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手臂一搭上来,齐映月就想直接甩开, 只他一接近, 那股血腥气愈发浓, 硬生生又忍住了,咬牙瞪了他一眼。
萧闻别开头偷笑,整个人半倚靠在齐映月身上。一步三挪, 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走到罗汉塌边坐下,撑着塌沿, 把自己挪得舒服了,懒洋洋倚靠在软囊上。
齐映月喘着气, 站在旁边一瞬不瞬盯着萧闻:“你伤在了哪里, 严不严重?”
萧闻笑着反问:“你想看?”说完就作势要解衣衫。
齐映月脸红了, 恼怒地说道:“住手,谁要看你!”
萧闻放下手, 颇为怅然地说道:“看多了就不稀奇了。”说完, 神色愤怒起来:“不过,以前在同里镇时,你也只见过一次, 竟连多看一次都不肯。”
齐映月又羞又怒, 登时骂道:“胡说八道,以前谁看你了,是你自己衣不蔽体, 连换药都不知避着些。”
“说到衣不蔽体, 齐月亮, 我只想起来就很生气。”萧闻撑着塌坐起身,委屈地说道:“我穿着你阿爹的旧衣衫,都快撑破了,你只管着在一旁看笑话,也不知给我做一身新衫,亏得我不与几计较。”
齐映月气得无语望天,深吸一口气,冷下脸厉声说道:“萧闻!你少东拉西扯,你伤口是不是又裂开在流血?你看过大夫没有?我知道你在外面危机重重,总有信得过的大夫,你快老实招来,我去让石头给你请来止血疗伤。”
萧闻不在意笑笑:“不用了,无妨......”
又是不用了无妨,齐映月听到这几个字,心里的怒火,轰地一下窜上来,打断他怒喝:“这是你的地盘,外面守着那么多护卫,又不是同里镇,不敢露出行踪被人知晓。受伤流血都无妨,莫非你是铁打的?”
说到这里,齐映月突然哽咽了一下,对上萧闻沉沉的眼眸,顿时慌乱又无助,转身就往外走:“随你,死活与我有何相干!”
萧闻忽地跳起来,大步上前拦在齐映月面前,定定看着她问:“齐月亮,你是在关心我吗?”
齐映月快被羞愧淹没,恼羞成怒大声道:“谁关心你了,让开!”
萧闻双眼亮得吓人,极为配合地让开了路。齐映月垂下头,几乎落荒而逃。
外面热浪滚滚,齐映月全身也烫得快燃烧起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更加烦躁不安,猛地回头冲萧闻吼道:“你跟来做什么?”
萧闻也不生气,声音难得一见的温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如果你实在气不过,你可以随时骂我解气。”
齐映月气得眼前一阵模糊,指着太阳说道:“你疯了?这么热的天,你又受了伤,你不想活了吗?”
萧闻站着不动,再次问道:“齐月亮,你是不是关心我?”
疯子!
齐映月喃喃骂,认命往回走:“进来!”
萧闻听话得很,乖乖跟在齐映月身后进了屋,不过嘴上依然锲而不舍追问:“齐月亮,你是不是关心我,你是关心我吗?”
齐映月怒目而视:“再说,你信不信我揍你?”
萧闻神色愉快,坐在罗汉塌上,看着她频频点头,自顾自下了结论:“你是在关心我。”
齐映月本来走进卧房去拿干净布巾给萧闻更换,闻言停下了脚步。
她一闻到萧闻身上的血腥气,马上就慌乱了。
关心则乱,齐映月承认,她在意萧闻的受伤。
可是,他们的身份相差巨大,她对萧闻的救命之恩,他也早就还给了她。
从方嬷嬷口中,她得知萧闻看似桀骜不驯,却不肯欠人情。哪怕一点点的恩惠,他都会记在心中,十倍百倍奉还。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她在话本上读到过许多这样的佳话。
齐昇却嗤之以鼻,说这样是挟恩图报,尤其是乡下姑娘救了某个贵人,最后得到了一门姻缘嫁入高门。
话本里从不敢写嫁进高门后的日子,因着不能展现于世人前,实在无法圆了回去。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怎么都过不到一起去。
她究竟还是起了妄念。
齐映月努力平缓下心情,平静地答道:“是。我是关心你。”
得到齐映月的肯定回答,从未有过的喜悦激动滋味,从四肢百骸升起。萧闻彻底呆住,一时不敢开口,他怕一出声,眼泪就会流下来。
齐映月看着傻了的萧闻,自嘲笑了笑,这就是自作多情的后果。
心里空荡荡的,转过头掩饰住失落与尴尬,说道:“萧公子,你等一等,我去拿布巾给你换下伤布,再去给你做饭吃。”
一声疏离的萧公子,萧闻还来不及细细细品味的欢愉,顿时烟消云散。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齐映月执拗倔强,比他审的那些犯人还要难对付。
都这么久了,他还是萧公子!
萧闻的眼神冷下去,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痛,又气又心烦意乱,一言不发站起身,大步离开。
齐映月望着萧闻离去的背影,怔怔站了一会,然后默默去了厨房。
木桶里的虾还在活蹦乱跳,齐映月拿了个小杌子坐在旁边,开始剥虾仁。
方嬷嬷与丫鬟也来帮忙,齐映月拒绝了。
她是萧闻的厨娘,进京以后却一直如大家闺秀般,身边有奴仆伺候,一次饭都没有给萧闻做过。
萧闻不在,方嬷嬷把月钱在月初,准时交到了她手中。虽不知道京城厨娘每月究竟能挣多少,问了方嬷嬷,她含糊着没个准话,只说每个府上都不一样,也没个定数。
齐映月却不傻,二十两银子一个月,加上吃穿住,只怕是大家闺秀,也没她过得宽裕。
虾活泼得很,水珠溅到齐映月的眼中,她拿衣袖轻轻沾去了,仰着头眨着红了的眼,想将那份汹涌而来的羞愧,也一并眨了去。
她掩耳盗铃太久,安然享受萧闻的好太久。既然不同意,却继续舔着脸留下来,她与李水生,也没有什么区别。
虾不断蹦跳,水珠不断四溅,齐映月垂下头,任由水溅了一脸。
剥完最后一只虾,挑去虾线,她拿帕子随意抹了脸。清洗干净虾仁,拿刀专心致志刮着虾蓉。
一半虾拿来刮了虾蓉,一半拿来跺得半碎,两样混在一起,打了鸡蛋,只取蛋清,倒入葱蒜汁酒胡椒粉去腥,最后加上些许的淀粉,盐,顺着一个方向搅动。
一直搅到手酸得都快抬不起来,虾蓉变得黏糊,放在一旁静置。
锅中烧开水,选了最嫩的菜心放进去,加些许盐烫熟捞到碗中,再用勺子快速舀了虾蓉下锅。
等到锅里的虾蓉一颗颗浮起来,略微再煮片刻,舀起来放到菜心上,在碗里加上大锅里炖着的老母鸡汤。
萧闻不吃整颗的葱,齐映月只在碗里洒了些许炒熟的芝麻,一碗新鲜弹牙的虾蓉汤便做好了。
厨房里各种蔬菜瓜果样样齐全,齐映月准备再切些羊肉与肉皮冻,她想了想,萧闻受了伤,还是吃清淡些为好。
把虾蓉汤放在食盒里,齐映月唤来方嬷嬷:“萧公子先前在喊饿,嬷嬷你给他送去吧,且垫垫肚子,等下晚饭再吃。”
方嬷嬷觑着齐映月泛红的眼眶,征了怔,接过食盒也没多问,笑着说道:“奴婢这就给公子送去。”
齐映月说了声有劳,转身开始收拾灶房。丫鬟见状,上前帮着拿起抹布擦拭灶台,齐映月看了眼,干脆放下手上的活,洗干净了手,转身往齐昇院子走去。
齐昇正在书房里看书,屋子宽旷明亮,屋子角落摆着冰鉴,青铜八角香炉散发出阵阵素淡的香气。
靠墙两面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不乏珍稀古籍,甚至还有竹简夹杂其中。
书案上,是上好的松香墨,澄泥砚,金宣纸,各种粗细的湖笔,随意插在碗口粗的玉雕笔筒里。
齐昇见到齐映月前来,忙放下书,笑着打了声招呼,见她神色不对劲,忙斥退上茶的青衣小厮,急着问道:“月亮你这是怎么了?”
齐映月打量着书房,神色落寞说道:“阿爹,我们从进京起,一应的吃穿住用行,就是宫里的御膳房总管,怕是也不能与我相比。”
齐昇愣住,试探着问道:“可是你听到了什么闲话?”
齐映月摇摇头,将萧闻受了伤回来的事情细细说了:“阿爹,我不想装傻,也是在是没有脸,继续再这样呆下去。齐大非偶,我高攀不起,也不敢高攀。”
齐昇神色复杂,叹息一声,“我早些时候就察觉到,萧公子对你与众不同,我只是怕挑明了,月亮你会感到害羞,便没多嘴。”
齐映月抠着身上的刺绣,低声说道:“我不傻,也早心知肚明,是我太贪心,贪恋着荣华富贵,没能早些拒绝。”
“月亮你岂可这般想,你若贪图荣华富贵,早就顺势从了他。”齐昇急了,安慰着齐映月:“其实情之一字,由来没有缘由,萧公子的想法,我也无法得知。”
同时,齐昇也感到有些头疼:“他是男人,既然对你动了情,就该三媒六聘,托媒人上门来求娶方是正道。不过,月亮你若不答应,阿爹也不会私自同意。都已这么久,我端看着萧公子也没动静,月亮你的想法也有道理,姻缘自有天定,也就不强求了。”
齐映月有了齐昇的支持,心头微松,呼出口气说道:“阿爹,我们回同里镇去吧,哪怕不能回去,我也不想再不明不白住在这里,厨娘不像厨娘,非主非客,徒惹人笑话。我想好了,哪怕我去寻个厨娘的差使,阿爹能教蒙童读书习字,赁一间屋子住下来,我们父女俩,也能活下去。”
齐昇笑道:“月亮说得对,只要有手有脚,哪能真没了活路。享受过这等泼天的富贵,阿爹这辈子也就值了。你且安心,这件事阿爹出面去跟萧公子说。”
齐映月嗯了声,刚起身准备回碧荷院,这时青衣小厮来到门边,施礼后说道:“齐姑娘,方嬷嬷来了,说是有急事找姑娘。”
齐月亮忙与齐昇道别,来到屋外,方嬷嬷立刻迎了上前,她向来镇定庄重,此时汗水濡湿衣衫,满头满脸的汗。
齐映月心微沉,听到方嬷嬷说道:“姑娘,你快去紫藤院,公子先前大发脾气,到处找姑娘,一时怒极攻心,又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最新评论:
【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我还想看。我还想继续看。我真的非常想继续看。】
【饭桶再不表白媳妇要跑了……】
【真的吗?我不信】
-完-
第三十三章
◎无◎
齐映月开不及细想, 跟在急匆匆的方嬷嬷身后走了一段,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好似就在耳边回荡, 脑子一激灵, 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前面刚与齐昇商议过准备离开, 听到萧闻不好,就马上奔了过去。
再者,她既不是大夫, 也不是萧闻的亲人,甚至连客人都算不上。
萧闻受伤就应该去请大夫,她一个厨娘去了能做的, 也只有烧水熬药,这种活计, 庄子里随便一人都能做。
方嬷嬷见齐映月站着一动不动, 按下心中的焦急, 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齐映月勉强说道:“嬷嬷,你还是去请大夫吧, 我去了也无用。”
方嬷嬷神色复杂, 斟酌着说道:“姑娘,公子正因为急着找你,身上的伤口裂开, 失血过多, 实在撑不住方晕了过去。”
齐映月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他伤得很重?”
方嬷嬷点点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颤声说道:“公子左腹处中了一箭, 里面的箭头拔了出来, 这么深的一个洞。”她抬手比划了一下,打了个寒噤,眼泪都快流出来。
“伤疤叠伤疤,以前的伤没好利索,如今再受伤了一次。”方嬷嬷拭去了眼泪,哽咽了起来:“公子向来要强,哪儿磕了碰了,若不是疼得实在受不住,从不会主动吱声。”
齐映月早就见识过,萧闻在同里镇也伤到了腹部,在她家根本无法好生养伤,也不敢请大夫。他自己吃了几颗药,再熬些补血汤,是他自己生生熬了过去。
每次他撑着出来走动,脚步都很缓慢,齐映月知道应当很痛,他每走一步,不亚于在刀尖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