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的时间渐渐逼近,明英没住几日就走了。
江城不在的这些天里,明霜过得有点乏味,因为气候热,院子里的小丫们都是轮班,一个一个耷拉着脑袋在门边坐着,毫无生气,让她看了也没精打采起来。
杏遥在小竹凳上打络子,回头就瞧见陈阿元顶着烈日抬了个小竹筐往这边走。
“阿元,大暑天的,你干嘛呀?”
他赶紧跑到屋檐下乘凉,对明霜弯腰施礼,“二小姐好……这不,才结的新鲜莲藕,冰镇过的,特地拿来给小姐尝尝。”
明霜让他进门来,招呼着丫头把竹筐抬下去,“真是辛苦你了,这么热还跑过来……其实也不必这样啊,晚些时候让小厮送过来不也一样么?”
“就怕吩咐了他们不上心,正巧刘总管叫我出去办事呢,就顺道过来了。”陈阿元拿袖子扇扇脸,喘了口气,“您这边如何?可缺什么少什么没有?”
她笑道:“没有没有,你成天给我这儿送东西,还能少什么?”
杏遥端了几碗冰水给他们几人解解渴,陈阿元倒也没客气,伸手接了咕噜咕噜往嘴里灌。余光偷偷打量四周,半天没瞅见江城,他不禁问道:“江侍卫……不在么?”
“他家里有事,告了几日的假。”明霜笑问,“怎么,还怕他?”
现在他也算是半个管事的人了,定然不像年初那么畏首畏尾。对于江城,陈阿元也说不上是害怕,只是想起那日在他床下发现的血账簿,便觉得此人心怀不轨,城府极深,留在二小姐身边,指不定是有什么坏心思。
二小姐心地好,肯定不知道是被利用了,他得想办法提醒她。
“其实……”
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妥。
自己没有证据,何况明霜护短得很,肯定不会相信自己一面之词,想了想还是罢了。
明霜歪头不解:“其实什么?”
陈阿元咧嘴一笑:“其实……我还挺想找江侍卫学个一招半式防身呢,这样往后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不是?”
“是呀,是呀。”提起江城,她无不自豪地抚掌笑道,“小江功夫可好了,等他回来,我让他教你呀。”
“那就多谢小姐了。”说完,便摇头暗叹:果然,小姐很在乎他。
*
子夜人定初,明月如霜,霜照高墙。
远在郑州的一座大宅门内,火光闪烁,黑烟直冲云霄,四下里尽是焦糊的气味,刀光如电,人影攒动。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声。
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黑衣的青年身着劲装,抬眸望见这熊熊大火,滚滚的火舌似乎要将天幕吞没。
他的剑沾着血,顺着剑尖滑落在地。
周围是令人心悸的悲鸣声,如泣如诉,那人灯火下的眼神却很淡漠,仿佛和手里的剑一样,丝毫没有暖意。
惨叫声就在他的脚边,撕心裂肺。
时隔太久没有见到这种场面,他已经快要习惯了那样沐浴在阳春三月下的生活,下人夺人性命时便多了几分迟疑。
满目的殷红在衣衫上不住绽开,袖摆被人抓住,垂眸看见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水汽,哀哀求饶。
他浑身一震,像是突然从世外桃源跌落到万丈深渊。
她一定不知道这些事。
也永远不能让她知道这些事……
她只要安安乐乐地生活在那个平静的院子里,就好了。
背后的一株矮树在燃烧中怦然倒下。
剑刃锋利如斯,映着月华溅出一道晶莹的血水。
他攥紧剑柄,逆着火光,一步一步走向门外。
夜深人静。
京城上下一片祥和。
明霜睡得正熟,朦胧中觉得眼前站了个人,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赫然看到江城一身黑衣立在对面,登时吓了一跳。
“小江?”她困意瞬间散去了大半,支着身子坐起来,借着月光,隐约发现他脸色有些异样,不禁问道,“怎么了?”
明明告了五日的假,这才第三天。
策马跑了一天一夜,他衣衫上全是风露,一路上满脑子全是她,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
江城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垂眸低声问:“我,能抱抱你么?”
这还是明霜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愣了片刻后,唇边的笑意便缓缓荡开,她把两手伸出来,笑吟吟道:“想抱就抱啊。”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极轻极轻地环住她的腰,慢慢拥入怀中,动作谨慎得像是在捧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么急赶着回来,就为了这个么?”明霜靠在他胸前,忍不住发笑,“好了好了……知道不会告诉我的,有什么不开心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从前你不也这样安慰我的么?”
“我没事。”江城埋首在她颈项间,近似贪婪地感受她身体的温度,“就是忽然……想抱抱你。”
再过几日,等今年的科举过去,他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然后如她想的那样,离开明家,离开严府,永不问世事。
明霜拍拍他的头,哄小孩子一般说道:“好,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