忙打圆场,风趣的道,「唉,不是有句话怎么说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们不约而同的笑了,应辰良坐在旁边听,扯扯唇,半句话也差不了口。
「不过婚姻这种事情,就是真心相对最重要,没有看清真心,还是别着急。」刘姨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搁下碗筷,皱眉道,「我之前就有个邻居,那家的女孩子三十几岁了,为了面子,不惜嫁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最后被他盗走了卡,在外又是有了情人、欠一屁股债,嘖嘖,可怜那女孩子,天天都被高利贷威胁,过得提心吊胆,睡也睡不好。」
「噢,我记得那家人!」一旁的叔叔一拍大腿,接着望来,「不过辰良跟她男朋友,关係不会那么肤浅的??」
应辰良当场愣了。
应父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向刘姨岔开话题:「你女儿今天怎么没来?」
「她今天临时调班呢。」
送走他们之后,应母臭着一张脸,不停在念叨:「刘姨她肯定是记恨了,从以前就喜欢拿自己女儿到处比较,当初知道你到s市工作后,就没过我们好脸色看。可再怎么不服,讲话总该经过大脑吧?」
她烦闷的收拾碗筷,突然动作一顿,转头过来:「子书他不是也带你去见过他爸妈了?要是结婚了,刘姨一定要吃瘪。」
应母没听到回答,尷尬的眨了下眼,朝应辰良无奈笑笑:「对不起,是妈自己气不过,你就当作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