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堂走在庭院里,一只白色的波斯猫挨蹭到他脚边,正是南枝养的,不知怎么跑到了庭院里。
齐敬堂将它抱起来,看着它蓝莹莹的一对碧眼,往它毛发上抚了把。
猫儿喵呜了一声,而后又挣扎了几下,像是想要下地,齐敬堂叹了口气,又将猫儿慢慢放下来,那猫儿又叫了几声,很快有侍女找到这边来,道了罪,将猫儿抱走了。
齐敬堂问身后的圆石:“今日是初九?”
圆石应是:“明日便是夫人的生辰了。”
“嗯,我记得。”
他心绪仍旧沉着,算着日子,距离约定的三年期限已经很近了。
他明白,或许现在的南枝,已经不会再选择离开了,可有一事,他一直瞒着她。他想,在她决定前,他总该告诉她,无论她最终的选择是什么,他都承受。
他已经卑劣了一回,不能再卑劣第二回 。
夏夜缠绵悠长,微凉的风拂过,有不知名的花草香,南枝坐在窗下,衣衫半解,身后的丁香举着灯烛,凑近她后背。
只见滑.腻雪白的肌肤上,起了两三个红色的包,丁香“呀”了一声:“像是被虫子咬了,我去给夫人拿药来。”
她说完,急匆匆地跑出去,不久后,脚步声再一次传来,南枝听到了,支手倚在窗边,将手上的书再翻一页:“一会儿再抹些薄荷油吧,太痒了,我挨得难受。”
身后的人没有应声,只将她松垮垮的上襦卷起来,一段腻白的腰露.出来,齐敬堂拧开药盒,抹了点膏药在指腹上,往那两个红包上抹去。
那触感隔着药膏仍有些粗粝,南枝回过头来,额头恰碰到他坚硬的下巴上,伸手揉了下,抬着水汪汪的眼看他。
两年间,她比起从前更添几分妩媚风韵。
齐敬堂目光灼.热几分,一掌掐.住她的细腰,一掌扣在她纤薄圆润的肩头,将人压在了炕上。
他拿脸贴上她温凉的颊,挨蹭着摩挲着,燥热得了些缓解,南枝被他厮.磨得气息有些乱,长臂揽上他的脖颈,面颊上起了潮红。
齐敬堂衔住她樱.红色的唇,舌儿探.进去。南枝身子软.下来,细白的指抓皱他的缂丝长衫,借力将头仰起些,气息都喘不匀:“去帐子里。”
齐敬堂依言将她抱起,只是到了帐子里,他却什么也不做,只将人拥在怀里抱紧,南枝被他惹得要上不下的,像是浪头还没有涌起来,便拍了下来。
她却不好说什么,气得往他手背上拧了一把。但想起太医说的话,手往小腹上摸了摸,也就作罢。
齐敬堂闷闷地笑了声,南枝察觉他今日好像有些心事,抬眼凑近了问他:“怎么了?”
“没事。”他将她环得更紧,“明日便是你生辰了,待给你过了生辰,有件事要同你说。”
南枝气他卖关子,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下去,只道:“我明日也有事要同您说。”
***
第二日正是南枝的生辰,齐敬堂起了早,亲手替她做了碗长寿面,两人一起吃了早食,齐敬堂便去了衙署,只等晚上回来给她庆贺生辰。
因着南枝并不喜宴会一类,生辰从不大办,午间只邀了周念仪过来,与若茗三人在一起在江南小筑里聚聚。
齐敬堂曾将府邸打通,因此都连着。周念仪还没来过这江南小筑,三人上午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待到了午膳时分,婢女们将厨房做好的饭菜送到了这里,南枝抱着怀中的猫,听着若茗讲女儿的糗事,周念仪也在去年生下个男孩,两人讲起育儿经来。
南枝正支首,听得有趣,那两人话锋一转,转到自己身上来,若茗压低了声音悄声问她:“大嫂,你和大哥这些年,怎么也没有个动静,可是大哥他……”
齐若茗意味不明起来,南枝瞪了她一眼:“你如今连你大哥也敢排揎了。”
若茗撅撅嘴:“我这还不是着急,大嫂每月都有太医来诊平安脉的,大哥那里可就说不定了。”
周念仪也被两人逗得笑起来,想想平日里齐敬堂在人前也是威风凛凛的大都督,怎到自己妹妹口中,便成了这副样子。
正说着话,饭菜已然端了上来,南枝怀里的猫闻着鱼腥味儿,于是便有些呆不住,毛茸茸的爪子往桌上挠了块酥鱼,便要往嘴里啃,气得南枝屈指往它毛茸茸的脑袋上轻敲了一记,却由它去了。
齐若茗朝南枝做了个手势,待南枝耳朵凑上去,她便悄声说了几句,南枝脸顿时红透了:“胡说什么,周姐姐还在。”
“真的,嫂嫂你别不信,我就是这样,有了林哥儿的。”
周念仪在一旁看着听着,她也是过来人,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见南枝脸都要红透了,也跟着打趣:“南枝,你虽是她嫂子,可这事儿人家赶你的前面了,你可不就得听人家的。”
三人正说着,南枝怀中的猫忽地嘶叫起来,身上也抽搐着,南枝惊了一跳,意识到什么,忙替它催吐起来,又吩咐下将郎中请过来。
然而郎中还没有叫过来,那猫儿便吐出滩黑血来,再没了声息。
南枝又悲又痛,喊着那猫儿的名字,周念仪和齐若茗也是吓了一跳,两人俱是不敢再动筷子。
郎中很快便赶来,看了那猫儿一眼,便摇了摇头。待测了桌上的饭食,果然含着剧毒□□。
很快府里大肆搜检起来,所有经手饭食的人,一律被关押受审。
然而那下毒之人竟然堂而皇之地站了出来,说要见夫人,那调查的管事过来,见是个蓬头垢面的婆子,一只脚跛着,仪容老态,只是待拨开她散乱着的银白发丝,却是吓了一跳,眉头深锁起来,回去报给南枝。
“杜妈妈?”
南枝闻听了禀报也是吓了一跳,老夫人已去世多年,之后也没有再听过杜妈妈的消息,她怎会还在府里,还要刻意下毒。
杜妈妈被押上来的时候,人已显出几分疯癫,对着南枝哈哈笑了起来,却被那管事的连扇了几个巴掌。正觉得她已然疯掉,要将她压下去,杜妈妈却吐出口血水来,冲着南枝道:“南枝,你好蠢啊!被枕边人骗了这么多年,还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你被北戎小王子求亲的事,便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老夫人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临死前才想明白,当年你枕边人将安顺堂看守得那般严密,怎么会百密一疏,让老夫人得手!他打了胜仗回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局,一个局!你不过到如今都是他的一个棋子!”
杜妈妈仍旧坐在地上,咒骂个不停。
“你不过是被他蒙在鼓里的一个棋子,哈哈……侯府倒台了,王妃娘娘没了,老夫人也没了,你们谁也别想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她笑得畅快,亦笑得凄惨,自老妇人死后,她便在府里藏匿起来,日日躲着搜查,饿得很了,便趁着深夜去厨房里偷一些吃的,这三年的光阴里,过得如同一条见不得光的蛆虫,一直蛰伏着,等待着杀掉齐敬堂的机会,圆了老夫人的遗憾。
老妇人到死都不得瞑目,她是抱着憾和恨死的,她自小便受老夫人恩惠,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和和美美地将这日子过下去!
只可惜齐敬堂身边守得太过严密,今日她终于得了机会,哪知却还是败露,那么就让她最后再在她心上扎下一根刺,她要他们彼此之间永远也有这样一道裂隙,要他们余生再不得安生!
管事眼见这杜妈妈越骂越脏,早已悔恨自己将她带到南枝面前,想去捂住杜妈妈的嘴,然而已然晚了。
杜妈妈仰天喊了一句:“老夫人,老奴来陪你了!”接着便用全身的力气挣开了桎梏,往亭柱上一头撞了过去,她衰败的身体陡然垂下来,鲜血淌了满地。
***
齐敬堂赶回府的时候,亭中的乱象早已被下人拾掇干净,周念仪与齐若茗都已被送了回去,原本听了下人的禀报,一路快马赶回了府邸。
然而待进了府里,管事这一路的禀报让他一颗心越发地沉下去,到了正房前,步子反倒慢下来,他立在门外,踟蹰了许久,终究还是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天边大概在酝酿一场雨,黑沉沉的,屋里却没有燃灯,打了帘子走进去,见南枝正坐在一把椅上,手放在小腹上正出着神,屋里的光线太暗了,暗得几乎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心中慌乱一瞬,走近几步,唤她的名字:“阿泠。”
南枝抬起头来看向他,齐敬堂却瞧见她哭得红肿的眼儿,喉头一梗,所有他准备好的解释好像一瞬间都苍白无力起来,都像是在为自己的卑劣寻着借口。
他最终只是垂下头来,低沉的一声:“阿泠,对不起。”
南枝问他:“你昨晚说要告诉我的,便是此事吗?”
“是,但也并非全然是你想的那样,我从不会拿你去冒险。此事牵涉了朝堂……此事我知晓时,陛下那也得了消息,我承认我有私心……”
他说着,想去摸摸她的脸,却被她突然有些拔高的声音喝止住:“您不要过来!”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南枝抹了把,抬眼看向他道:“我问,您答。”
齐敬堂应下。
“老夫人算计我的事,你提前知道了,是吗?”
“是。”
“你不阻拦,就是想逼得我走投无路,然后答应您的条件,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他答得有些急促,生怕她不肯听完,“我得到消息的时候,老夫人的人已然在往宫里活络,想办法要将画像递进去,因着牵扯到宫中的德妃,此事亦被陛下知晓。”
“恰巧那时北戎来访,朝廷想要和北戎合作,将鞑靼驱赶出去,只是鞑靼这些年一直为祸北境,一打便跑,寻衅滋事,烧杀抢掠,百姓深受其害,朝廷这些年很是困扰,一直在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恰好此时北戎提出,鞑靼一时也想与北戎结盟,此次回去后,北戎假作答应,届时里应外合,将鞑靼的军队一举歼灭,当然朝廷也需答应北戎很优厚的条件,此事议定下来,一直缺少一个契机。”
“恰好老夫人的动作补了这个契机,我又存了私心,去找陛下商议,定下了这个计策来,我当庭破坏和亲,北戎假意与朝廷撕破脸,以此取得鞑靼的信任。”
“……你曾问我,可否婚嫁自由,那时我才发现,我是那样的嫉妒,瞧见你与封辰在一起,对着他笑,接过他送来的花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他。”
“可南枝,如果当时我错过老夫人的人要害你的消息,如果北戎是真的要求你和亲,我一样会站出来,拼尽全力,护你周全,我永远永远不会拿你去冒险。”
“对不起,我卑劣、自私,言而无信。你要离开,我无话可说……偷来的这三年,已是我不敢奢求之事。”
***
齐敬堂沉默地坐在佚?书房里,让黑暗一点点将光影吞噬,他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宣判。
很快圆石匆匆赶进来:“主子,夫人那儿正清点着行李,说要回县主府,奴才等人劝不住,主子还是快下去拦拦吧!”
一如他所料,齐敬堂苦笑了下:“不必拦了,无论夫人吩咐什么,你们都依令去办。”
暗影里,他显出几分落寞来,这是他该受的,卑劣地占有了她三年,也该知足了。
待院子里的动静渐渐消寂下去,齐敬堂起了身走进正房里,灯烛点亮,里头空寂寂的,一丝人气也没有,他走到妆台前,将她的妆奁打开,里头他送过她的首饰,她一样也没有带走。
他拉开最底层那个小屉,里头果然空空如也,他记得从前她便是将那张和离书,压放在了这里,如今她带走了。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
***
转眼一月的光阴已然逝去,天气也渐渐凉爽下来,京城中都传着,说是嘉宁县主与定远侯爷闹了一场。便收拾了行李回到县主府里,一住便是一月,侯爷也是一月阴沉着脸,只是却冷着县主府。两个人一个低头的都没有,这样冷下去,只怕夫妻情分就要被耗尽了。
这日午后,太医顶着秋阳,来到了定远侯府,忙有仆役将他引进门,客气地躬身问道:“太医,您是要往哪个院子里看诊?”
老太医捋着发白的胡须,瞪眼道:“自然是来替你家夫人请平安脉。”
那仆役一听“夫人”这两个字,忙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医您来得不巧,夫人与咱们侯爷置气,搬回县主府去了!侯爷这些日子也脸色差得很,我们底下的人都不敢提夫人这两个字。”
“什么?”老太医陡然拔高了嗓子,瞪着眼道:“胡闹!你们夫人早有了身孕,怎可这时候与她置气,让她一个人住回县主府!”
那仆役一听,顿时下巴都要惊掉,顾不上老太医,忙火急火燎地跑进去传报,圆石匆匆赶来的时候,齐敬堂正蹲在花圃里,修剪着南枝亲手种下的那些山茶花,抬头见圆石一脸喜色地跑起来:“主子,主子!方才太医来说,夫人她早就有身孕了,大概要有三个月了!”
齐敬堂蓦地站起身,顿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反应过来,催促道:“备马!”
“主子放心,都已经备好了。”
马儿飞驰在街上,齐敬堂却只盼着它快些再快些,侯府与县主府离得并不算远,他骑着马,很快便到了。
只是刚跳下马,秋风将额上的汗蓦地一吹,那被莫大喜意压住的理智渐渐回笼过来。
是了,她有了身子,既然太医已经知道了,她又怎会不知道呢,可是她仍然决定离开。
心底蓦地一空,或许那个孩子早就不在了,便在又如何呢?他既答应了她,给她自由,如今又要来拿孩子拴住她吗?
他牵着马,仰头看向高高的牌匾,其上书着“嘉宁县主府”五个大字,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再也没有勇气迈出去,他就这样牵着马又回了府邸,有仆役凑上来要禀什么,却被他喝退了。
一路走回去,天色已暗沉下来,他便点了灯笼,仍旧蹲在花圃前,将那几株未剪完的花枝一一修剪好,一转身,见正房里灯还亮着,拍了拍袍子上的那层泥,想来是自己昨夜忘熄了灯,他推门走进去,想将烛火吹熄,却突然怔在了那里。
南枝正坐在临窗的炕上,悠然地喝着茶水,齐敬堂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他还是走过去,贪心地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颊,南枝却将茶盏放下来,微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还在生气。”
不是幻觉,是她真的回来了,他再无了顾忌,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的。
南枝并没有躲,也没有挣扎,头微微靠在他肩头上,脸微微贴在他胸口上,仍旧执着地告诉他:“我还在生您的气。”
“嗯。”他应道,语气里带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