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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94节

    “景桓,你得扣住南莹婉,她……”
    江璃轻握住宁娆的手,缓声道:“慢慢说,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去冼尘宫?”
    他的声音清悠柔润,如潺湲细流,不慌不忙的淌过,让宁娆逐渐平静安沉下来。
    她将今夜发生的事情无巨细地说给江璃听:“我怕南莹婉那样说那样做是在诈我,便自始至终都没承认她说的关于沈易之的事。可后来,我听她话里话外,似乎已格外笃定,若是他们没有证据,怎会如此?”
    江璃的神色阴沉下来,覆在宁娆手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思忖良久,才道:“那高兆容和合龄呢?”
    “我和南莹婉到冼尘宫时他们已经在那里了,合龄和高兆容见了我们似乎很是惊讶,高兆容还口口声声说是我邀他们前去相见的。”
    江璃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南莹婉的背后还有人。”
    宁娆也是这样想,可沈易之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太大的噩梦,她心间的忧虑越积越深,难以纾解,不禁问江璃:“若是沈易之真得在他们的手里,会怎么样?”
    江璃轻挑唇角,“如南莹婉所说,天子毁誉,群雄攻之,那件往事一旦被公之于众,只怕各路心怀叵测的牛鬼蛇神都会冒出来,妄图瓜分大魏天下。”他垂眸沉默片刻,道:“大魏以儒法立国,最终孝悌纲常,有些错一旦被昭告于天下,便是万劫不复。”
    宁娆在江璃身边许久,看惯了他于危难中依旧沉定自若、运筹帷幄的模样,还从未听他说过这般消沉的话。
    她担忧道:“景桓可有办法化解吗?”
    江璃唇角上的那么笑突然变得诡谲而幽深:“自然有。”
    他轻手拖过被衾将宁娆裹住,隔着绸被揽住她,道:“这世上所有的道理都是在安稳平和时讲的,可一旦到了绝境,便只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他瞳眸幽深,看向宁娆,“若真到了这一步,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宁娆不假思索答道。
    江璃脸上却毫无悦色,摇了摇头:“你答的太快了。”
    宁娆仰头看他:“我若是答的慢了,你就会我说犹豫,爱你之心不够坚定。”
    江璃低头拂开她散落在额角的碎发,满面宠溺眷恋,深深凝睇着她,神色认真道:“很多事,需要细细思索,仔细权衡,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才往往是最终的抉择。而冲动之下的决定,往往是靠不住的。”
    “阿娆,我不介意被你拿来与旁人权衡比较,你现在就想,一边是我,一边是云梁,云梁的这一边有可能还有你的姐姐、景怡、你的义父,甚至于你的父亲,你会选择哪一边?”
    宁娆的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声音有些发颤:“你觉得这件事和云梁有关?”
    江璃道:“不一定。”
    宁娆面露疑惑,他温和耐心道:“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显然已是剑拔弩张,与其到时候你左右为难迟迟做不了决定,或是匆忙之下冲动做了决定日后后悔,倒不如先想明白了自己会向着谁,先做好抉择,免得到时候为难。”
    宁娆在他的怀里垂敛下眉目,缄然片刻,绞紧了被衾的绸面,低声却无比笃定地道:“站在你这边。”
    江璃搂着她笑了,并非那种满含心事,捉摸不透的笑,而是真正的开怀畅然。
    宁娆仰头觑看着他的神色,觉得他应该不生气了,便试探着问:“那我要是说不站在你这边怎么办?”
    江璃挑了挑眉梢,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语气却甚是狷狂,“你若是吃里扒外,我就把你关起来,等这些事都了了,再把你放出来,然后……”他低头看向宁娆,伸手在她鼻尖轻轻一刮,笑说:“再慢慢教育你什么叫夫为妻纲。”
    宁娆:……
    她算是明白了,反正他不能吃亏。
    腹诽了一阵儿,宁娆又担心起来:“我的身份在武德侯和合龄公主面前暴露了,会不会影响你的大局?”
    江璃沉思片刻,道:“此事疑点重重,我还得进一步查探,恐怕南燕使团暂且不能回国了。”
    是呀,自然不能让武德侯回去,若是一旦放他离开了长安,那么就难保他会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南燕自内乱以来由上及下便对云梁极为排斥憎恨,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宁娆的身份,只怕大魏和南燕的联姻邦交又会横起波澜。
    江璃见宁娆那张小脸又皱到了一起,抬手抚开她面上皱起的纹络,宽慰道:“莹婉把沈易之摆了出来,那种情形下你摸不清她的套路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自幼为人处世便极为冲动,那个时候你要是不顺着她,她没准儿真能做出来当着文武百官和南燕使团的面儿把她知道的抖落出来,若是那样,只怕情形会比现在遭上百倍。”
    他目光微渺,有些低怅,喟叹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当年易之的话说得没有错,这种事一旦错了,总会遭报应的。”
    宁娆听出了他话中的积郁,甚是心疼地轻抚住他的面颊,道:“我们就想着怎么解开当前困局,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往前看,好不好?”
    她目光晶莹地凝着江璃,让他黯然沉郁的脸色稍稍转亮,他想要将她紧搂进怀里,可又顾念着她的伤势,只有隔着被衾轻轻拢住,向她保证:“阿娆,你不要怕,当年我既费尽了千辛万苦坐上这个位置,就断不会轻易让旁人把我拉下来。我绝不会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宁娆自是信他的。
    她微微一笑,调侃道:“这句话我倒是信,从来只有你算计旁人的,端没有旁人能算计了你的。”
    江璃板起脸,撅住她的下颌,故作沉冷道:“好呀,你敢诽谤天子,该当何罪?”
    宁娆怕他才怪,反不由得浅笑出声,可这一笑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处,那因刚刚心事堆积而暂时忽略的灼痛又回来的,搅扰得她难受不已。
    额头上冒出冷汗珠儿,顺着脸颊流下来。
    江璃见状,忙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捞出来,小心翼翼安放回榻上,拉过被衾盖住,道:“好了,不敢跟你闹了,你好好休息,身上的伤不能马虎,等过一个时辰还得起来换药。”
    宁娆点头,乖巧地将眼睛闭上。
    不会儿她便进入了睡梦中,酣息绵绵均匀,江璃凝着她的脸,发觉额上那朵红花颜色又淡了许多,只剩下一抹粉红的印子,好像随时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突然想起,曾经长安城中曾一度流行以云梁奴籍取乐。
    传言额间花不同于一般的花钿,因其色泽特殊,花瓣精细,且是在素以美貌著称的云梁女子额间,又有许多关于此的遥远传说,王公贵胄多以观赏额间花为娱乐。
    他对此早有耳闻,也对这些荒诞之举嗤之以鼻,偶尔听人提及细节,也会对那些饱受摧残的云梁女子报以少许的同情心。
    但仅此而已,不会再有更多的情绪。
    今夜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所谓的额间花,竟是这般残忍,这般……让人心碎。
    江璃想起冼尘殿里那冒着滚滚热雾的水池,想起宁娆毫无防备地被推了进去,眼神不由得转冷,透出些阴森戾气。
    ……
    那惊魂一夜虽然看上去千头万绪、牵扯甚多,但是想要查,总归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
    江璃的案牍上放着禁卫呈上来的奏报,只匆匆扫过一眼,实情与他所料一般无二。他命驿官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了给南燕国主的密信之后,便放下手中政务,想去会一会这位深藏不露的武德侯。
    走到殿门后,却停住了脚步。
    外面早已备好了舆辇,江璃略一犹豫,冲身侧道:“把莹婉带到冼尘殿,朕要先见她。”
    白天的冼尘殿没有夜间看上去那么阴森可怖,或许是内侍听说天子驾临,提前清扫了一番,轩窗高抬,青石路板光可鉴人,连旧布帷幔都被浣洗干净,令人舒心了许多。
    江璃顺着雕花路往前走,凤眸掠了眼两侧的水池,内直司果然办事得当,里面的水滚烫蒸腾,稍一靠近便觉有热雾迎面扑来。
    南莹婉站在雕花路尽头,垂眉敛目,冲江璃敛衽揖礼。
    “表哥。”
    江璃讥诮一笑:“表哥?朕还以为莹婉也不认这个表哥了,在心里将朕当成了仇敌。”
    “不!”南莹婉双目含泪,朦胧凄惶地抬头看他,欲语还休,仿佛有难言之隐,只是看着他摇头。
    江璃其实从来不吃这一套,从前之所以纵容她、袒护她,其实只是因为她是太傅的女儿。
    这样一想,从前种种,倒真不知是对是错。
    江璃看着她,平静道:“莹婉,这么多年,朕或许对不起很多人,可是对你,对你的母亲,朕自问一心庇护,能给你们的尊荣富贵都给了,哪怕有些不该是你们得的,朕也力排众议给你们了。为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南莹婉脸颊上的泪成珠串一般的往下落,哽咽了几声,低低道:“为了父亲。”
    “对,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傅。所以,当朕知道太傅真正的死因之时,要把这些尊荣富贵从你们身上收回来一些,这不为过吧?”
    南莹婉咬住下唇,不出声。
    江璃掠了她一眼,无甚波澜地继续道:“但是对你,朕依旧是费了苦心的。朕不让你跟着去益阳,让你留在长安,是希望你能远离战火纷争,下半生能继续过着尊荣富贵安稳的日子。这一来过去的那些事你和朕一样毫不知情,你也是无辜的。二来朕始终坚信太傅的女儿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你只是有些时候过于自私,并不是一个坏人。为着这两点,朕愿意继续像从前那般照料你,袒护你……”
    江璃转身逼视她,视线陡然间变得锐利:“可是朕今天才发现,这并不是对你好,反倒是害了你。当初你自作主张从琼州跑回长安的时候,你坚持要和申允伯合离的时候,朕就不该半装糊涂地把你护在身后纵着你,该让你自己去解决。你已是个成人,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后果,没有什么人能一辈子护着你。”
    话音落地,他伸胳膊抓住南莹婉的手腕,把她向前一推,推进了面前滚烫的水池里。
    随着一声平静水面被撞破的碎裂声,水花四溅,白烟飘逸缭绕,随即而来的是惊破深殿的惨叫。
    江璃高高站着,垂眸看了看她,面容冷淡至极,敛过袍袖,径直顺着雕花路往外走,毫不理会她的凄惨呼救。
    走到殿门口,他歪头冲内侍道:“去叫御医来给南贵女诊治,还有……让她自己从水里爬出来,你们不许拉她。”
    内侍皆喏喏应下。
    第78章 ...
    宣室殿的后殿外种了大片的双荚槐,花瓣纯黄,随秋风飘落,洋洋洒洒,宛若碎玉一般,雅致且颇有意境。
    高兆容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将轩板抬得再高了一些,抻头向窗外看去。
    宣室殿的规制是从前朝大周年间流传至今,虽经了改朝换代,又经数代易主,但总体的样子是没有多大变化,这个他曾在一本闲散文人所编撰的《殿台录》中看过。
    方方正正,首尾相合。正应了儒家的规矩正统。
    可仔细看一看,眼前的宣室殿一隅似乎又有些不同。
    除了这一片长势蓊郁的双荚槐,碎石路两边还有乌沉木雕琢而成的阑干,上面浮雕的纹饰也不是正统的宫闱图样,而是颇具有南郡风格的流水卷云。
    这些细节都不甚起眼,但聚在一起,却让这过分肃穆巍峨的宫殿多了几分小桥流水般的柔和绵隽。
    高兆容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雕琢阑干的乌沉木很新,不像是旧物,而这些双荚槐也不像是从一开始就栽植在这里的,因为这几颗树与周围的环境并不十分相称。
    他了然,既然没有多少年岁,那很有可能并不是从前的皇帝留下的,而是当今这位年轻天子的手笔。
    高兆容想起自来长安与皇帝陛下的数度往来,却如云深不知处,始终都看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说他年轻气盛,可他在处事方面却老练独到、滴水不漏。要说他迂腐死板,可他手段多样,从不拘泥于陈规。甚至要说他憎恶云梁,可他却偷偷地娶了云梁公主为后,与她生了个太子,对她一心一意,百般爱护。
    高兆容自认为波折了半生,阅人无数,可他从未见过这般复杂矛盾的人。
    他合上轩板,将那槐花飘落的美景关在窗外,想:为君者不就是应该如此吗?城府幽深,诡谲多变,让旁人无法将自己捉摸透,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将自己置于安全境地,皇权永固,四海安稳。
    他有些寥落地想,若是当年的孟浮笙能做到这一点,或许也不会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了。
    想到孟浮笙,他原本甚好的心情又好像蒙上了一层灰霭。
    恰在这个时候,侧殿门被推开,內侍躬身而入停在了门侧,让出一条道。
    高兆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出现了那儒雅端方、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敛袖迎了上去。
    他深揖为礼:“皇帝陛下。”
    江璃掠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亦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弯身坐在了屏风前的檀木椅上,目光随意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一身儒生气的一品侯。
    许久,他才漫然道:“早就听闻武德侯近来平息了南燕内乱,可谓功勋卓著,前程一片大好,所以才格外受薛国主器重,派你来出使大魏。”
    高兆容还维持着刚才朝江璃弯腰揖礼的动作,听他跟自己说话,自然地直起了身子,微微一笑:“陛下过誉了,不过是为国尽忠,臣之本分。”
    “臣之本分?”江璃目光幽深地看向高兆容,“武德侯的本分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高兆容温和道:“陛下所言何意?臣怎么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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