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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如狂 第2节

    等见它打了个颤,南栖才确定这是条鲜活的美味,放心地装进了一只麻布口袋里,三两下地用绳子把口扎紧了。他欢快地笑了笑,这才仰起脑袋,瞧见了天上那一片旖旎的云彩。
    似是火烧云的景象,高高在上的天界居然漏了一个洞,旋漩涡般搅和在一处。本是艳阳高照的天色,不一会儿就落了一阵雨,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日光未散,是一场血雨。
    淋降在长沂峰的参天大树之上,为枝叶蒙上一层悲凉的气息。
    如此情形并不算陌生,眼下三界动荡,偶有天界与妖界的战役途经此地。落的血雨,想必便是那些仙子妖君的命数。
    南栖不过是一只默默无闻的山野小妖,自然管不得这些。
    他躲在树下避开血雨,仰头凝望了会儿。
    口袋里的小泥鳅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不安分地动弹。南栖嫌他闹腾,使劲拍了它一巴掌,揍得它好久不敢再动一下。
    南栖等血雨停了,才匆匆赶回自己的住所,一个简陋到不行的山洞。
    长沂峰冷清,素来只有他这种弱势的小妖居住。时间久了,倒也显得平和。
    南栖自小一人长大,因脑子在幼年时被撞过,便不记得往前的事情。每日的生活除了寻寻吃食,发发呆,就是同几只麻雀说说鸟语。
    他虽会说人语,却说得不太连贯,事物方面自然也见识得少。
    譬如,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条泥鳅长着两只角。
    南栖皱眉,这同自己往前吃过的泥鳅不大一样啊……
    这能吃吗?该不会有毒吧?
    他将泥鳅养在一汪水中,看着半死不活的泥鳅吐泡泡,蹲身观察许久。
    心想,不如就晒成泥鳅干吧,不能吃的话,平时看看也行。毕竟南栖是真的很喜欢泥鳅,喜欢吃它们。
    说来也怪,南栖这只小麻雀精活得和那些粗鲁的山野小怪还是不大一样的,他热爱晒鱼干,晒肉干,晒果干。在他的意识里,不管什么食物晒成干了,都挺好吃,还能存放得久。
    山洞外头的树上就挂着入冬前晒的小鱼干,南栖取下几条解馋,目光时不时地落回泥鳅身上。
    他想吃,非常想吃,这条泥鳅看上去就很美味。
    但却怕中毒。
    纠结万分中,他发现自己总是介怀这条泥鳅脑袋上是有两只角的。
    他思虑一会儿,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去山脚闲逛,捡到过一把剪刀。想来是长沂峰周遭村落里的妇人来剪野菜时落下的,她们粗心大意,时常让南栖捡些不打紧的小物件回来。
    他寻思着,晒小鱼干得刮鳞。如今,他要晒泥鳅,应也要清理一番才是。
    说干便干,南栖素来是个爱劳作的。他怕剪刀不快,还找了个石头泼了点水,认认真真地磨了一磨。
    剪刀与磨刀石发出的声音惊得昏昏沉沉的泥鳅脑子顿时清醒不少,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在泥鳅眼里越来越清晰,且越来越锋利。
    唰唰唰……
    泥鳅咽了口唾沫,大抵是猜到了即将会发生什么惨剧。
    南栖用清水洗了洗剪刀,用手晃了晃,甩去水滴,转身麻溜地抓起泥鳅,明晃晃地挥舞着剪刀,像个凡间的刽子手。
    泥鳅左右动弹,滑溜溜的让南栖抓不住,落到了地上。
    南栖不慌不忙地捡起来,还安慰泥鳅:“别怕,别怕。”
    泥鳅心想:我能不怕吗?
    等那剪刀都搁在泥鳅的角上了,泥鳅实在是耐不住了,也装不下去了,忽然开了口,声音嘶哑,带着几分难以遏制的怒气:“住手!”
    这一开口,吓得南栖顷刻间便把泥鳅和剪刀都丢得老远,连连退后了两步。
    三百多年都没听过一句人话,南栖惶惶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后,才不确定似的望向在地上翻腾的泥鳅,怯生生的音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磕磕巴巴道:“你……你是谁?”
    泥鳅被砸在山洞里硬邦邦的地面上,肚皮朝上翻倒在地,没了声响。
    南栖心有余悸,半晌才敢靠近。
    他见泥鳅闭紧双眸,好久才松缓过来一口气,这才小心捧起,细细打量起这份“吃食”来。
    发现泥鳅周身浑黑,眼下却有片刻是有着粼粼亮光的。它身上忽然冒出来的细小鳞片紧密相连,时有时无。南栖揉揉眼睛,定睛再看,便又只剩下泥鳅的光滑外皮,唯有它脑袋上的一对粗圆短角仍在。
    南栖常年一个人待习惯了,脑子总慢个半拍。
    现下才迟迟反应过来,这条小泥鳅,是和他一样成了精的,是同类。
    若是自己吃了它,可就罪过了。
    成精的妖之间是为同类,素来不能互相吃食。除非是那些想用邪术来提升自己修为的妖,才会不知羞耻地去吃同类。
    再者,泥鳅会说话!
    南栖可想找人说说话了,他今日真是捡到了个宝贝。
    于是,这一日里,南栖损失了一条香喷喷的泥鳅干。
    不仅如此,他还费心费力地在山洞里凿了一个小凹槽,舀了河水,将半死不活的泥鳅万般珍重地放进去。怕它真死了,南栖还渡了些许修为给它。泥鳅虚弱,大抵是受过伤的,一接触到灵气,即便是在昏迷中,也能下意识地拼了命吸取。
    南栖本就是个修为低微的小妖,因此,为了能让泥鳅缓口气儿,他差点没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失了许多修为的南栖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疲惫地晕了过去。幸好泥鳅恢复了一点意识,主动断了这修为的来源,否则南栖今天怕是要稀里糊涂地将命断送在此处了。
    如今天色已暗,月光倾落几许。
    泥鳅缓了口气,终于能够化身为人形。
    他身着墨色战袍,左肩莹莹龙鳞为披甲,腰束玄色绸带,黑发及腰,一双眸子里跌入了星辰,恰似陷入暗夜中的明灯。他抬手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两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齿间颇为痛楚,蔓延至全身皮肉内里。
    他伤得很重,身上的伤口是千刀万剐之祸,一时半会儿约莫是好不了的。
    “啊……”
    他从喉间溢出的声音短促无力,像是含着一口沙石。迎着月色,月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朦胧之下,他的容颜俊逸如天上的仙君,眉宇如锋,目光如同磐石般坚毅。
    惨白的薄唇微启,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目光一缕朝下,瞥见躺在地上紧闭双眸的麻雀精,方才回想起麻雀为自己渡修为那一幕。他微微拧眉,虽不愿与这种不知分寸的小妖染上关系,但的的确确,这麻雀精刚才救了他一命,是他的救命恩人。
    自己也全靠麻雀那一口灵气才修回人形,得以恢复意识。
    他探手,将两指搭在南栖的脉搏上,确认了南栖只是昏睡后,才放心地合上了眼睛。
    而泥鳅本也不是泥鳅。
    他是天界龙族的四殿下,名为苍玦,是世间仅有的一条黑龙。
    前几日,本是他一千岁的生辰。却道是有敌军发兵天界衡水岸,他作为天帝钦点的将领,即刻领兵迎战。
    不日不夜的厮杀中,磨去了他的人性。他身着战役盔甲,气质凛冽如剜骨寒风,周身三尺旁人不得靠近。剑指之处,生灵亡去,无一人幸免。
    苍玦区区一千岁的年纪,便已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谁知,他却在胜战之际,遭了自己亲哥哥的暗算,被三界中最毒的暗针扎入心脉封了大半修为。最后,竟是被叛军推入万剑之林,差点粉身碎骨于其中。
    若不是他用自己仅剩的一点修为搭起一道屏障,逃脱至人间的长沂峰中避难,且化身泥鳅躲开了追兵,他早便烟消云散了。
    说起来,苍玦也素来不是个好运气的。
    他的母妃过世得早,幼年时,他曾遭苛待,几近一死才入了父君正宫的龙妃膝下养着。
    龙妃自己有两个儿子,待苍玦自然是表面功夫。诸多疏忽与怠慢,使得苍玦幼小时便不喜言语,寡情冷淡,向来不讨父君龙王的喜欢。
    而他惯是独来独往的,性情孤僻,也不大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本该是默默无闻的命理,却因天赋极高,一战成名。
    五百岁时,他与几个兄长一同跟随龙王出征。战役中,他一人杀入敌方阵营,当下便取了逆贼首级。天帝恩赐,封天界仙君之名。
    八百岁时,他主动请命出征,为天帝平定边界之乱。天帝赐他四千年修为,故而他这般年轻的岁数,便能历劫登位上仙,受诸仙敬佩。
    也更是由于天帝的青睐,使得他不得不挤到了龙族太子的人选中,因而平白无故地遭了亲兄弟的嫉杀之意。
    为他今日的杀身之祸埋下引线。
    ……
    再者,苍玦是世间罕有的黑龙,延续了母妃罕见的血脉。
    于此,他的内丹珍贵,与三界百草一同炼作丹药可化为三万年修为。三界中,多少人贪念却求不得。
    为避免自己在昏迷时被人挖去内丹,苍玦化为原形的时候,刻意变成了一条小泥鳅,为的就是将自己弄得又黑又丑,使得别人注意不到他。
    若是其间被普通的飞禽走兽给吞吃了,他也不怕。只要内丹完好,他身为一个上仙,死不了。
    可苍玦眼下受了重伤,心脉染毒,十分孱弱,化作泥鳅连龙角都收不回。更别说是离开长沂峰与自己的亲信鸢生取得联系了,他现在是寸步难行。
    偏偏是在这种节骨眼上,让他遇到了一只吃食讲究的小麻雀精。
    但若只是吃,那便算了,苍玦也正是想着让这只麻雀一口吞了他。这样,他就能在麻雀肚子里安生休息几日,等休养好了,再找机会出来也不迟。
    可谁承想,这只麻雀不依不饶地要剪他的龙角?
    龙角为一条龙的尊严,岂是能给他剪去的?
    苍玦一想到这,便生了寒意,冷冷地朝昏迷的南栖看了一眼。那脏兮兮的脸颊令人嫌弃,一看便是毫无教养的山野小怪。
    真真是只不讨喜的麻雀。
    苍玦默默想道。
    他虽不喜欢这麻雀,却不得不在这寄住几日,调养身体。
    而在苍玦恢复修为之前,他需要有个人替他收拢些东西,顺带照顾他。
    无奈之下,他将目光再次投到了这只傻傻的麻雀身上。实属迫不得已,否则,苍玦一刻也不想和这种低下的小妖待在一处。
    想罢,趁着天未亮,苍玦叹了口气,重新化身成一条细小的泥鳅。
    第三章 人间-贰
    南栖近几日养了条丑泥鳅,他对此十分上心。
    “你说话。”
    南栖捏着自己手里的小鱼干,往泥鳅嘴边送。
    苍玦懒得搭理他,闭目养神。
    “你快说话……”南栖嗅了嗅小鱼干,丢到一旁,顺手拿起一只小虾米继续喂他。一双眸子在脏兮兮的脸上很是明亮,塞满了懵懂与稚嫩。他见泥鳅都不吃,便沮丧地放回到竹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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