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槐树的雨打着,不想这样死去。夜空开始发亮,太阳缓缓升起,在早晨的光芒中,发现我身体渐渐冰冷的那个人会不会为我而哭泣呢?』
"当年艾诺拉.盖伊投下小男孩之后,举世震惊,日本国已摇摇欲坠,完全无抵抗之力,根本没必要于三天后在长崎扔下第二枚原子弹「胖子」(fatman)。日本裕仁天皇在1945年8月15日发表歷史性的「玉音播送」,向大和民族公告二次大战结束,日本决定接受《波茨坦宣言》而终战。
日本全国上下陷入一片愁云惨雾,残酷黑色蕈状云朵下的黑雨似乎未曾止歇。其后,日本与美国双方就如何签订《日米安保条约》而发生摩擦,甚至在1959年引起日本民眾的大规模抗争,在镇暴过程中,一位东京大学的女同学因而意外身亡,舆论譁然,反而触发另一波更大抗争。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酝酿出西田佐知子演唱《槐树的雨停时》这首具有歷史时空背景的古老歌曲,唱出终战至「安保斗争」期间的忧愁。"
我把手机连接到饭店房内的音响设备,这首昭和时代的古老歌谣前奏自音箱中流出,若有所失又带着一丝丝温暖感觉的愁绪,宛若缓慢飘落的槐树花瓣雨,逐渐盈满整个房间。
我褪去全身上下所有束缚,双腿併拢且站得笔直,仔细端详在全身镜中的赤裸自己。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未曾这样好好看待「自己」?
左手捏了一下原本坚挺美丽的水滴状胸部,形状不再呈现一种黄金比例;肌肤光泽像即将闪过最后一道光芒而消逝的钨丝灯泡;腰际间没有赘肉,却也失去迷人的曲线;眼角不顾我的强烈反对,浮现浅浅纹路。
我歪着头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这真的是我吗?」
顺手拿起预订的那杯咖啡奶酒,思索片刻之后,转而捧起色彩漂亮的pi?acolada─我嗅到了初夏的香气。
「这个很好喝哟,你先尝尝看。」杯缘那片凤梨好像发出当年「春天小熊」在pub里对我的邀请。
我啜饮一口温润的顏色,暖流中带出回忆里的酸甜感,随后开始刺激舌尖味蕾。调和其中的兰姆酒使劲冒出头,窜出的薄荷气味与椰奶香气相互较劲。我不禁再瞧了一下那片凤梨,此际彷彿对我露出得意笑容。
我闔上双眼享受这一口酒的馀韵,脑海浮现方才阅读的电子邮件内容。
"曌馨,有人说写信给久未连络的友人,最难的就是一开头。我用这首歌曲的介绍就逃避过去了,希望你还记得我曾说过艾诺拉.盖伊的歷史以及终战日期距离你的生日很近的往事。相信你已驾驶过属于自己的艾诺拉.盖伊,飞行过太平洋上方,寻找自己的爱情目的地。
战争有时和爱情很相像,既受道德价值约制却又貌合神离,具有跳脱常规思维的残忍与无情之中显现的真情。很多时候无法立即判断是非对错,甚至过了很多年之后,世人也难以做出适切回应或定论,例如艾诺拉.盖伊和小男孩的歷史定位至今未明。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战争与爱情是人类社会中所必定会存在的现象,永远不会消失。会变动的仅有社群道德价值去看待二者的角度,而爱情方面,则是多了一种用个人需求来看待「爱的变化」的观点。
对了,我喜欢的作家伊坂幸太郎也曾用国际外交关係来比喻婚姻及爱情:倘若夫妻或情侣间不妥善处理彼此的磨合问题甚或争吵,肯定会对旁人带来困扰,好比两国的外交关係不好,一定会影响到邻近国家的安危或国际关係,所以你一定得好好处理自己的「外交关係」。"
「战争或外交关係?」我对手中的酒杯喃喃自语,声音感觉有点陌生。
放下pi?acolada,轻咬放在酒里的那颗鲜红樱桃,我缓步走向不断发出变换霓虹光芒色彩的按摩浴缸。
水流以不同方向持续相互冲击,我一溜烟融入眼前的气泡之中,任由全身被温暖水流包覆,享受冲击下的安心感。有那么一瞬间,我不自觉伸出右手往自己私处按压抚摸,用双指呵护似如槐花的敏感处,触电般感觉直奔心底被断垣残壁所掩盖的乾涸喷泉池。我忍不住发出呻吟后旋即停止动作。
和春天小熊来往时,我曾命令他带我去点「不一样」的地方,尝试新鲜事物与感受不同的青春体验。除了livehouse看地下乐团表演之外,某次心血来潮对他说:「我现在想去motel!」正在开车的他突然紧急煞车,差点害后头的车辆追撞上来。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发出比轰炸机引擎还大的哀叹声,完全出卖了他心中的无限渴望。
「这是我所做过最愚蠢的事了!」那时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选了高级的汽车旅馆。「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真的,我没有骗你!毕竟我们也才大三而已。」
我没搭理他的话,兀自好奇四处张望:「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废话,我可是挑了最好的一间。不会有太低级的东西啦!」他的语气中充满不甘的愤慨。
「这床好舒服,曌馨你要不要过来躺看看?」他拍了拍华丽的床单,雪白的棉被充满无限诱惑。
「你当我是白痴吗?怎么可能会中你的陷阱。」我逕自转向漂亮的浴室,一面中世纪维多利亚式风格的全身镜映入眼帘,我歪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也许在那时起,已然对自己感到不再熟悉。
「我想泡澡。」我再次发出了女王般的命令。「但是你不准靠近、不许偷看,之后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你什么也不用妄想。」
他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置信耳膜鼓动后传达至大脑的语意,那副模样至今仍然让人发噱。
「我信任你喔,不准偷看。」与其威胁警告不如用他最在意的「信任感」作为盾牌;我确实信任他不会踰矩乱来。
他坚持帮我放泡澡的热水,乖乖地把浴袍摆放在旁。他知道我喜欢读诗,于是打趣地开口:「我走了,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轻声唤我。」语气中充满期待。
那是「诗魔」洛夫的一首诗。我发出微弱的笑声:「你快走!滚去房间那边。」
我已在房间把衣物全部脱下,只用白色大浴巾包裹身体,露出引以为傲的漂亮双肩与锁骨线条。
「啵!」我听见他拉开瓶罐的声响。
「你放心,我在喝可乐解渴。」他特地加强了解渴两字的语气。
我打算继续逗弄他,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打出简讯: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篤定你是不会来了
非我无情
只怪水比你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