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轻拭泪珠,衣袖浸湿了滚边花纹,在阳光底下又迅速消失,她走回原地,问法师:“青檀呢?”
法师道:“刚刚才在,你们走了之后,就跟上你们,来时没有见到?”
白沅摇了摇头,想来也只是在药铺周围,左右出不了哪里,她捏住眉心的穴位,只是婚书还是没有到手,答应他的事情又要搁置了,加了力气,打圈揉捏,也罢,她就张了一张嘴,七七八八就绕不过他,还是想想稳住自己。
婚书不是自己不拿,并非自己理亏。
她反复提醒自己,且不可急,不可燥,话尽量打得圆,不要说得满,或者哪里抓到什么话柄,多和他讲道理,不要他一说冲撞的话,就又,又一时话快,又多答应了他什么。
法师见白沅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误以为是蛇妖的事情十分棘手,眉头随着白沅攥着的衣袖也紧了起来。
“白姑娘,白姑娘……”
他一连叫了好几声,才将白沅从思绪中拽出来,白沅抬头,瞳孔聚神:“怎么了?”
“是蛇妖的事,出了什么茬子,是吗?”法师的玄杖敲了两下地板,发出闷声,声音砸醒了白沅。
白沅略显尴尬,将先前在紫云房内观察到了向法师盘出:“我方才帮紫云把了脉,脉象弱但是十分平稳,并没有被取精气得迹象,而且脸上只是病后的憔悴,和那些死尸大不一样。”
一时间,法师也陷入了沉思。
白沅继续说:“而且,之前尸体身上有一股香味,紫云身上也没有,我猜想….”
法师验证了白沅的猜想:“是两只妖?”
“你也这样觉得?”
法师道:“当初我给紫云施法的时候,能感觉到要害她的蛇妖,是在控制她,而不是要抽她的精气,除此之外,除了紫云姑娘,被害的都是男子,如何都说不通。”
白沅背脊发凉,一只妖都还未查出来,又凭空多了一只,吸食精血的蛇妖已经练到最后一步,一定不好应付,也不知道另一只蛇妖的功力有几分:“我们查的方向错了?是要分头查,还是?”
法师叹了一口气:“或许是,但是想要控制紫云姑娘的那只妖好似再也没有出现过,先追查吸食人精血的蛇妖,再看看有什么其他线索顺着查。”
白沅追问:“法师可知那只妖的想要控制紫云是为什么?”
法师也纳闷:“不明白,除妖多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如此说来,我记得当时除妖时,起初沾符念咒,紫云姑娘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为何,后面就突然起了效,没有费多少气力,好像只是想要告知我是蛇妖,我就顺藤摸瓜,找到了许逸。”
“许逸?”
法师补充道:“就是许逸出现之后,突然就起效了。”
白沅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被罩住了,差一点就能看清事实,她张口想继续追问,一股奇异的香味混着茉莉花香飘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来不及细想:“法师,就是这个味道。”
“什么味道?”
“尸体上的味道。”
两人噤声,寻着气味而去。
穿过后庭,经过前庭的大厅,只见一挽着妇人盘着头,搀着她一男子,冲着里面大喊:“药铺掌柜,药铺掌柜!”
朱老板正给其他的病人抓药,听到声音,抖了叁抖,弱声答:“小赵娘子,你,你怎么又来了。”
被称为小赵娘子的人,连拉带拽,把人拖到了朱老板面前,其他人见着阵势,纷纷让步,像被拖的男子投去同情的目光,那男子无力将袖子藏脸,去扯小赵娘子,示意让她慢一点,却还是被一把推到了朱老板面前。
小赵娘子一手锁住男子的脖子,一手把男子的手臂从袖子中拉出来,动作可谓快准狠:“快再给他脉脉,你的药喝了数日,听你的什么鞭都给他炖了,还是不顶用!”
“你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
“说什么?你这姓赵的又要我怀娃娃,自己又什么都不干?我自己能生?花了多少钱在你身上了?就跟竹笼一样,空摆设。”
小赵娘子气得拍了男子一下,他生生撞在了药台之上,气都给撞虚了,认命道:“别说了,别说了。”
“行,不说了。”小赵娘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往看热闹的人喊,“看什么看,你不生孩子?还是你不生孩子?忙自己的事情,少管别家的事。”
喧闹蓦地安静了下来,小赵娘子一转头和掌柜说事情,瞬时又发出了声音,周围的人,打着斜眼去瞄,交头接耳,叁叁两两趴着耳朵说话,说的人和听的人一会笑,一会抿嘴,一会震惊,一会点头,好不热闹。
白沅离着他们几丈,经过刚才的排查,确认气味是从那个男子身上传出来的,如果说吸食精气,最有可能的就是赵小娘子,难道是她?
她和法师交换了眼神,两人一左一右就往赵小娘子走去,途中不忘收集数十张话中收集有用的信息,话像虫鸣,从四周包抄而来:
“那谁啊?”
“赵小娘子你不知道啊?钱塘观哪有人不认识?从钱家药庄追到朱家药铺,朱老板要遭殃喽!”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之前赵小娘子找钱家药庄给赵佑治病,结果吃了一个月也不见好,愣是找钱家药庄陪之前看病的钱,整个钱塘观的药铺听到她简直要绕道走!”
“什么病?”
“这你还不懂,娃娃怎么来的?”
“呦!”
“呦哦!”
“不行是不是?”
“啧。”
“什么意思?”
“起不来啊!”这说话的人,还一拍大腿,摇头晃脑,满脸尽是伤感,“赵佑家境贫寒,诶,但是被赵小娘子看对眼了,硬是嫁给了赵佑!结果嫁给了绣花枕头!”
“这还能硬嫁?”
“谁说不能?赵佑的爹是个赌鬼啊,拿了钱直接逼赵佑嫁了,谁让赵小娘子家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呢?”
“那赵佑不是赚了,看看他,除了那张脸,小身板子弱得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命呜呼!”
“……”
白沅听着来到了赵佑的旁边,赵小娘子正专心和朱老板说话:”到底能不能治?“
朱老板摸着下巴,一会闭着眼睛,一会睁着眼睛,眼球打转,飘忽不定:“恩,这个嘛,那个嘛…..”
“你别打谜语,我也听不懂。”
哪是朱老板不肯说,赵佑也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看着样子,怕是赵佑畏妻畏到床上去了,是心病,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要是说,怕是他的药铺都要被赵小娘子掀了。
要是不说,过几天也是要掀了,到底是拖还是不拖,这是一个问题。
“朱老板?”
朱老板望天,靠着药台,撑住自己的身子:“这….这可能我….不太能….能治。”
“什么?”赵小娘子神色着急,“治不了了?”
一声之大,大到整个药铺都有回应,白沅被心脏一跳,她盘算了一下,赵小娘子应该不是她要找得人,给法师打了眼色,法师肯定点了点头。
“怎么会?前几个月不是还好好的。”赵小娘子把赵佑的另一只手也掏了出来,“这只手看看,看有没有救?”
朱老板看到了赵佑任人摆布还无法吭声,同为男人,更是知道赵佑敢怒不敢发的心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赵,赵小娘子?”
赵小娘子闻言一转,只见一艳丽女子,戒备将赵佑往身后一藏:“做什么?”
白沅被赵小娘子的动作弄懵了,但还是不忘把话说出来:“或者我可以试试?”
“你?”赵小娘子把手臂一盘,岔着腿,“哼,笑话,你一个女子会这个?百年药堂都诊治不出,你会什么?”
赵小娘子不容易对付,白沅耐着性子:“既然百年药堂也诊治不出,那多我一个也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不是吗?”
赵小娘子可不吃这套,睨着眼,上下打量她:“谁知道你打什么算盘?”
“我…..”白沅不明,她能知道赵小娘子话里有话,就是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况且她嘴也不利,遇到今日的状况只能哑巴吃黄莲。
“打谁的算盘也打不了你家的算盘?”青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将白沅拉到身后,亲昵抓着她的手,“不过,你可要先管管你身后人的眼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赵小娘子。”
最后四个字有敲打之意,赵小娘子一听,转头就去瞧赵佑,赵佑连连打颤,捂着眼睛:“没看,没看!我只看你!别听他胡说。”
“胡不胡说我不知道,我只说我看到的。”青檀转过头,笑脸盈盈盯着白沅,“但,她只打我的算盘,是不是?”
白沅才发现赵小娘子原来防自己,现在她依旧一脸防备自己,只觉得更加疑惑,但要打消赵小娘子的戒备之心,唯一的线索断不了,她抬头看青檀,竟然不生气,还来帮她,于是顺着梯子往下爬:“是,是。”
这回轮到青檀愣住了,先是一滞,想要压着嘴角不自觉往上勾,藏不住下面的小酒窝,似想到什么,匆忙把手放开,抿着嘴把笑容勉强压下去,板着脸,和她划开了界线。
每一个动作都是像在说,我只是帮你,你不要想太多了,知道了没有。
他转过去,对着赵小娘子说:“现在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