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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毒 第8节

    到了快熄灯的时候,同房的师兄不见回来,白毅心烦意乱,也不太在意。
    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白毅条件反射抬起头,却看见进来的人身形修长,一抹深紫色轻纱随北风卷起一角,如墨黑发束起垂于腰间,面色便是方才在户外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白,似因突然入了生了炭盆暖烘烘的屋内,面颊浮出一丝丝血色……
    那无视了白毅的目光,自顾自站在门边眉眼淡然地伸手拍肩上落雪的人,不是白初敛又能是谁。
    “呆站着做什么?”
    冷冷清清的声音问出声,好像还是高高在上的样子。
    白毅:“……”
    白初敛进了屋,抬眼便见自己的小徒弟执笔呆立在书桌前见了鬼似的瞪着自己,虽然表面维持冷艳高贵,心中其实不免有些被人重视的得意:下午三言两语不对头,白毅便闷闷不乐,转头就走,架子忒大模样……结果这会儿见了师父主动来寻,心中还不是极其欢喜?
    白初敛知道这小徒弟虽然平日里并不是他在教,但是心总是向着自己这个正牌师父的,这么一想,心中觉得熨帖得很……再加上白初敛总是喜欢看别人受了自己的好处后惊喜的模样,所以这晚他大驾光临白毅的住处,就是准备跟小徒弟好好说说话,安抚安抚,顺便尽一些为人师表的责任和体贴。
    谁让他白天拉着自己的手不放,一副万分不舍的样子呢!
    白初敛对自己很满意,在白毅呆愣之间已经满脸“慈爱”地走到桌子边,眼睛一扫就看见白毅桌子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上面还有一些白毅的笔墨——
    那和人聊天,安抚,体贴,总得找个话头。
    “看书写字呢啊?”
    白初敛见着什么说什么,只想着赶紧吱声,免得大家干站着尴尬。
    于是不等白毅回答有所动作,他已经手快地将那名叫《玉梅传》的本子拿起来,飞快扫了两眼正想就书本内容和小徒弟闲聊两句,入眼便是——
    ……一副男女白花花肉体交叠在一起的画图,画图玲珑生动,该有的都有,相当写实,不该有的也有。
    只见画中,那男子居下,女子盘坐男子腰间,手消失在两人交叠处。
    图画旁边还配了字:狂风戏浪蝶,玉手捣玉杆,真是好个柔荑如凝脂,叫哥哥上了几重天。
    白初敛:“……”
    白初敛愣了愣。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徒弟要长大。
    白初敛觉得有点尴尬,正考虑要不要没话找话强行夸徒弟一句“长大了”,这时候目光一飘,又不幸地看见“柔荑如凝脂”的“柔荑”二字,被尚未干的墨迹圈了出来,旁边一行小字标注:不如师父的好。
    这下。
    白初敛真的窒息了。
    第11章
    白毅:“……怎么了,师父?”
    这边,白毅见白初敛捧着那本书站在那杵着僵硬得像是他即将运送那尊千年寒冰雕的佛,回过神来,也跟着伸脑袋去看了眼白初敛手里的书。
    天地良心,从踏入这扇门开始,白毅满脑子都是师父,现在他算是真的带脑子地看了一眼那本书的内容——
    居然是师兄从山下带回来,天天藏在枕头底下没事就拿出来美滋滋翻上一翻的淫词浪本。
    白毅:“…………………………”
    书上白花花的裸体,也不知是哪位隐世大神几笔勾勒,居然连相拥男女脸上那要痛不痛,要爽不爽几欲飞升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那书上圈圈点点沾满了墨痕,全是他写的不能入眼的所谓“批示”,执笔之时满脑子都是师父,落笔字眼,自然也是“师父”“师父”以及“师父”——
    心中有师父,看什么都是师父。
    这话说得好像挺深情。
    但是显然,眼下这个情况,好像并不能用“师徒情深”来粉饰太平。
    愣是白毅这般少年老成,平日里板着脸直叫小师妹们恨不得弹开三百米开外又爱又恨的人,此时也不免面色涨红像是煮烂的番茄——双眸一亮一熄,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正好像说什么都挺不好的。
    这边白毅一脸无辜加慌张陷入沉默,却不知道,另一边白初敛都快疯球了——
    原谅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世面,长这么大也没人告诉他,养一个徒弟还要有朝一日承受这种画面:早知道这样,五年前那日他肯定目不斜视,昂首挺胸从路边那和狗抢食的小瘸子身边淡定飘过。
    ——小崽子年纪到了想女人没关系,再不济养歪了想男人虽然有点儿震惊但是也勉强能接受………………男的女的都不想,想师父又是什么鬼?!!
    ——你摸过女人的手吗就知道为师的手比她软?!!!
    “这是什么?”白初敛拎着书,瞥了眼白毅,声音听上去冷静得过分。
    这声音听上去,白毅觉得这事真的有些不妙了。
    白毅飞快扫了眼白初敛两根手指捏着的那本册子,果断卖队友:“师兄的书,我拿来看看。”
    想了想又补充:“随手拿的,我方才走神,没仔细看。”
    白初敛:“……”
    信你个鬼啊,糟小崽子坏得很!
    “……你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白初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且找了一个非常温和的词语代替他到了嘴边的“禽兽不如”,“只要不耽误练剑,平日闲暇要看这些书,师父也是能理解的。”
    白毅闻言,终于抬眼认真看了眼白初敛——按照他的想法,他师父可能就此囫囵吞枣一般,假装眼瞎直接略过那可怕的批示,然后粉饰太平假装无事发生,转身离开,接下来比这几天疏远他之后更疏远他。
    但是这会儿,听了白初敛的话,白毅觉得他明显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白初敛停顿了下,然后用充满了真诚困惑的声音问:“只是你看书就看书,为师和这画里的女人哪里像了?”
    白毅:“……”
    白初敛:“除了头发一般长。”
    白毅:“不是……”
    白初敛:“是不是为师平日待你过于宽厚,以至于你休闲放松的时候还能带入为师的脸?”
    休闲放松。
    白毅这会儿真的觉得白初敛有了“道骨仙风”的味道了,那用词叫一个中性又含蓄,充满了有文化的气息。
    白毅被白初敛几个准确的用词。搞得从一开始略微慌张到现在已经颇为哭笑不得,他意识到自己是完全抓不住他这师父的出招套路了……脸上的红晕退了一些,白毅苦笑:“师父,我真没注意这书的内容。下午回屋时觉得可能是在听雪阁吹了些寒风有些头疼,睡不着随便拿了个话本打发时间,谁知道脑子里满脑子都是您老人家的事——”
    白初敛奇道:“我怎么啦?”
    白毅停顿了下。
    他扫了白初敛一眼,那张还带着一丝丝未退稚气的面容忽然严肃起来,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徒弟疑虑,这几日,师父为什么总疏远我。”
    白初敛“呃”了一声。
    而白毅没有等他回答,却只是自顾自地垂眼,用平静声音淡淡道:“想了挺多的,师父自有自己的考量,要将我打发到哪去也悉听尊便……只是这般莫名其妙就疏远生分了,确实让人觉得不甘。”
    “徒弟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了?”
    “……是入剑阁三层错了么?”
    “还是来不及去换身合身的衣服碍着师父的眼了?”
    “我总也是想不明白。”
    白毅说着,自嘲般嗤笑一声,低下头,再也不说话了。
    白初敛捏着那本册子,听着小徒弟那寂寞又伤心的自问,心中那是翻江倒海,几乎要觉得真的是自己有毛病了——
    以至于完完全全忘记了,原本兴师问罪的人好像是他白初敛。
    白初敛只觉得白毅是真的太粘他了,这对他来说倒是无所谓,但是对白毅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也不是五年前那个半大的孩子了,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成就,在师兄弟中也有了姓名,他该开始走上自己的人生正规了。
    白初敛试图把这个观念灌输给白毅。
    但是他这小徒弟听着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当白初敛说到“你也该走上自己的道”时,终于慢吞吞抬起头,那双此时微赤红的双眼直晃晃地与白初敛对视上,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缓缓道:“师父在这,徒弟该去哪?徒弟的道,起点是你,终点也是你。”
    “……”
    这话,从一个十二岁这个对于未来懵懂憧憬的年纪来说,似乎有些过于沉重和果断了……而白初敛长那么大,众星拱月,却也从来没有听过谁同他讲过这样的话。
    心下震动,他盯着面前那比他矮小半个头的少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反而是白毅自己打破了沉默,他轻笑一声,那笑比哭还听着让人难受,他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安静的落雪:“将心比心,若徒弟有朝一日,也忽然疏远了师父,师父难道不会觉得满头雾水甚至为此伤情么?”
    “……”
    白初敛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梦境里,真的有在逐渐疏远他的白毅,可不就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存在?
    于是面对这问题,白初敛想也不想,放了手里那本书,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面前少年的眉心:“你敢?”
    白初敛挺用力,那手指在白毅眉心留下个浅浅的弯月牙指甲印。
    白毅没反抗,甚至这才肯转过头重新看向白初敛。
    “你怎么想的那么多,不过是去出个任务,短短一旬而已……你那万年老王八师叔好不容易松口让你白得一把铸剑台的剑,为师高兴一下怎么了?”白初敛教训道,“搞得生离死别一般,你还在这伤春悲秋上了,叛逆期来得这样早的么?”
    白毅眨眨眼,原本那黯淡的双眸因白初敛的话亮了亮。
    而此时,在他身后,整个玉虚派已经进入了熄灯歇息的时候,唯有一抹月光从窗外倾斜撒入,伴着落雪飘在窗台。
    白毅问:“师父不是要撵我走么?”
    白初敛无奈反问:“玉虚派差你一口饭么?”
    白毅道:“自然是不差的。”
    白初敛道:“那撵你走做什么?”
    白毅笑了:“那师父今晚陪徒弟睡可好?”
    白初敛顺嘴道:“好啊。”
    “啊”完了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太对,猛地闭上嘴……而此时,他那小徒弟脸上的笑容却已经变得更加清晰,他不动声色把那本惹是生非的书压在书桌别的书下面,自顾自走到榻前脱了鞋袜,又抬起头问白初敛:“要伺候师父宽衣么?”
    白初敛站在原地摇摇头,盯着自家小徒弟脸上那放松的笑容,普度众生之病再次犯病,心想,算了。
    熄了蜡烛,屋内陷入黑暗。
    白初敛窸窸窣窣跟着爬上榻子,恍惚想起这是他这么多年头一遭同别人同床共枕,也不知道会不会不习——
    白初敛的忧虑被旁边横空架过来的放在他腰上的手臂强行打断。
    白初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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