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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第49节

    慕容瑛大约也没想到会是这副情形,看着实在不成样子,便让闫旭川派人将她抬离甘露殿,指派了一名御医先去给她解毒。
    这会儿第一碗药终于熬好端来了,几位太医彼此配合着给赵合灌了进去。
    慕容瑛忍了片刻,终究忍不住问道:“人如何了?能救得回来吗?”
    杜太医上前道:“回太后,解毒之药能灌进去,赵公子的生机便多了大半,如不出意外,当是能救回来的。”
    慕容瑛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这会儿才算稍稍放松了一些。
    “救回来之后能与以前一样吗?会不会落下病根?”慕容泓问。
    杜太医道:“回陛下,此毒药性十分猛烈,赵公子就算能救回来,十有八九也是会落下病根的,只是具体会落下何种病根,需到那时才能知晓。”
    慕容瑛刚放了一半的心忽然又悬了起来。会落下病根?赵合才十七岁,这样年轻若是就落下了什么治不好的病根,可怎么办?
    看着一旁若无其事的慕容泓,她恨得心里几乎能挠出血来。
    “陛下,你看现在已然时过晌午,那奴婢还不知何时才能清醒,此事,可否明天再审?”赵合眼下的状况委实让慕容瑛心神不安五内俱焚,她只觉这一上午下来自己已然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与慕容泓继续周旋,故而提议。
    慕容泓道:“既然赵合没有性命之忧,此事朕也懒得亲自审问了,就让掖庭局和廷尉府协同审理吧。相干人等闫旭川今日便可带走,嘉容留下。若审案期间需要传嘉容前去问话,朕自会派人送她过去的。唉,长乐宫接二连三地出事,都是底下人不得用之故,朕也该着手好好整顿一番了。”
    此言一出,太后、闫旭川、钟羡与长安皆是吃了一惊。太后闫旭川吃惊,是因为照眼下形势发展下去,若慕容泓坚持要亲自督办此案,局面对他们将十分不利。便是最后能脱身,只怕也得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故而一开始慕容泓接连发难咄咄逼人他们能够理解,但他这样遽然撒手抽身事外,他们却不能理解了。
    钟羡吃惊自然是因为慕容泓的态度。这样差点要了他命的一桩投毒案,随便换做哪个皇帝都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放过,但他却眼皮抬都不抬地轻易放过了。是的,又是那种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态度,正如他面对慕容宪被害一案时的态度一样。原来他不仅仅是不在乎慕容宪,他连他自己也不在乎。
    长安吃惊也是因为慕容泓这网撒了一半,还未捞上鱼来便戛然而止的做法。在她看来,没能弄清太后为什么突然要对他下手的原因,也没能充分挖掘晴雪和嘉行的价值,连赵合都没死。此事除了让人虚惊一场外,几乎是一无所获。
    那他演这么一出为了什么?她完全不能理解。
    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慕容泓自己却毫无所觉地起身开始送客。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慕容泓回身,见长安还立在一旁,便问:“你病好了?”
    长安吸吸鼻子,道:“还没。”
    “那你还不速回东寓所养病?杵在朕这儿作甚?”慕容泓在布置好的桌旁坐下准备用膳。
    长安涎着脸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奴才昨天没见着陛下,甚是想念,今天好容易见着了,便想多看两眼。”
    慕容泓眉眼不抬道:“你可知世上有单相思一词?朕不想被你看,退下吧。”
    长安脸一垮,恋恋不舍地瞄一眼桌上那道翡翠虾丸豆腐羹,行个礼转过身,无精打采地向殿外走去。
    刚走到殿外的海棠树下,一名宫女从殿内追了出来,口中唤道:“安公公请留步。”
    长安转身,那侍女捧着一只汤碗过来,道:“安公公,这是陛下赏你的。”
    长安揭开盖子一看,正是那道引得她口水直流的翡翠虾丸豆腐羹,当即眉开眼笑地扯开她那特有的拖长了尾音的嗓门对着殿里嚎道:“谢陛下赏~”
    及至晚间,吕英抱着被褥铺盖搬来了长安长福的房间。这家伙比较倒霉,来到甘露殿的第一天就目睹了这样一场投毒案,生怕知道了宫闱秘辛会被灭口的他到现在脸色都没缓过来。
    长安正嘲笑他时,长禄回来了,说慕容泓让她去甘露殿守夜。
    长安正想就今天之事向慕容泓问个究竟,便也不管自己伤寒未好,梳洗一番就往甘露殿去了。
    午后慕容泓将整个长乐宫的太监和宫女整理了一遍,重新安排了差事。宫门守卫处也下了死令,严禁任何非长乐宫人不经通报擅入长乐宫,严禁夜间除巡逻守卫之外的人在宫中行走,如奉皇命则例外。如再因此生出事端,则巡逻守卫与生事之人同罪。
    长安来到甘露殿内殿时,慕容泓正抱着爱鱼在窗前赏月。听到行礼声,他眉眼如月地侧脸看来,心情甚好道:“长安,从今往后,在这甘露殿中,你再不能借着被人偷听之便对朕行不规矩之事了。”
    第68章 竹笋炒肉
    长安闻言,腹诽:擦!谁对你行不规矩之事了?就你那搓衣板身材,送给姐调戏姐都没兴趣好么?摸下小手舔下耳垂就算不规矩之事?那你又是刮鼻子又是掐脖子还猝不及防就强抱算什么?
    不过心里再嗤之以鼻,面上却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是以长安笑着狗腿道:“陛下您说笑了,就奴才这芥子大的胆子,哪敢对您不规矩呀?”
    慕容泓睨着她道:“若你这奴才的胆子真的只有芥子大……”
    长安一脸认真地等着他后半句话。
    “那芥子大约真的能装下须弥山。”慕容泓冷哼道。
    长安:“……”
    “陛下,奴才是有点那什么,但对您绝对没那个意思……不是,奴才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奴才的意思是……奴才就爱逗人玩而已……”擦,她觉得自己说得没问题,为什么他看过来的目光让她觉着自己越描越黑了。
    “不必解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朕清楚得很。毕竟朝上那些个之乎者也道貌岸然的臣子偶尔看朕的目光都让朕想砍他们的头,就更别说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太监了。此事不怪你,怪朕。但既然朕已经提醒过你了,若日后再犯,可别怪朕不念主仆情分。”慕容泓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下,让爱鱼趴在他的腿上。
    长安:“……”听他这语气,她脑中忽而飘过一句歌词“怪你过分美丽……怪我过分着迷……”
    她汗毛一竖,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胳膊,俯首道:“是,奴才记住了。”心中却道:自恋若此,这厮该不会是那耳客索斯转世吧?
    “好了,不说这个了。朕问你,今天你带着嘉容上殿来那么一出,意欲何为?”慕容泓又开始手法娴熟地为爱鱼疏松筋骨。
    看着爱鱼那只肥喵被他撸得水一般瘫在他腿上像只废喵,长安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她也想这样把钟羡撸废!
    虽然知道如今窗外不会再有听壁脚的,长安却还是习惯使然地过去蹲在慕容泓腿边道:“奴才想帮您对付太后啊。”
    慕容泓将目光从爱鱼身上移到她脸上,定住,问:“朕什么时候对你说过朕要对付太后了?”
    长安一愣,从前往后细想想,的确,一直以来他花心思的目标似乎始终都只有丞相赵枢,对于太后,却从来都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甘露殿连番出事,分明就是太后暗中设计,陛下您……真的能忍?”事到如今,长安也顾不得玩什么心照不宣了,索性捅破了窗户纸道。
    “不能忍又如何?今日之事,即便真的坐实了是太后派人加害于朕,太后也不会被处死,最多以养病为借口避居宫外而已,你信不信?”慕容泓道。
    长安略一思索,已然明白其中关键,道:“您是说,她可能会以先太子和端王做借口,说她之所以有此一举,不过是想让皇位回到先帝那一脉的手里。”
    “换慕容寉做皇帝,慕容宗室所有人在皇帝面前的辈分都升了一辈,何乐不为?更何况,慕容寉还是个奶娃娃,母家又无靠山,他们有的是时间和权力将他慢慢调教成他们需要的模样。”慕容泓目光平静地看着长安的眼睛,继续道“朕虽然现在是皇帝,但是在慕容宗室心中,在满朝文武百官心中,朕是不被期待的。天下是朕兄长打下来的,而朕的兄长之所以能有这个实力争霸天下,那是当时身为东秦贵妃的太后暗中支持的。朕做了什么?朕什么都没做,朕无功受禄了。此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朕的兄长当着众人的面在病榻上亲口述下传位诏书并当场让人给朕披上龙袍戴上冕冠,等同于逼着众人在他面前承认朕的地位,就算他留下遗诏传位给朕,朕都不可能坐得上这皇位,你明白么。”
    长安沉默有顷,低声道:“所以关于先太子被害一案您从不为自己做辩解,那是因为您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他们根本不是不相信您,他们打心里就不愿相信您是无辜的,他们希望您活着一天,就背负这似真似假的罪孽一天。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真的够胆反了,便可以此事作筏来堵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来止世间文人口诛笔伐。”
    慕容泓点头,道:“然而即便是这样,朕也从没想过要对太后与宗室下手,至少,目前不想。”
    长安有些想不明白了,问:“陛下您的意思是……”
    “因为以他们如今的实力,他们没这个能耐将朕从皇位上拖下去。”慕容泓微微眯起眼睛道。
    长安细细一想,朝中如今权力最大的也就属三位顾命大臣了,这三位顾命大臣分别是丞相赵枢,太尉钟慕白,以及大司农慕容怀瑾。
    其中赵枢毫无疑问是偏向太后那边的,慕容怀瑾是宗室中人,这两人虽然地位高,但拳头没有钟慕白硬,因为他们没有兵权。
    他们想换人做皇帝,除非能得到钟慕白的支持,否则他们再有心,也无力。
    “所以,现在陛下您真正想对付的人,是钟慕白?”长安道。
    慕容泓缓缓点头,道:“纵观史书,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或早或晚都会对有着开国辅运从龙之功的能臣干将下手,原因无非是‘功高震主’这四个字。更何况朕这个江山之主,还是个寸功未立的,更是不得不防了。”
    长安听了,恍然大悟,道:“原来陛下您今日之举,表面看着是放了太后他们一马,实际上,是为了试探钟慕白的态度。赵合在甘露殿中毒一事如今已是满朝皆知,您于这当口把案子往掖庭局和廷尉府一推,必然能牵动不少人的视线。这案子审到最后会得出怎样的结果,实际上就是朝中文武百官最终的博弈结果。这期间谁表现如何,谁是忠是奸,您将一目了然。比之于将太后揪出来却又杀不了她,自然是这个结果更有价值。最可笑的是,此案唯一真正受害的是丞相的爱子,他的态度必将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受害的是自己的儿子,下手的却是自己夤夜暗会的女人,想想都是好一出大戏啊,哈哈哈哈……”
    慕容泓默不作声地看着坐在地上一边笑一边擦鼻涕的长安。
    长安被他看得笑不出来了,抹了抹鼻子,问:“陛下,您怎么了?”
    “朕自问这辈子也见过不少聪明人,没一个是你这样的。”能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居然是这副德性,慕容泓实是无奈得很。若非没得选,他真想……
    “陛下,那您一定没听过一个词,叫做自作聪明。”长安一本正经道。
    慕容泓看着那一脸老实眼珠子却骨碌乱转的奴才,有些忧伤地侧过去头。当初兄长与他的谋士谋事之时,他在一旁看着,感觉他们是那样的高不可攀深不可测,那是野心与智慧的碰撞,是英雄与奇才的合作。为何到他这里,就成了这般模样?是他上辈子不修,这辈子才遇见这样一个一边助他成事一边拉低他等级的奴才么?
    长安却全然不管他怎么想,从地上爬起来凑过去道:“若钟太尉真与太后他们狼狈为奸了怎么办?”
    慕容泓垂眸看着爱鱼,幽幽道:“钟羡,是他的独子。”
    长安自然知道钟羡是钟慕白的独子,可与天下比起来,损失一个儿子又算什么?
    “钟太尉年纪也不算大,就算没了钟羡,难道不能再生么。”长安不以为然。
    慕容泓唇角轻轻一勾,瞥长安一眼,道:“你以为,他只有钟羡这一个儿子,只是偶然么?”
    长安表情一呆,擦,这句话里信息量好大!
    “钟羡目睹了今日之事,对朕的态度必定会有所怀疑。同样的投毒,同样的被朕侥幸避过,同样的不予深究。足够他联想起许多事情。但聪明如他,应该知道从朕这里他是得不到答案的,所以,”他别有意味地看着长安道,“如不出所料,你很快就会真正进入他的视线了。”
    长安不领情,傲然道:“即便没有您的促成,他也跑不出奴才的掌心。”
    “是啊,以朕之珍藏为饵,若还是钓不上这条大鱼,朕如何会放过你?”慕容泓斜眺着她,阴恻恻道。
    接触到慕容泓那绵里藏针的目光,长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讪笑:“陛下,奴才不知您在说什么……”
    慕容泓将爱鱼抱起放到地上,对长安勾勾手指道:“过来。”
    长安紧张得喉间咕嘟一声,警惕地看着慕容泓,不动。
    慕容泓蹙眉不悦:“你那是什么表情?朕像是那种会行粗暴之举的人吗?”
    长安很想回他一句:就上次的事情来看,在您掉面具的时候,您是!
    慕容泓见她依然不动,忍不住放柔了语气,道:“过来,朕有句话要对你。”
    长安想想,他坐着她站着,在她有所戒备的情况之下,他再想像上次那般出其不意地掐她脖子应当没那么容易。于是她便弓着腰小心地凑近两步,道:“陛下您请……”
    话还没说完慕容泓猛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面朝下拽趴在他腿上,一手按住她的背不让她起身,一手变戏法一般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戒尺来,“啪”的一声狠狠抽在长安屁股上,口中道:“你想的没错,在某些时候,朕就是这样的人!”
    第69章 擦屁股
    慕容泓看起来文质彬彬弱质纤纤,特么的手上力气还真大!一只手按得长安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拿着戒尺三两下抽得她鬼哭狼嚎。
    “……乱动朕的东西不说,竟然还敢给朕扔水里。你就是把朕扔水里朕都不会这么生气知道么?你个胆大妄为的奴才,朕忍你很久了,这次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慕容泓一边抽她一边道。
    “陛下,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饶命啊陛下!”长安趴在他腿上,挣又挣不开,只得一边哭嚎一边悄摸地扯过他的袍角来擦鼻涕。
    慕容泓抽了几下之后,怒火渐消。又见手底下按着的那副脊背纤细消瘦没几两肉,想想也是可怜,便住了手。
    长安察觉压制住自己的那股力量没有了,忙不迭爬起身来,捂着屁股跳到一旁,苦大仇深地冲慕容泓伸出一根手指,眼神控诉:一本书!就一本书而已!陛下您居然对我下如此毒手!您的风度呢?您的气质呢?您再继续这样任性妄为下去,很容易成长为一代暴君的你知道么!
    慕容泓一看,这奴才哪像是有半点悔过之心的样子?当即捋了下鬓边长发,将戒尺从右手换到左手,看着长安淡淡道:“谁让你起来了?朕不过打累了想换只手而已。过来趴好!”
    长安:“……”
    “啊,奴才头好痛。”她捂着额头非常机智地往地上一倒,闭着眼睛道“奴才已死,大事托梦,小事烧纸。”
    换做以前,若有人在慕容泓面前做出这副可笑又无赖的行状,他一定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然而现在,他却只是忍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长安在那儿装死。这也实属无奈,几个月相处下来,长安这奴才在他眼中的形象便是——除了命,什么都可以不要。
    这两人都是筹谋人心的好手,好胜心与耐心也不分上下,这种僵持的状态下自然都想等着看对方先破功。
    殿中静默了片刻之后,慕容泓先心软了,想:地上寒凉,这奴才病还没好,还是早些打完了让他休息去吧。
    于是他掂着戒尺步伐从容地走过来,看着长安眼珠子在眼皮下紧张地滑来滑去,伸手将她仰躺的身子扳侧过来。
    长安睁开眼,可怜兮兮道:“陛下,您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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