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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107节

    突然间,手心一暖,被人紧紧捏住。她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便好像想起什么,又突然把手松开了。
    她回身看去,见江偃隐在烟雾中,神情莫测,紧接着,身侧飘来他的声音:“雍前辈,这些烟是怎么回事?”
    雍渊走在前头,只能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步子均匀,未见停顿,一边继续走着,一边回道:“这是障雾林,密林深处有一口大鼎,鼎中盛放蛊虫毒叶,有族中人日夜交替不停地焚烧,烧出的烟便飘向了这处林子。烟中有毒,凡是外人不请自入,吸进去毒烟,必会身中剧毒神志不清,故而,障雾林也是通往云梁内部的一个屏障,是为抵御外敌而设。”
    宁娆听得疑惑:“可若是我们自己人呢?岂不是也会被毒倒?”
    雍凉的声音飘了过来:“公主有所不知,凡是族中人外出会从长老处领取灵囊,囊中饲有净蛊,戴在身上可以吸食障雾林的毒烟,我和钰儿身上一人一只,父亲的身上也有,故而我们没事。”
    “那……我和景怡为什么也没事?”
    雍凉道:“因为公主和楚王殿下的体内有百僵虫蛊,百僵虫蛊可御云梁百蛊,区区障雾自然不能奈你们何。”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外人不知,只觉得云梁的毒与蛊是一回事,经常混为一谈,但其实不然。譬如公主之前所中的六尾窟杀和惑心都只是云梁的毒,这些百僵虫蛊是抵御不了。但更为厉害的蛊,却是不能伤害到公主的。”
    宁娆仔细听着,唯恐错过一个字,听完了又在心底细细消化了一阵儿,心有所动,歪头朝向雍凉的方向:“你叫我公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当初我和景桓去陶公村遇上你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
    对面骤然陷入一片沉静中。
    走了一段,障雾渐渐变得稀薄,那抹模糊的影子好似轻微地点了点头,点完了头,好像又反应过来对方可能看不见,雍凉才压着声音道:“比那个时候更早,钰儿对我说过,原来当年大家都以为已经被烧死的淮雪公主尚在人间。”
    这句话又牵动了些陈年往事出来,勾起了这里每个人的心思,一时各自缄默,无人说话。
    后半路便是在这寂寂无声中走完,穿过密林,障雾消散,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区域走入了清明人间,天已黑透,夜月皎皎,挂在天边,滢淡微黄的月光洒落在山坳里,照出一片清幽安静的天地。
    山坳里如开遍了星芒,万家灯火,炊烟袅袅,若不是来这儿之间要走一段毒障林,这里依稀就是人世间一副最平常、最温馨的众生画卷。
    她环视四周,心中思绪正万千,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走近,跪倒在她面前,道:“公主,雍大人,你们可回来了,胥仲大人已等你们许久。”
    第89章 ...
    顺着蜿蜒山道往里走,可以看见连阙的屋舍皆灯火通明,最里面,高墙黛瓦,飞檐绣甍,是最气派的一间大院。
    侍从引着他们进去,宁娆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环视四周,默默记住周围的装潢摆设,将视线转回来时正撞上了雍渊的目光,他面容凝重,目含担忧,可看向宁娆,却还是勉强冲她温煦地笑了笑,大有安慰她不要紧张之意。
    也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紧张得了,宁娆这样想着,长舒了口气,尽量保持面容平和,模仿了几分平日里孟淮竹的姿态,大步地随着侍从进去。
    屋内染了四根手臂般粗的蜡烛,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墨绿缎袍齐至脚踝,手边一盅冒烟的茶瓯,平襟端坐,像是一个乡绅大儒一般。
    宁娆静默片刻,抬头迎了上去。
    胥仲见她回来,本来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一瞬看见了紧跟在宁娆身后的江偃,面容僵了僵,道:“景怡为何会跟着一起来?”
    宁娆以余光瞟了江偃一眼,听他平缓道:“正值战乱,从影山到南淮也不太平,我有些不放心淮竹,所以跟着一起来了。”他见胥仲满是狐疑,审视般地盯住他,故作轻松地舒展了容颜,反问:“怎么?胥叔叔不愿意看见我吗?”
    胥仲一笑:“怎么会?能在此见到景怡我心里很高兴,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景怡我心里都是高兴的。”他说这话时,浑身阴戾尽敛,笑容温煦慈和,像是一般人家的长辈看到自己疼爱的晚辈那般,毫无虚情假意、矫揉造作之感。
    宁娆尽量学着孟淮竹平常的容色模样,视线冷淡的在他们之间逡巡了一番,道:“好了,叙够了旧,我们可以说一说蛊室的事……”
    胥仲朝她摆了摆手,“不忙,天色已晚,公主舟车劳顿,还是歇一歇,等明日我们再谈。”他的视线紧粘在江偃的身上,道:“景怡随我来,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说罢,紧抓住江偃的胳膊,目光炽热地盯着他,像是怕他跑了一样。
    宁娆看向雍渊,见雍渊朝她缓缓地点了点头,颔首道:“这样也好,那明日辰时我们再在这里见面详谈。”
    她不等胥仲回话,转身便走,一背对着他,强撑出来的冷淡面容瞬间崩坏,只觉心跳如擂,生生得要紧张死了。
    钰儿机敏,见状忙走到她跟前,细声细气道:“我随公主回去吧,这么长时间未见,我也有许多话想对公主说。”
    宁娆心道她好像还不知道孟淮竹的住处在哪边,这样正好有人引路。便含笑着冲钰儿点了点头,跟着她出去。
    这第一关算是稀里糊涂过了,看胥仲的模样应是没有看出来她这个‘孟淮竹’是个西贝货。宁娆长舒了口气,开始凝神仔细观察山坳里的地形。
    这四面环山,崇山峻岭甚是陡峭,自然也甚是牢固,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地形。山坳中有轻薄的烟雾缭绕,挥之不散,这一点倒与在长安的卧薪坞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正堂到孟淮竹的房间并不远,穿过堂前的一条碎石路,拐了几个弯,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钰儿先推开门,手脚麻利地点亮了灯烛,将宁娆领进来,又极为警惕地站在门口朝周围看了看,才把门关上。
    “公主,我们把青衣使叫过来,问问他最近云梁和胥仲的境况吧。”
    宁娆犹疑道:“这样好吗?我们才刚回来就见孟澜,若是让胥仲知道了他会不会对孟澜……”
    钰儿道:“自从上次淮竹公主让青衣使去给您治病开始,胥仲就已经对青衣使心底有数了,就算您不叫他来,胥仲也早也认定了他是您的人,所以见或不见对青衣使也并没什么大的影响了。”
    听她这样说,宁娆便放下心来,痛快道:“好,那你把他叫来吧。”
    趁着钰儿出去,宁娆仔仔细细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屋子中央摆了一张桃花木案几,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书,再往里便是一架屏风,屏风后是一张长条榻,榻边是妆台,妆台前一只矮凳。
    简简单单,素朴雅致。
    宁娆正想象着平日里孟淮竹在这里如何生活,门‘吱呦’一声被推开了,孟澜随着钰儿进来。
    多日不见,这位堪称少年英才的青衣使孟澜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俊英秀,一袭丝缎白衣盈盈然披在身上,将原本就清淡的面容衬出了几分冷意。
    宁娆忙从屏风后绕出来,孟澜冲她深深一揖,道:“淮竹公主。”
    宁娆引他入内,钰儿将久久未用的茶具拿出去清洗了一番,再端回来时里面便盛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孟澜道:“公主离开这些日子,胥仲总是想方设法要开蛊室,因孟氏先祖有遗训在,起先山中长老大多是不赞成的。后来罗坤起兵作乱,胥仲便以此为契机而对长老们多加游说,渐渐的,大半长老被他说服,纵然有不同意的,也是人微言轻被胥仲轻易摁了下去。如今开蛊室已是尘埃落定,只等巫祝卜算出吉。”
    宁娆听着,秀眉微皱,问:“那如果要开蛊室,需要哪些步骤?”
    孟澜正敛了长袖去端面前的茶瓯,闻言,动作一滞,抬头看向宁娆,眼中划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敛去,恢复如常,平常道:“若是要开蛊室,起码需要集齐四大长老手中的钥匙,除此之外还需要云梁孟氏的嫡系滴血祭天,同时需要巫祝当场再进行占卜,只有占卜结果为大吉,才能开蛊室。”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既然胥仲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开,那么巫祝那边他定然是已经打点好了的。”
    宁娆仔细捉摸了一下他的话,“云梁孟氏的嫡系滴血祭天……那不就是我才行?”
    孟澜点头。
    宁娆脸上的表情垮下来,心道早知道不来了,只要她和孟淮竹躲着不回来,胥仲找不到云梁孟氏的嫡系滴血祭天,看他还怎么开蛊室……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孟澜清清淡淡地说:“公主若是不回来,胥仲就会派人去请,若是请也请不回来,他就会在长老们面前诋毁你生了外心不顾云梁大计,到时派人把你抓回来,你在长老们前面就更没有话语权了。”
    这个胥仲真是越来越阴险了。
    宁娆越听越觉得这是个死局,好像胥仲已织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兜头罩下来,打眼一看并没有什么破局的好方法。
    她往上挽了挽衣袖,陡觉心里有些烦闷,端起茶瓯一饮而尽,放下时见孟澜正目光烁烁地盯着她看。
    宁娆轻咳了一声:“劳烦青衣使了,幸亏你如实告知,我心里已有数,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孟澜坐着未动,目光清冷却又暗含机锋,淡淡道:“我已如实告知,那么公主不准备对我如实告知吗?”
    宁娆一凛,忙去看他,见他的视线幽淡,轻轻袅袅的落在她的腕间。
    衣袖被她往上撩了半截,露出细腻如玉的手腕,上面还留着针灸过后的浅淡痕迹,宁娆忙把衣袖撸下来,盖住。
    盖完了才反应过来,好像……有点晚了。
    孟澜全看在眼里,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你们可真是大胆,如今这个情状,竟敢出此险招,当真是觉得自己有九条命,次次都能从鬼门关里脱身吗?”语音清淡,却暗含了几分责难。
    宁娆低了头,轻声道:“我也知有些冒险,可话说回来,这样的情形,即便是姐姐回来,也有不少山路和难关等着她去闯,换了我,说不定……”
    孟澜微倾了身体:“说不定什么?”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宁娆蓦得笑了笑,秀致的面容上一派吹风和煦:“已经如此了,再去忧心忡忡的又有什么用?不如看开些,好好想想对策,你说是不是?”
    孟澜愣怔了片刻,将前倾了的身体收回来,视线避开宁娆那灿然如花的笑靥,雪瓷般的面容依旧如霜雪,可耳根却悄悄的红了……
    他霍然起身:“那属下先回去了,公主若是有差遣,可随时让钰儿去找我……”
    宁娆没留心到他的异样,只是问:“你知道胥仲最近在练蛊人吗?”
    孟澜点头,宁娆又道:“我听说蛊人是将正常人浸在蛊药之中练就而成。而且蛊人没有意识,没有痛觉,我从听说之初就觉得这应该非是神力,而是中了一种特殊的蛊毒,你是族内堪称翘楚的蛊医,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可有药能让蛊人恢复成正常人吗?”
    他不敢看宁娆,别扭地歪着身子,轻轻应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注意安全。”
    说罢,也不等宁娆有什么回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得钰儿大为惊奇,紧凝着孟澜离去的方向,道:“青衣使今天也是够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害怕了一样,简直是落荒而逃……”
    他奇不奇怪宁娆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冷下脸训人的模样很可怕,有点像……江璃。
    一想起江璃,宁娆那全副武装的心骤然软了下来,思绪全然散开了,脑子里幽幽淡淡的浮现出江璃那张冷俊清秀的面容,指着她斥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吗?你又食言了,小心等我回了长安把你关起来。”
    往昔里江璃一说要把她关起来,宁娆总是汗毛倒竖,一身冷涔涔的,怕极了。可如今,或许是知道他只是自己脑子里的一个幻影,并没有实实在在站在自己眼前,也不怎么怕,甚至心底还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在说:好啊,你带我回长安吧,把我关起来,再也不要把我放出来了……
    顿觉怅惘,弯身坐在窗边,看着拢在烟尘之中那抹荧荧淡淡的弯月,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她这样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心事,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甚至连身后有人走近都没有察觉。
    肩上一紧,她眼神迷濛地回头,见是江偃。
    “胥仲把你放回来了?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宁娆打了个哈欠,问。
    江偃没直接回她,只是颇为清淡地掠了她一眼:“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啊,还有心思对月想心事,看你刚才那神情,是想皇兄了吧……”
    宁娆略显心虚地瘪了瘪嘴,道:“局势就是这么个局势,你们人人都说局势不妙,可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难不成就得唉声叹气把自己活生生愁死么?”
    江偃哼了一声:“你倒想得开。”
    他坐在了方才孟澜坐过的那张椅子上,道:“胥叔叔对我说,等罗坤和皇兄的大军打过几场,两败俱伤之时,他再把蛊人放出来,给与魏军致命一击,到时再公开当年父皇龙驭宾天的真相,令三军对皇兄离心,到时逼他退位,把我扶上帝座。”
    宁娆拊掌:“环环相扣,缜密非常,胥仲就是胥仲,果然没有看错他。”
    江偃凝睇着宁娆,目光深眷,慢慢地说:“我跟他说了,我不想当什么皇帝,我只想你和皇兄好好的,再无所求。”
    宁娆听着他这样挚情隽隽的话,心里不是不感动,可她同时也知道,自己不能给江偃丝毫的回应,只能如耳边风,听过便罢……
    勉强蕴出一丝笑意,道:“胥仲定然不会与你争辩的,他会先稳住你,说一些诸如‘到时候再说’,‘走一步看一步’这样含糊其辞的话吧。”
    江偃唇角轻挑,流出几分赞赏,道:“你如今真是厉害,一猜便中,果真如你所说。”他目光微冷,“若不是知道了他曾经伙同母妃对父皇做过什么,我还真是要感动了,有这样一个人守在我身边,费心谋划、耐心部署,不求回报地要把我捧上高位,我若还是不感动那可真是铁石心肠了。”
    宁娆嗤笑:“他怎么会是不求回报?若你登上帝位,手握权柄的定然是这有从龙之功的胥仲,你且对看他对淮竹如何,就该知道胥仲是不会轻易把自己手中的权柄交托出去的。到时这大魏江山,还不是任他予取予夺吗?”
    江偃也笑了,这笑中却又几分苦涩自嘲:“是啊,论智谋权术,我远远不如皇兄,这江山若是到了我的手里,守不守得住还真是另说。”
    宁娆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好了,咱也不必要这么妄自菲薄,你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她话锋一转,道:“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你带我去看看这蛊室长什么样吧。”
    江偃奇道:“你要去看蛊室?”
    宁娆点头,眼见窗外月色幽淡,繁星如织,抻了个懒腰,道:“都已经来了,我很想去看一看,这牵动众人心神的蛊室到底是什么样的。”
    钰儿站在门边,嗓音清亮道:“公主如果想去看,我带你去吧,楚王殿下也没去过,应该不知道蛊室在哪儿。”
    宁娆摇头:“你不要去,你只要跟我们说明白了蛊室怎么走就行了,让景怡陪我去,胥仲对他如此寄予厚望,只要景怡在我身边,胥仲他就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江偃想不出宁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他习惯了对她纵容,凡是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来都是不论因果直接答应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取了大氅给宁娆披上,冲钰儿道:“我陪阿娆去,我会保护好她,你也辛苦一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钰儿见两人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劝,只给他们指了路,便自己回房了。
    蛊室原是建在一个山洞里的,山外有护卫把守,执枪明戟,一派肃正,见了宁娆那张脸,只当是孟淮竹来了,也不拦,齐刷刷单膝跪地向她行过礼,就把她放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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