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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第580节

    衣物什么的都陈旧了,只有一些金银细软和器物等还能用。
    “蕃蕃,喏,给你一个好玩的东西。”长安将箱子里头那柄单筒望远镜递给他。
    蕃蕃接过来,按着长安教的将眼睛对着镜筒一瞧,惊呼不绝,立刻就跑到院中瞧远处去了。
    长安正在房里收拾东西呢,忽听蕃蕃在院中叫道:“娘,我看到木叔叔啦。”
    长安来到窗口。
    蕃蕃跳过来往远处一指,道:“就在那儿呢,木叔叔站在一座好高好高的楼上,好像就看着我们这边。”
    长安接过他手里的望远镜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果然。
    慕容泓所站的地方,看方向,应该是宫门两侧的阙楼吧?他何时将阙楼加高了这许多?
    他站在栏杆旁边,脸朝着她这个方向,一动不动。这个距离,光凭肉眼根本不可能看见人,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娘,你看见了没?再给我玩一会儿。”蕃蕃在一旁催促道。
    长安就把望远镜递还给他,回过身继续整理东西。
    第二日,长安带蕃蕃去无名山拜祭了薛红药。
    坟上的杂草清理得很干净,墓碑也擦拭得很干净,显见这些年钟羡应该一直有派人维护这座坟茔。
    过了这么多年,如今亲眼看着她的坟茔,长安反倒流不出眼泪了,只有酸涩涨满胸臆。当初她受了那一剑,昏昏沉沉半年之久才彻底清醒过来,而那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若是她能早点清醒过来,或许,红药就不会死。
    可是人生又哪有那许多“若是”和“或许”?
    逝者已矣,还活着的人,除了不辜负她们的牺牲,让自己活得更好之外,别无选择。
    长安来到盛京的第四天,也就是蕃蕃被接去钟家私塾读书的这天,宫里终于来人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已备受重用飞黄腾达的长福。
    “安安安安安……”他见了女装的长安眼睛发直,安了半天不知道叫什么好。
    长安忍俊不禁,笑道:“我成了女人你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安姐。”长福最后憋出一句,紧接着眼眶就湿了,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陛下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如今相信了?”见他这样,长安心下也有些感动,笑道。
    长福抬起袖子来掖着眼角,点头道:“信了,信了。”
    “坐下喝杯茶吧。”长安招呼他。
    “不了,安姐,我们还是先进宫吧,陛下等着呢。日后得空我们再慢慢聊。”长福道。
    “也好。”长安系了件带风帽的披风,将帽子戴上遮住大半张脸,只露了鼻子以下在外头,就跟着长福向皇宫走去。
    她如今的宅子就在皇宫之侧,徒步不到一刻就能走到丽正门。
    “安姐,当年……陛下确实是喝醉后将尹婕妤当成是你,才幸了她的。”走到半道,长福突然道。
    “为何提起这事?”长安问。
    长福笑了笑,道:“不瞒你说,我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也伺候出感情来了。有时候看着他挺不落忍的。再想起当初你和他相处的情形,又觉得十分遗憾。当年你去了福州,陛下一直挂念着你,他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那时他心情不好身边没人能逗他开心,他经常借酒消愁,有一次醉了拽着我的手喊你的名字,把我吓得够呛。后来在琼雪楼,我听到他醉了将尹婕妤当成是你,就没敢上去。要是当时我上去了就好了。只怪我笨,一直没琢磨出来你是女子,若是一早知道你是女子,我一定上去阻止陛下,那样的话,也许后面就不会发生那许多事了。”
    长安默了一瞬,道:“以前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长福讷讷,问:“安姐,你还恨陛下?”
    长安摇头:“我恨他作甚?”
    “那你和陛下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长安再摇头,但这次她没说话。
    两人进了丽正门,走没多远就瞧见了慕容泓。
    他穿着黑红两色的龙袍,这厚重的颜色衬得他隽丽的眉目都比平常多了几分威严。
    以前长安看他穿这身龙袍时,总觉得人太过孱弱,压不住这身龙袍的霸气。而今,他恰到好处地压住了。
    慕容泓见长安来了,在她有所动作前便抢先道:“不必多礼。”
    听他这么说,长安就真的没行礼了。人既然直立行走,自然是不会有动不动就下跪的爱好。
    慕容泓屏退长福,独自带着长安往阙楼的方向走。
    长安见他要带自己上阙楼,有些不解。此番他召她进宫应该是要给她看他想给她看的那件东西,难不成,要在阙楼上才能看到?
    阙楼上能看到什么?整个盛京?总不会那么雷地说要与她一起阅遍世间繁华吧?
    长安打了个寒战,跟着慕容泓往阙楼上爬。
    第732章 花海
    这阙楼实在是高,目测至少有十层楼那么高,否则在她的院子里也不至于能看到阙楼顶部。
    长安平时不干什么看不出异样,一旦上纲上线,马上就暴露出虚弱本质了。
    她爬了一半的高度就开始气喘吁吁。
    慕容泓察觉了,下意识地就想伸手牵她。手伸到一半,顿了顿,又蜷起手指默默收回,道:“休息一下吧。”
    长安也不强撑,走到楼梯转弯处的栏杆旁俯瞰下面,问:“为何要把阙楼加高这么多?是因为那年的十月宫乱吗?”
    慕容泓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么多年自己独自一人站在这阙楼上隔着生死眺望的人,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眸中就忍不住酸热。
    “那年你负气离京,不告而别,朕得到消息时,你已离开了一个时辰。朕追到阙楼上,阙楼太矮,看不见你。”
    “后来,朕就把阙楼加高了。”
    长安沉默。
    加高阙楼,应该是她“死”之后的事情了。她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才会明知她死了,还把阙楼加高的。
    “走吧。”短暂的无言过后,她道。
    两人继续往上爬,这次长安一气爬到阙楼楼顶。
    站在楼顶的栏杆前,长安举目远眺,大半盛京落入眼帘。
    然后她就迷醉了。眼前这个盛京,淹没在花的海洋里啊。到处都是花,红的粉的白的。目之所及,花才是主题,那些民房建筑倒成了点缀。就连很远很远的城外,都有花的色彩与天相接。
    如不是回来的路上亲眼见过路旁那些树,她都要怀疑这些花是不是都是用绸缎假造的了。
    慕容泓指点着城里那些花给她介绍:“左边那片粉色淡一些的是杏花,中间白的是梨花,右边那片白的是李花。原来朕也分不清,去看了才知,李花花朵很小,与梨花不一样,只是都是白色的而已。那些红粉色的都是桃花。今年你回来的时节刚好,正好赶上这些花的花季,若再早些,只能看到梨花和桃花,再晚些,便只能看到桃花了。”
    “所以你想给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些花?”长安问他。
    慕容泓收回目光,瘦长的手指握住栏杆,垂着眸道:“你进宫的第二年,宫里种花。朕问你喜欢什么花,你说你不喜欢花,喜欢果树。后来,你不在了,每当……每当朕想起你,朕就派人去种一棵果树。”
    “八年过去,它们,也蔚然成林了。”慕容泓抬起脸来望着自己的国都,道。
    长安看着脚下那片花海。
    每想她一次就种一棵树,这里怕不是有成千上万棵。
    “这些年你不在,朕依然每天跟着褚翔练剑,学习骑射,改掉挑食的毛病,没有一天懈怠过。朕还学着下厨,但可能是因为天分不够,学了几年也不过能做一碗最简单的面条而已。朕努力想要变得更好,想着,如果今生把能学会的都学会了,能做好的都做好了,若有来世,说不定初见面我就能是你喜欢的样子,有给你幸福的能力。而不用像这辈子一样,让你饱经苦楚受尽折磨最后甚至以命相抵,才于失去你的绝望中幡然悔悟,原来是我自己不好,不懂,不会。”
    慕容泓语气微微哽咽,但仍极力维持着平静。
    “以前总是不明白你为何明明知道朕是皇帝,还坚持说要做与朕两情相悦的女人,只做唯一。后来朕明白了,你坚持,是因为你值得。而朕给不了,是朕不配。这些年朕也不再把这座江山当成负担了。朕的家人为此流过血,你为朕做的一切,也不单单是只为了朕。你心里自有大爱,朕明白。所以朕有责任将它治理好,至少要好到,来生不管你我托生在何处,都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不必为了生存将就人生。若是你我有缘再遇见,再相爱,那就只需要简简单单相爱就好。”
    他从自己怀里摸出长安给他的那块帕子,转过身来面对长安,将帕子递给她,眸中含泪。
    “朕一直喜欢桃花,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不曾想却要等过了这么多年,才明白,单朵的桃花,都是飘零在风中的。能结果的桃花,都有枝可依。”
    长安垂眸,看到那块手帕上又被绣了桃花,与之前那块手帕不同的是,这次不是绣了几朵桃花,而是绣了一枝桃花。有枝,有花,还有嫩绿的叶芽,栩栩如生春意盎然。
    长安视线忽然模糊,侧过脸看向别处,没有伸手去接。
    “长安,朕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断不会再强求你与朕在一起的。朕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补偿你而已。你就当……是为了让朕心里好受一些。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只要朕做得到,给得起。”慕容泓动情道。
    长安抬起袖子快速地拭了下眼睛,回过头来道:“可以放蕃蕃一条生路吗?他是张家的子孙,但是我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我会好好教养他,确保他绝对不会有成为乱臣贼子的一天。”
    慕容泓看着她:“朕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以后也不会。”
    长安垂下眼睑,慢慢地从他手里接过帕子。
    “就……只是这样?”慕容泓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有些无措地问。
    长安想了想,“我藏在你榻下的盒子还在吗?”
    “在。”
    “我可以拿走吗?”
    “……可以。”
    于是两人下了阙楼之后,长安就跟着慕容泓往长乐宫去。
    故地重游,甘露殿唯二的改变,是殿外少了一棵海棠树,殿内,爱鱼老了。
    长安站在猫爬架前,轻轻抚摸着爱鱼蓬松的皮毛。爱鱼是真的老了,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看起来时日不多的模样。想起自己初进宫第一个差事还是与它有关的,长安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慕容泓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魂牵梦萦了多年的女子,如今又活生生地站在这座本以为要独自一人孤守一生的宫殿里,一时只觉恍若梦中,就算在袖中暗暗掐着皮肉都不觉着疼。
    “若是爱鱼故去了,陛下还准备重新养一只猫吗?”长安问。
    半晌不闻慕容泓回答,她回头看他。
    接触到她清水样的目光,他才猛然回神,强迫自己移开投在她身上的视线,道:“没想过,也许,不会再养了。”以前养猫是为了排遣无聊,而今,处理国事之余若再有时间,可以用来陪旭儿。他独自一人在宫中也没个玩伴。看过了长安家里的那几个孩子,他才知旭儿过得有多孤单。如今钟羡的儿子虽然进宫伴读,但晚上毕竟还是要回去的。
    “再养一只吧,反正有宫人伺候,也不费事。孩子都喜欢养狗啊猫啊这些小动物。”长安道。
    慕容泓一愣。
    长安却离了猫爬架,来到他的床榻前,跪坐在地上一低头,果见自己那几个盒子还在榻下。
    她随便捧出来一只,打开一看,原来明明只有半盒珠宝首饰的,如今却装得满满当当。
    “缘何多了?”她不解地问慕容泓。
    “这些年朕若得了好看的珠玉,会放在这些盒子里。你都拿走好了,原本……就是给你的。”慕容泓道。
    长安:“……”若换做以前,铁公鸡难得拔毛,她不拿才怪。可如今就她和他这关系,她怎么好意思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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