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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49节

    况且,纵然真要选妃,也该由江璃亲口告诉她,贸然轻信旁人的话,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宁娆心里打定主意,刚要开口回绝陈吟初,却被她打断了。
    “娘娘莫要急着回绝我”,陈吟初端正了身子直视宁娆,“我并非要逼着娘娘今日就给我答复,听闻陛下要陪娘娘在宁府小住几日,您可等他回来,与他一起商议商议此事。”
    这倒是宁娆没有想到的说辞,她不由得沉下心神端看陈吟初,她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和江璃商量过便会得到她想要的答复吗?
    要知道,陈吟初倾慕江偃多年,之所以不能如愿,固然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的结果,但更多的,便是江璃的反对。
    他对这门婚事自始至终的态度就是反对,江偃贵为皇弟,但身份终归特殊,江璃不愿看到他和京中大族陈氏联姻,这是兄长对弟弟的提防,更是帝王权术。
    想到这儿,宁娆温和道:“好,我会与陛下商量,贵女放心。”
    既然是彼此都知道的结果,有何必说破让她难堪,先应承下就是,反正到时就说江璃不同意。
    陈吟初的脸上却浮出沉定有把握的笑靥,她道:“娘娘要快些与陛下商量,过几天就是秋闱开试,照例监天司要卜算天象”,她再一次环视左右,压低了声音:“安北王挑头,加上母亲和远在益阳的端睦姨母,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天象上做文章。”
    宁娆大惊,望向陈吟初。
    陈吟初道:“娘娘嫁入宫中时陛下已是太子,没有切身经历当年的滟妃之乱,兴许不知,这天象上能做的文章可太多了。”
    就算宁娆没有亲身经历,可听也听过。
    当年就是一支星卦,给江璃扣上了克父不祥的帽子,堂堂一国太子,生生被这些玄虚无边际的东西逼出了长安,在外流离十年。
    更且不论,古往今来多少皇亲贵胄是折在了天象一说上。
    她十分惊异,这些宗亲们是疯了么?要再一次在天象上动手脚,岂不就是走从前滟妃的旧路,难道他们就不怕触了江璃的逆鳞吗?
    宁娆心中存疑,缓声道:“此事若是真,那必得做的隐秘至极,却不料几位姑姑和安北王竟这般疏忽,先让贵女探听了去。”
    她这话问得极妙,不说自己不信,而顺着她说,却又将质询软绵绵地抛了回去。
    陈吟初一笑:“公主府是臣女的家,纵然长辈们有心隐瞒,可只要稍稍留意总能看出不对劲儿的地方。察觉了不对劲儿,再小心求证揣摩,总也不是太难的事。”
    宁娆颔首应着,脑子转得飞快。
    她这样的说辞倒也在清理之中。毕竟是同一屋檐下的亲人,朝夕相处,就算有心遮瞒,未必能面面俱到。况且,寥寥数言便能看出,这位陈贵女虽然行径大胆,在外的名声也多是不遵礼教、不守规统的恶名,但着实是个精明人。
    单与南莹婉相比,后者的一股厉害劲儿全在外面,其实没什么城府,处不了几天就能把她看透了。
    可陈吟初却恰恰相反。
    不论她是如何的诚恳,如何的与你推心置腹乞求帮助,总觉得她像是站在云之深处,捉摸不透。
    想到此,宁娆突然觉得或许还可以有另外一种可能。
    陈吟初是受了自己父母及安北王的指派,故意来将此事透露给她,或许这本就是个陷阱,要诱她犯错,授人以柄。
    若非如此,为什么陈吟初要选上她,而不是去找能直接左右此事的江璃。
    江璃比宁娆精明百倍,也难糊弄百倍。
    她心中暗忖了忖,觉得这事自己只要按兵不动,就算是个阴谋也奈何不得自己。等江璃回来说给他听,再让他去翻查就是。
    既要在天象上动手脚,涉及的司、所、属寮就多了,涉及的人也多,若是一层一层细细查下去,总是有迹可循的。
    想到这一面,宁娆柔缓了神色,不打算再去话有余音地盘问陈吟初了。
    退一万步讲,万一这件事是真的,陈吟初固然是为了自己,可也卖了宁娆和江璃一个大人情,自己若是再表现出怀疑,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她应承下陈吟初,许诺会和江璃商议。
    陈吟初显然是满意了,再与她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
    临行前,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道:“此事还望娘娘多多上心,臣女方才说自己是宗亲们荐陛下纳妃的第一人选,可却不是唯一的人选。”
    她接过侍女递上来的玉骨桃花坞团扇,雪颜呈现出些许无奈:“到底是父母有私心,而端睦姨母又远在益阳,有心无力,所以他们才合力要把我推上去。可若我实在不愿,娘娘不要忘了,还有莹婉,她对陛下之心可一点不逊于我对楚王,若不能尽早阻断此事,往后拖,恐怕就不好办了。”
    宁娆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江璃曾当着她的面安排南莹婉去和陈吟初作伴,当陈吟初一提起这事时,她首先就已经想到了南莹婉。
    可她还要感谢陈吟初的提点,谢过之后,她没忍住,问了陈吟初一个问题:“贵女是个冰雪聪明的爽利人,若当真喜欢楚王,有的是法子,何必闹得这般满城风雨,毁自己名声呢?”
    陈吟初一怔,随即笑了。
    她捏着团扇遮住露出的贝齿,道:“娘娘还与当年一样,是个热心人。殊不知,吟初此举也是无奈。楚王躲着我,而我的家世又摆在那儿,若不这样,怎么能躲过那些上门提亲的人?”
    说罢,笑容中添了几分狡黠,朝宁娆俏皮地眨了眨眼,领着侍女揖礼告退。
    送走了陈吟初,玄珠立马给宁娆端来了药,她将苦涩的药汁喝下去,捡了个蜜饯扔嘴里,坐着捉摸了阵儿,心想,这事……到底江璃事先知不知道呢?
    她越想越不对,负着曳地长袖在廊庑下来回地走,心想,江璃那么有城府的一个人,若是宗亲们有这么大的动作,就算他无法深根究底,可也不可能丝毫无察觉啊……
    可疑!大大的可疑!
    宁娆正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审他,江璃回来了。
    半晌陷在政务里虽然烦累,可好歹还如愿整了陈宣若一把,因此江璃神清气爽,深感畅快。临出宫前还换了件便衫,右衽缎袍,柔光内敛的缎子,斜襟刺一朵花叶舒展的墨兰,拖沓的臂袖箍在腕上银环里,宛如寻常人家眉目秀雅的矜贵公子,风姿倜傥又潇洒。
    他一路阔步进来,见宁娆站在廊庑下来回踱步,以为是等自己等的急了,当下心情大好,二话不说揽住她的腰在她额上印下了一吻。
    宁娆像个木偶似的任由他亲,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迸射出精光,紧紧将他盯住。
    江璃一愣,问:“怎么了?”
    宁娆把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扑落掉,后退一步,端视他:“景桓,你有事瞒我?”
    江璃又愣了愣,迎着面前的冷艳眸光,脑子飞速地转起来。
    他有些为难,倒不是他明明没事瞒着宁娆却硬要他说,而是他瞒她的事太多了,实在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一桩。
    从最近来说,他拈酸含醋地把陈宣若整了一顿,这事自然不能让阿娆知道。还有前些日子,阿娆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抱着雪球儿睡觉。他堂堂天子,夜间想趁着妻子睡着了轻薄轻薄还得隔着只肥猫,偏那肥猫对他颇有敌意,瞪着只琉璃珠儿眼满含凶光警惕地将他盯住,手刚要抚上沉睡中阿娆的臂膀,它就毫不客气地蹦起来,喵呜厉叫,朝着他手背划了一道。
    当下皮开血流。
    阿娆也在这动静里幽幽醒转过来。
    江璃脑筋一动,忙装作也是刚刚醒来,迷茫地揉了揉惺忪睡眼,略显迟钝地呲着冷气看向自己的手背,惊叫一声,拿给宁娆看:“这猫怎么了?我好好的睡着觉它来挠我作甚?”
    宁娆坐起来拿过一看,见那道口子划得不浅,血珠儿自裂痕往外冒,顺着腕子淌下来,滴落到被衾上,忙拿起帕子包住。
    她心疼地说:“要不叫御医吧。”
    江璃摇头,将自己缩在被衾里,可怜兮兮地看向宁娆:“没有大碍,就是伤在右手,不知道批奏折的时候会不会碍事。阿娆……”他拖长了语调,以软绵可怜地口吻道:“我怕我睡了雪球儿再来挠我,可不可把它挪到一边去。”
    话音刚落,雪球儿‘喵呜’一声朝他呲牙,张起前爪作势要再扑上来。
    宁娆忙捏着它的后腿把它拖了回来。
    “雪球儿!”宁娆美眸怒炽,瞪着这小小一团绒毛,气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挠人吗?”
    雪球儿的碧色琉璃珠儿眼瞪得滚圆,恨恨地盯着陷害它的江璃,可奈何自己的后爪被宁娆紧紧捏住,动弹不得,就这样不甘地瞪了江璃一会儿,像是泄了气,耷拉下柿饼脸,一团绒毛缩成了球,趴在宁娆的臂上,泪眼汪汪地委屈看她。
    宁娆将它抱起,见江璃拢了拢被子,把自己负了伤的手背搭在被衾上,那一道绯色血痕绽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狠下心,抱着雪球儿出去。
    可怜的小母猫缩在宁娆怀里,透过臂弯与身体的间隙,眯缝着眼阴气森森地看向躺在榻上陷害自己的江璃,江璃也不甘示弱,用没伤的那只手支着自己的脑袋,侧起身子十分悠闲地看着被驱逐的猫儿,给它一挑衅的笑。
    跟他斗?先学会说话再说吧。
    想起这件事,再看看宁娆怒气凛然的神色,江璃不由得心里发毛,莫非那猫真学会了说话,趁他不在跟宁娆告状了?
    不行,不能不打自招。
    江璃站端正了,看向宁娆:“你……怎么会觉得我有事瞒你?”
    宁娆不语,上下打量了江璃,倏得咬牙切齿道:“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了,是不是?”
    江璃这等粘上毛就能成精了的人,要不是心里虚才不会是这种反应呢。
    她步步紧逼,江璃步步后退,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心想,为了只猫,不至于吧……
    他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还比不上一直好吃懒做的猫?
    突然觉得心脏好像‘啪啪’碎成了几瓣。
    “你说,你是不是想纳妃了?”宁娆质问。
    江璃本来正捧着心在自怜自哀,一听,僵硬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纳妃?不是在说猫的事吗?
    “你是不是就想等着宗亲们提出,你好顺水推舟,把陈吟初纳入后宫?你一直反对她和江偃的婚事,是不是有私心?”
    江璃:……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江璃抬起手摸了摸宁娆的额头,小心翼翼道:“阿娆,今天的药喝了吗?”
    宁娆气急,推了他一把,没控制住手劲儿,把江璃推得直向后趔趄,好不容易扶着廊柱站稳了身子,就听她怒道:“少跟我东拉西扯,陈吟初今天找我来了!”
    凭柱刚刚站稳的江璃一愣,转瞬间脸上丰富的表情悉数敛去,面色沉冷下来,如冰般寒涔,默了默,凛声道:“你说……陈吟初来找你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宁娆被他骤然变冷的脸色骇了一跳,不由得收起戾气,轻声道:“她说宗亲们计划要在几日后秋闱大考的卜算天象上做文章,逼你纳妃。”
    江璃一默,抬眸接着问:“她还说什么了?”
    宁娆觑了眼他的脸色,道:“她说她是第一人选,可她钟情楚王,想让我帮她。”
    犹豫了犹豫,又加了句:“她还说此事要快些解决,不然若是她不愿意再把南莹婉顶上来,就不是那么好办了。”
    廊庑下一时陷入寂静,良久,江璃讥诮道:“她知道的还挺多的,也能豁的出去,为了景怡,连自己父母都能卖。”
    宁娆眉宇皱了皱,不解:“景桓,你这反应……是当真提前知道么?”她突觉心里不是滋味,语气不由得低徊:“你难道真的想纳……”
    “这怎么可能!”
    江璃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望着她忧心忡忡的娇面,苦涩地摇了摇头:“你便这么不信我吗?我若是对吟初有半分男女之情,那么当初甄选太子妃的时候我为什么要选你?你忘了那么多东西,自然也不记得当初为了和你成亲我费了多少心思,经了多少波折。”
    话到最后,平添了几分黯然失落。
    宁娆察觉到了他语气中透出的落寞萧索,不由得软了声调:“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江璃垂敛下眉目,缄然良久,抬起头,平静端沉地问:“阿娆,他们要逼我纳妃,又要在天象上做文章,那么你猜,所谓天象,所谓异兆,会是指向谁的?”
    她一愣,倒是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可一细想,又不由得脊背发凉,像是掉入了冰窟子,嘴唇发抖:“我?”
    江璃道:“他们要逼我纳妃,自然得有合适的名目,而这名目作在你身上是最合适的。皇后不祥,冲犯社稷,若此时再有灾异或是叛乱,会全都算在你的头上。到时你会被如何对待?”
    他自幼便经受了这些阴毒手段的迫害,自然对这些手段再熟悉不过。
    可恨的是,他受过的苦,时隔多年,竟有人想让阿娆再受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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