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祁先把年夕送回了家,习正没开车来,他还得负责送习正回去。
兴许是今天跟年夕聊高兴了,夏祁一路上嘴也没闲着。
“你认识老赵吧,其实他以前不是做房地产的。他最开始是在镇上开餐馆,跑堂打杂炖菜凉菜墩子厨师老板,他啥都干。后来开得好了,他又在城里开了一家,结果呢,位置没选对,又遇上那两年生意不景气,装修费、房租、杂七杂八的,一百多万血本无归,他说他那时候愁得是几天没合眼。你看现在赚得多了,日子好过了,不过回头一想,咱们赚得再多,还不是到了你们当官的手里?到处吃干股,我做得小,处处受限,做得大,政权介入。”
习正不同意了:“夏总,你想想,你一个月赚多少?我工资才多少?”
“不是有人给你送礼吗?”
“结果礼都到了你手上。”
夏祁讪讪地笑:“好兄弟还说这些……”
“我他妈可以没有你这种兄弟吗?”
“你妈可以没有,你不可以,做人不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是吧?想以前上学的时候打比赛,每回一遇上重大比赛你人就没影儿了,我是负着伤都去顶你的位置啊。”夏祁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松衬衫领口的扣子,又接着说,“生意人,做得好分分钟几百万进账,做不好,秒秒钟几千万就打水漂。所以萧遇这个人,不得不说他是个奇才,有胆略,有智谋。”
“萧遇是电子起家的吧,怎么又搞房地产了?”
“听说是股票。他也是白手起家吧,明上是电子产业,但大部分资金应该都是股票上来的。这个来钱最快,不然短短两年时间,他哪来的钱投资房地产。”夏祁抽了根烟出来,叼着,继续说,“在这方面我也挺佩服他的,毕竟玩股票还是需要点智商和天赋的,他能把股市整得跟他家开的一样。我创建东恒还是向你们打了不少欠条吧,他完全就靠自己,心狠手辣的主,不然他也坐不上第一把交椅。这就是个跳跃运动,他做得好好的电子产业,一下就跳到房地产这样敏感的高投资产业,如果资金回不了笼,他会摔得很惨,但是他没摔着,他成功了。他有胆子去冒这个险,我也必须冒险。”
“你知道年夕认识萧遇?”习正边问,边摸出打火机正想给他点上。
“不点了,过过干瘾。”夏祁摆摆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要戒烟了?”
“嘿,不是你提醒我少抽点儿的吗?”
习正收了打火机,又问:“你就这么放心在她面前谈你的计划?”
“我倒想看看她跟我在一起到底跟萧遇有没有关系。”夏祁表情不屑,“诶,你说她说的事儿有可信度吗?今天你一直没表态啊。”
习正靠在椅背上,笑得高深莫测,“你可别小瞧她,那丫头很有远见卓识。”就凭她能如此自在地周旋在你和萧遇之间。
夏祁有些意外地瞥习正一眼。他也就随口问问,没料到习正是这么个态度。说实话南湖的事儿他也拿不准,不然也不会这么畏手畏脚。
“真的?”
“我隐约听规划局的人说过。”
“文件多久下来?”
“还有段时间。总得把贷款和安置的问题捯饬清楚。下来了也不影响,这是个大工程,战线拉得长。现在知道消息的人不多,也没人跟你抢地盘,够时间让你把触手伸向四方了。”
夏祁从超市里出来,把一堆东西放进后备箱,关上,一手摸出手机给年夕打电话。
“过5分钟下楼来。我买了猪蹄,回去和着藕炖了给你补补。”
“补什么?”
“吃哪儿补哪儿不知道呀?”夏祁启动了车子。
“我这几天都好多了……”那头的年夕有些小不情愿。
“别废话,叫你下来就下来,不然我上去接你。今天我亲自下厨。”这家伙霸道的脾性还是没变多少。
“……你开的什么车?”
“马自达,够低调了吧。人家都要男朋友开宝马去接,你让我开个马自达……”
“低调点好嘛,免得别人说闲话。”
最后夏祁开着他的红色马自达,在背街的地方接到了年夕。
夏祁的家年夕来过几趟的,但他做的饭年夕真没吃过,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不过还好,是惊喜不是惊吓。
年夕看过这么一句话,独居的男人,不是特别邋遢,就是特别精致。夏祁应该介于两者之间,房间客厅的东西摆放,真的可以说邋遢,但做的菜,却称得上精致。
莲藕炖猪蹄,味美汤浓,炒的两个菜也色香味俱全。这厨艺,跟萧遇有得一拼了。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夏祁脱了围裙,在年夕对面坐下。
年夕笑着点点头:“挺出乎我意料的,没想到你真的会做菜,来的时候我都做好吃黑暗料理的准备的。”
“这叫啥,人不可貌相。”夏祁一边给年夕添饭,一边说,“我跟你说,以前十个人有八个人见了我都说我就一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惹事生非,赛车泡妞,除了这些啥都不会。其实他们刚好说反了,除了这些,我啥都会。”
“说实话,我也在那八个人当中,不过后来有较多接触了,我就开始改变想法了。”
夏祁边夹菜边说:“我以前性格比较孤僻,脾气也怪,爱打架,但我打的都是跟我一样的人。我再怎么混,我还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呢,自己考的,没拖关系。我家里边怎么样,高中毕业我就没再拿家里的钱。至于泡妞,我就泡过你一个妞啊……”
第一次跟兄弟以外的人聊起自己的事情,起初夏祁还有点别扭,边吃边聊,说着说着也就自然了。
“你说谁是妞?”年夕瞪他。
夏祁一本正经:“我是妞。”
过了一会儿,见年夕把汤喝完了,夏祁又给她盛了一碗,“你和萧遇怎么认识的?”
“哦,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和他一起长大的。”
“青梅竹马?”
“嗯。”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关系很好?”
“还不错吧。”见夏祁脸色郁郁的样子,年夕忍不住逗他,“我俩小时候还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我爸妈工作忙的时候也是他在照顾我……”
夏祁脸色难看地吃菜吃菜吃菜……
年夕噗嗤一声笑出来,走过去坐他旁边,两手圈住他:“我开玩笑啦,这就吃醋了?”
夏祁转过头看她:“那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真的。”
“哼。”立马扭过头去,专注吃饭三十年。
“……”
过了一会儿,见年夕没吃了,夏祁问:“吃完了?”
“完了。”
“喝碗汤。”说着就拿她的碗。
年夕赶紧拦住他:“我喝不下了,刚都喝了两碗了。”
“多补补,伤经动骨一百天,你摔这一跤还不知道多久能好呢。你又是个爱瞎蹦瞎跳的。”他又去拿她的碗,舀了满满一碗汤放她面前。
“我哪瞎蹦瞎跳了,就闲时跳跳舞嘛。”年夕端起汤碗,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要论摔,习正摔得比我还惨呢。”
“习正一个大老爷们,摔摔更有味儿。”
“你当是水果啊,还能摔熟了。”
“说不定呢,我看看你摔熟没有?”
“你摸哪儿呢……别乱摸!——对了,一会儿记得提醒我买点水果回去……”
“……好像是熟了点儿……”
“……”
此时,这个被“摔熟”的习主任,正在“忙着”开会。
嗯,是挺忙的吧。台上几个领导正讲得唾沫星子横飞,口水都快喷到第一排的地中海里了,中间几排的,头点得都快把前排的椅背磕穿了。习正施施然地坐在最后一排,举头致敬党,低头看裤裆……哦不,看手机。
会开始好半天,习正才姗姗来迟,刚想往后面走,身后有人小声地叫住他,指了指前排的位子。
习正摆摆手,坐到了最后一排。又不是个多重要的会,他来捧场就不错了,何况他想做哪儿,台上那几个都管不着。只是习正低调惯了,知道他背后势力的人不多。
台上一说散会,习正顿时脚下生风,逮着手机就往外跑,急得不得了。
“习主任,诶……”大概有人找他有事儿,一转头想喊他,发现座位已经空了。
唉,风一样的男子。
那人拉住旁边的一个问道:“哎,你说习主任这泡尿憋了多久?”
另一个答:“大概很久了,开会的时候我就怕他中途走掉,回头看了他几次,他都在看裤裆……”
你说习正听了不气死!
习正当然不是去释放膀胱压力的,他的压力比这更胜。他急匆匆地上了车,把手机往副驾驶一丢,油门一踩,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习正面无表情地开着车,除了脸色有些紧绷,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而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却绝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心乱如麻。
也许这么形容比较合适。
把握方向盘的手都忍不住轻颤。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能这么不冷静。
然而思绪却越来越乱,越来越乱……像有什么东西,长久以来堵在心口,被时间发酵膨胀,终于有一天,就要按捺不住,就要喷薄而出……
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却很重义气,对,他不是个好人,但他绝不能做这样的坏事……
到了人少的地方,习正把车停靠在路边,像是累极,整个人瘫坐在驾驶位上,双目紧闭,眉心蹙成一团。他睁开眼,看向刚丢在副驾驶座上手机,眼神有一瞬的复杂。他伸手把手机拿了过来,握在手里,却感觉它越发的滚烫,他快速打开车窗,毫不犹豫地把手机丢了出去,像在丢一个烫手的山芋。
脚下再次踩向油门,黑色的轿车像离弦箭一般快速驶离。
真的舍得丢?你看他丢手机那姿势,简直不能说是“丢”,而是轻轻地抛出去,再看他丢的地方,草坪上。你要真想狠心的,丢河里喂鱼,丢地上车子一碾不完了?还是不忍心的。
果不其然,过了十来分钟,车又驶了回来,习正下车,捡起手机,再度离开。
习正是人,再精,他办不到料事如神。所以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已经悄然发生改变的,不只是他自己。
向后拐个弯,百米开外,一辆不起眼的帕萨特停在路边,贴了防爆膜的车窗紧闭着,车里的人,紧握的手心里,冷汗涔涔。
路边两排葱绿的行道树快速倒退着,跳跃着阳光也渐渐西沉,车子顺着路一直往前走。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习正也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要开去哪里。路边的人逐渐多起来,大概又绕回市区了。
像是自己与自己做了一场巨大的思想斗争,他全身松懈下来。
滚沸的心绪渐趋平静,心里一个答案,在情绪爆炸纷飞之后却越来越清晰。
如果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终是逃不过。
开了一下午的车,还经历了这样的精神折磨,习正也是满身的疲惫。他放慢车速,微微阖了阖眼……
“嘭!”一声闷响。
习正立即回神,踩下刹车。似乎撞到人了。
他也不慌,从容不迫地打开车门下车。他速度并不快,就算撞到人估计也不严重。
习正是做事心里有数,自然当得起淡定如神。
可当他看到那趴在地上的人,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右脚踝裹着一圈纱布,周围滚落着几个橘子。
习正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年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