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和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看得出来,杨青炳真的非常地焦虑不安。
“大人,草民对天发誓,草民真的没,没有杀人……那小女子的死当真和我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我也根本不认识他们……”
如此苦巴巴地开了口。
卖货郎杨青炳被这一通盘问下来已是大汗淋漓,他到现在都是否认自己杀人这件事,但与此同时,他却也在一直隐瞒着什么事。
段鸮见状却也伸出一只手轻轻搁在桌上,又索性换了一个和他说话的方式,捏着一包东西给他看了一眼。
“那这东西,你认识吗?”
一见这包从家中搜出来的‘陈茶叶’。
杨青炳搁在手指却也颤抖了起来,他似乎一时间找不到更多说辞来解释这一切。
“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杨青炳,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就是上次你口中带回来的‘陈茶叶’吗?”
“……”
这话引得那突然沉默下来的杨青炳焦躁不安了起来。
他知道段鸮身上那东西并非他之前交至官府的陈茶叶,却也是另一些他原先在装在茶叶罐子里带回来的东西。
“所以,中元节那一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杨青炳?”
段鸮追问了道。
“我让你好好想一会儿,到这滴漏满时,你再回答我。”
段鸮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说着,一旁铜壶中的滴漏中的滴水声继续响着。
这卖货郎心底的焦虑不安被放大。
他身上真正关于中元节那一夜的真相似乎呼之欲出了。
他知道自己若是再继续隐瞒,怕是就算不承认也要因此沾染上杀人嫌疑,也是如此,在段鸮的步步紧逼之下,他终于是流露出一丝败退,又满头大汗地低下头缓缓道来道,
“是,大人,小人承认,小人那晚……是做了恶事,但做的……却不是杀人之事。”
这话一出,段鸮却也明白自己原本要问的‘事情’已经问出来了。
因为杨青炳身上的事情本就和杀人无关,所以段鸮当下只敲了敲桌子示意隔壁的可以开始了,这才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咚——”
耳边一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清楚段鸮那边怕是进行到‘关键处’,抵着大牢刑房的一把椅背富察尔济才像个流氓似的睁开了眼睛。
他和傅孙先从方才起就一直面对面坐着,到此却是终于能终于能够开诚布公了。
他的声音有点粗粝,却有着十足的成年男子的味道,说话时不急不缓,倒也不令人觉得太有压力。
“说了那么多,傅先生回答的倒是都很不错,细听之下,您这嫌疑却是小了不少。”
“不过,那日在官府取证时,我倒是见过傅先生的几幅画,画的是都是些半身像和花鸟虫鱼,结合方才您的话,就知道,您平日里是个善于观察细节的人,画师都是如此的吗?”
——“都,都是如此,不过小人画技不精,怕是担不了一句观察力好,也算不得什么好画师……”
这话,傅孙先说的略有些尴尬局促。
就如上次所说的那样,作为证物拿来的这扇面上画的均是些半身像和花鸟虫鱼,本身画的也不是多好,笔法拙劣异常,登不上大雅之堂。
可偏偏见他如此谦虚,富察尔济却也拿出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又这样缓缓地来了句。
“不,您怕是个出色的画师,只是您从来不画自己擅长才会如此。”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可那卖货郎不是也有一半嫌疑吗?”
这话听来有些蹊跷。
老书生傅孙先闻言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解,却也不知这位衙门里的侦探大人具体话中的意思是何意,可紧接着,富察尔济却也没说什么,转而换了个话题就开口道,
“其实,若说杀死张梅初的真凶到底是谁。”
“最开始,我也曾在你和卖货郎之间迟疑过,因为你们二人之中似乎都因为一个人在说谎,甚至杨的嫌疑看上去要更大些。”
“可后来我发现杨青炳之所以会慌张,是因为他那晚虽然没有杀人,却也在做一件一旦被发现会被衙门查问的事。”
“因为,他私自卖的不是陈茶,而是从他人手里二次罐装的干罂粟。”
这话一出,恰好也解释了为什么杨青炳和段鸮方才在隔壁发生的一幕。
从始至终,杨青炳都拒绝承认自己杀人。
但是关于他作为卖货郎却私下贩卖此等货物之事,却也是违反律法的,也因此,段鸮方才才会隔壁利用着审讯之说诈他。
也是这么说着,富察尔济却也没有细究这一点,而是顺着一开始的话题就对着老书生往下说道。
“关于张梅初死这件事,我曾经一次次去尝试推演过现场犯罪者那一晚的心理想法,却一直难以明白他到底如何能做到在杀人之后如此镇定,以及,为什么他一定要每次将女子的手脚都弄成红色。”
“那个从犯举子或许只是在进行拙劣的对他人模仿,但这个真凶本人一定有着自己固定的习惯和如此去做的原因。”
“红睡鞋和红指甲,固然这一切自古指的是女子的贞洁,也符合这个凶手本身的喜好,可是这种病态的对于颜色的追求也有些古怪。”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巧合,可后来,看到您的画,我却突然懂了。”
这话说着,富察尔济和傅孙先都是一阵怪异的沉默。傅孙先的表情很茫然,很不解,就是不露出一丝破绽,但富察尔济看样子却不为所动。
“大人,小人不懂……小人一个心疾患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么会比那卖货郎还力气大,还能丝毫不惧怕地徒手杀死一个人呢?”
“他平常四处卖货,力气自然是比你大的,可你们二人中,你的胆量原要比他大很多吧,傅画师。”
“这,这又是何解?”
似乎是真不明白,傅孙先看上去又故作疑问地反问了。
“您其实是个色盲吧,傅画师吧?”
富察尔济这句话来的突然,却也一下子令方才似乎还傅孙先的表情终于是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我没说错吧,或者,您的眼睛唯一看不见的也正是红色?”
要说最初,富察尔济也未必看出这些画的十分糟糕的扇面本身存在着的什么问题。
但也正是方才朱粲被捕时,他回忆起一开始所见过的傅孙先的那些话,他才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能理清楚这个红睡鞋杀人凶手的真正目的了。
凶手是个恋足患者吗?
从验尸结果,那死者大多差不多大的脚来看,显然是的。
而且这是个需要观察力非常好,甚至比常人还要迷恋,关注别人脚的人。
但他为什么一定又要将这些特定事物描绘成红色了,这一点,或许也有着关乎于这个凶手个人的重要心理原因。
仕女,男子,花,草,虫,鱼。
这画上的东西都是些最基本的颜色,诸如黄,灰,褐都是些主色,自古以来,这些东西在工笔画上都是常见的,但要说这些画具体都有些什么奇怪的地方,怕是也要回到这颜色上来。
从古至今,红色为正色。
因为红色的染料无论是在作画还是烧瓷中都需要极小概率的铁质加入,所以自古红色昂贵,诸如文人作画,若不是因此,也不会经常使用。
傅孙先平常的画中就极少见红色,或者说压根不见一丝红色。
花无红,女子唇也不红。
均用其他灰色和棕色代替,这也使得他的画大多雾蒙蒙的,更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因为刻意为之,而更像是完全分辨不出这类颜色。
方才,富察尔济之所以会提出说让衙役们去两人家中搜查,其实也正是为了这一点。
因为傅孙先是色盲,所以他的家中才会完全不见任何红色物品,甚至连染料上都会在棕色和红色上标注颜色,而当衙役去搜寻他家时,所要找到正是那标注着红色和棕色的绘画染料。
“从前我就听说过一种病症,在这类病人眼里,红色是先天看不清的,大多还会将其认作棕色之类的旁的颜色,这种疾病自出生就携带,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往往会做出一些难以分辨颜色的事。”
“代入到那凶手的作案动机身上,他对于红色本身的变态追求却也能够理解了。”
“因为他本身的畸形喜好,也因为这一生从未见过红色,就也开始对红色有着不一样的追求,无论是女子身体里淌出来的血,还是红色的指甲,亦或是红色的睡鞋,这些都是他始终追求的美梦。”
“在你的画中,花鸟虫鱼和半身像这些东西都画的很糟,怕也是往常根本不时常练习的缘故,可一个画师,平常连这些基本的工笔画都不练,他往往都在练习什么呢?”
“显而易见,他最爱画的东西或许都不是上面那些,而是,女人的脚。”
说到那最后四个字时,富察尔济明显观察了一眼傅孙先脸上的表情。
果不其然,老书生从方才开始一直极镇定胆小的表情终于是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似乎是还不明显,可就在下一秒,富察尔济还是抛出了那最致命的一个问题。
“如果您不愿承认这一点,您不妨回答我,在这两张画上,哪一个是红哪一个才是棕色?”
这一个问题,却是连傅孙先这样的凶手都无法推脱自己的嫌疑了。
因为在那两张纸上,对常人来说极为明显的红色和棕色花朵,他确实完全分辨不出。
也是如此,这嘴唇透出些病态的紫,到此也终于露出一丝真面目的真凶才缓慢地低下头,又在这刑房的阴影之中,就带着一丝怪异扭曲般地抽了抽嘴角。
“对,你们没猜错,就是我杀的人,我就正是官府一直以来都想抓的……那个红睡鞋杀人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如果不写古代,我应该会把他们都写成两个警察……作为港剧迷,我真的很爱双警察人设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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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中)
傅孙先是怎样的一个杀人凶徒呢?
据他自己之后认罪, 并在衙门断断续续的交代,在大概四年多前,他还是个真正的胆小怕事从不敢和人争执的普通人。他家三代都是处州府人士。
一般人如果在一旁听着,只觉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很平常。
诸如十多年间,数次考功名失败后他便弃了这科举, 多年来就一直在家中以画扇面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