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理出头绪,外头传来一声喇叭响,车到了。林南拢了拢身上温暖厚实的外套,又把口罩往上拉严,低着头上了车。
车开出停车场,上了环路开了近半小时,又出高速往目的地行驶。一路上祁遇白没怎么讲话,像是在想事情。林南也有一些工作的事情要处理,坐在副驾上接了两三个电话,又回了不少微信。
经过林南去过的那个超市时祁遇白忽然说:“有人跟着我们。”
“什么?”林南手中握着手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祁遇白往后视镜又看了一眼,“有辆车一直跟我们同路,可能是狗仔。”他已经观察了一路,只不过没有告诉林南。
林南瞬间就转头往后望,发现车后十米左右的距离有一辆大众正跟他们的车保持着匀速前行,从外面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他问:“会不会是巧合?”
“也许吧。”祁遇白说,“我多兜一圈。”
“好、好……”林南眼神里带着求助,“应该可以甩掉的吧?”
祁遇白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说:“把口罩戴起来。”
今天他们都累了,尤其是祁遇白。连轴转的日程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今天又因为新项目落地的事情在奔云大楼跟两个董事争吵了起来,几人互不相让,闹得很僵。叫林南出来吃饭原本是为了放松心情,没想到会遇上跟拍。
他开着车绕小区外的马路多转了一大圈,在西门外靠了一会儿又兜回来,后面的车终于没再出现。林南表现得很不安,一直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车后,又看一眼祁遇白,表情欲言又止。
祁遇白说:“想说什么回去再说,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林南踟蹰着点点头,口罩戴久了觉得闷,便往下拉了拉露出鼻子。
可惜他们到家以后也没能找到机会好好聊聊。林南很快要进组了,上次面试通过的古装剧已经有了名字,叫雁来阁,半个月之后开机。刚一到家,经纪人的电话就打过来,通知他剧本围读的时间。
被这通电话一打岔,林南的精力又落到了剧本上。他向祁遇白借了书房,抱着笔电检查自己的邮箱,确定自己收到了魏菁所说的修改后的版本。
这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他一工作起来就很投入,剧本虚构的世界让他入迷。等他再出房门,祁遇白已经不见了踪影,公寓里静悄悄的。
“祁先生?”
他站在客厅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卧室也没有人,连大衣也不见了,厨房的大理石料理台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林南用手指探了探杯壁,已经不再温热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祁遇白自己一个人在家喝了半杯咖啡,然后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儿。林南迅速跑回房间拿出手机拨了出去,电话响了几声,那头传来祁遇白的声音。
“林南,怎么了。”
“祁先生,你出门了?”林南问。他声音有点儿焦急,带着一种不知道祁遇白身在何处的心慌。
“护照落在公司了,开车回去拿一趟。”祁遇白嗓音很平静。
“你怎么出门的时候没告诉我?”
祁遇白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你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在家难道还害怕吗?”
“不是的……”林南举着手机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望了眼外面漆黑的天,小声说:“我看不见你会担心。”
“担心什么?”
祁遇白待在这个房子里的时候,林南做什么都很安心。祁遇白一旦不在,林南的心就始终悬着,他实在太没安全感了。
“担心你今晚不回来……”林南说。
祁遇白安静了两秒,对他说:“我很快回去,不过我明天还得出国。”
林南问:“你最近怎么这么忙?”
“最近国外的项目比较多。”祁遇白说,“难免会忙一点。”
挂掉电话,祁遇白把手机关了机。
就在林南打给他的前一秒,他才刚刚结束了跟白韶容的通话。那一次的饭局祁遇白最终还是推掉了,以出国为借口。
他想起上次跟林南大吵之后曾经答应过林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他决定遵守承诺,不让自己变得十恶不赦。
如果林南知道自己背着他见了别的人,尽管是女人,只怕也会伤心得掉眼泪,那就太麻烦了。他总是对林南的眼泪没有办法,为了让林南能过得高兴一些,他愿意做出改变,恪守诺言。
暂且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这样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不过状况往往比想象中来得快,上帝自有其规则。祁遇白在国外时林南也在工作中忙碌着,两人每天会打一通电话,就像普通情侣一样。四天后祁遇白要回国,林南特意早早结束了工作,回到柏海下单了新鲜的菜跟肉,等着祁遇白一起吃晚饭。
飞机刚落地,祁遇白接到了一个久违的电话。
是他父亲打来的。祁父许久没有主动给祁遇白打过电话了,因此这一通来电直接让祁遇白在机场大厅驻足,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接通了来电。
“爸。”祁遇白先喊了他一声。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传来一句话:“你还有脸叫我。”声音很冷,有些瞧不起他的感觉。
祁遇白顿时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问:“我又做了什么?”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祁仲辉说话不怒自威,祁遇白就连管理下属时的腔调都是跟自己的父亲学的。
“我在机场,刚刚回国。”
“不要回你那个公寓了,直接到老宅来,我就在家等着你。”
祁遇白在落地玻璃边站得直直的,外面是机场的接驳车、大巴、还有行色匆匆的人群。他放开手中的行李箱拉杆,下意识地去摸身上的烟,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安检时扔掉了打火机。
“出了什么事。”他问。
“你干的好事,你心里清楚。”
祁仲辉就像是个最传统的父亲,对做了错事的儿子开口就是一顿没来由的训斥,不需要祁遇白想办法去辩驳。祁遇白只能说:“好吧,我很快回去。”
今天是章弘来接他,在停车场见到他就迎上来,帮他把行李箱放好后拉开车门,等他坐稳了才发动车子。
章弘看了看表:“现在这个时间不妙,我来的时候机场高速就堵得很,估计这会儿也好不到哪儿去。老板你要不要跟林南打个电话说一声,让他别那么早就眼巴巴地等着。”
他语气很轻松,以为自己的老板也跟他一样,说不准还会跟他说笑两句。结果却听祁遇白说:“不回柏海,去老宅,开快一点儿。”
“老宅?”章弘蹙眉看了眼祁遇白,“现在吗?”
“对,现在。”祁遇白将手机解锁想打电话,望着屏幕上的17:24出了会儿神,最后还是改成了编辑文字,“有事回不去了,你自己吃饭,不用等我。”
发完这条消息他将手机往座椅上一掷,闭目安静地坐着,直到抵达老宅也没再看手机。
第49章
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再睁开眼时天已经暗了。院中的别墅二三层没有灯,只有一楼有亮光。祁遇白下车后示意章弘不要下来,让他把车开走。
从大门往院内走时佣人也都没露面,不知道在忙什么,院内种的树现如今都光秃秃的,捱到春天也许才会有新绿。祁遇白发现,原来在这种普普通通的日子里老宅是这样安静,既孤单又见老,像个已近暮年的人。
还没见到父亲,他的心已经软下来了,知道自己今晚并不想跟父亲吵架。
推开门,祁父就在沙发上闭眼坐着,跟他坐车上时的神情或许一模一样。从前有很多人说过,祁遇白跟自己的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动作、神态常常如出一辙。
听见他的声音,祁仲辉睁开眼看向他,说:“你过来。”
祁遇白走过去坐到祁父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问:“家里其他人去哪儿了,周妈呢,周力呢?”
“我让他们暂且呆在楼上了。”祁父的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接下来的事不适合他们听。”
祁遇白慢慢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知道父亲要开始跟自己清算了。他说:“我人在这里了,你说吧。”
看得出祁父此刻心中有极大的怒气,但他毕竟是有学识跟涵养的人,一时三刻不会歇斯底里地发作。
他眼神斜望向自己的儿子,用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起了头:“你记不记得冠群集团董事长寇冠群的小儿子,寇博。”
这是祁仲辉谈话时的惯用手法,这个名字也不陌生,是媒体公关行业的翘楚。祁遇白低头想了想,说:“记得,我们今年打过照面。”
祁父点点头,戴上一副眼镜,拿出手机先是自己端详了一会儿什么,随后才递给祁遇白:“难为人家也还记得你,看看他送我的礼物。”
祁遇白接过来一看,里面是几张照片,地点不尽相同,主角都一样,是他跟林南。
“亏得你还稳得住。”祁父怒极反笑,语气更生寒意,“是不是遗憾人家没跑到你床上去拍?”
照片里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一张就是在他跟林南去餐厅吃饭的停车场拍的,他在画面里是侧身站着,但把林南拍得很清楚,林南穿着他的大衣拉着他的手臂,正脸清晰可见。最早的一张具体时间祁遇白也不能确定,应该是某一次他周末开车陪林南去超市买喝的,就在柏海附近。对方至少已经跟了他们将近一个月了,可惜直到上一次吃饭他才有所察觉。
祁遇白将照片翻了一遍,手机递回去,问:“他想怎么样。”
“他要真想怎么样我还会好好坐在这儿跟你说话吗?”祁父轻轻嗤了一声,“他爸爸跟我是老相识,他又认得你,没等新闻挂网就拦了下来,跑来卖我这个人情。”
“所以不会怎么样。”祁遇白淡然道。
祁父听了他这句话,拿起面前的水杯慢慢喝了一口,保持着握玻璃杯的姿势顿了两秒,接着猝不及防地将手中水杯掷了出去。
嘭的一声,原本完整的金色描边水杯在地上四分五裂,大片水渍溅到祁遇白的黑色皮鞋上,锤目纹理的玻璃碎成大大小小尖锐的不规则形状,有弧度的那面挨着地板还在颤动,只要皮肤挨上去想必就能轻易见血。
“你还想怎么样?”祁父徒然提高音量:“是不是非要闹得不可收场、祁家声誉扫地才甘休?”
刚才那一声脆响声音太大,想必二楼的人全都听在耳中,此刻必定也正在旁听这一场谈话,但谁也没有现身。
“我没有这个意思。”祁遇白坐在沙发上,慢慢道,“我只是在过自己的生活,从来没想过要闹得不可收场。”
“你的生活是不正常的!”祁父激动起来,将眼镜摘掉扔到了沙发的角落。
“哪里不正常,跟大部分人不一样,就叫不正常了吗?”祁遇白倏地起身,面向父亲道:“我是个正常人,不是什么怪物,也没有丢谁的脸。”
“混账!”祁父起身往他膝弯处踢了一脚,“真是个不肖子,到现在还在狡辩。你从前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私生活混乱,我是懒得再劝你,白费我口舌。但是现在,人都被你弄到柏海去了,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妈妈是怎么死的,死在哪儿的,记不记得?!”
祁遇白被他一脚踢得身体往旁边退了一步,脊背却还是绷得直直的,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我记得,不用你提醒我,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跟我在一起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住在酒店还是柏海,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想伤害任何人。”
“不想伤害任何人?”祁父反笑道:“真是笑话,亲生母亲都给你气死了,还说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
“那是意外。“祁遇白说,“她的死是个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会让人突发心梗,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这句话一出口,客厅里落针可闻。祁遇白脸上看不出太多痛苦,只是沉默了半晌,揉了揉太阳穴,放低声音道:“爸,你放过我吧,我今天很累。你知道的,坐飞机我几乎都睡不着觉。”隔了数秒,又慢慢道:“你放过我吧。”
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让人无端憋闷。祁父又是一脚,这回踹上了面前的茶几,上面的空调遥控器、祁遇白的手机、纸巾盒通通滑到了地上,静室里发出一串让人心悸的声音,在这样上下三层通透的格局里几乎产生了回声。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子,嗯?”祁父眼神里充满嫌恶,“出了事缩头缩尾,好几年过去了除了逃避什么也不会,你看看你的样子,你有哪一点、有哪一点像我祁仲辉的儿子?!”
“那你让我怎么办,去死吗?”祁遇白看着他,两道眉深深蹙到一起,反问道:“我不想逃避,我想弥补,可我能怎么办?”
“想弥补就要改好,完成你妈妈的心愿,让她泉下安慰,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明知是错还继续错下去!”
“爸。”祁遇白说,“我没有错,我爱谁都没有错,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我改不了。”
“好、好、好。”祁父连说三个好字,“改不了……改不了……索性大家就随它去吧,我也不要什么祁家脸面了,明天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新闻我也不管了,我待会儿就给寇博回个电话,让他随便登,大家捅出去倒更干净!”
“不行——”祁遇白立刻转过身对着他:“新闻不能发。”
“喔?”祁父冷窥他一眼,“你也知道丢人?”
“不能发。”祁遇白重复一遍,又在客厅踱了几步,皮鞋踩上玻璃渣时发出细碎的响声。他看着祁父道:“爸,别让他发,这事对奔云没有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