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泽明迟疑了片刻,对傅老爷子道:“爷爷,那边有一熟人,我过去见个礼。”
傅老爷子也瞧见了花景贵的,道:“你如今常进出他们家,过去见个礼也是应该的,只那人虽和景途同出一脉,却不是一路的人物,你尽了礼数便罢了,勿要多做耽搁,误了我们来此的正事才好。”
“是。”傅泽明应了是,目送傅老爷子楼上去后,才往花景贵那处去。
再说花景贵。
成亲初时,花景贵与梅子清那是新婚燕尔,干柴烈火的,自然怎么看都是千般好,万般妙的,更时常感叹娇妻俏婢,如花美眷,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日子一长,梅子清彪悍的性子就原形毕露了,同邓三太太三日一拌嘴,五日一吵闹,那就是寻常事儿了,劝解不及时还会动手的。
虽说梅子清不敢对邓三太太动手的,可拦不住她向邓三太太身边的人大撒泼性的,就是花如香都遭过她的毒手。
此后,花如香只远远避开她梅子清的,实在是避不开就远远地离着,再不敢招惹的。
家中这般情景,不说他花景贵,就是他父亲花晋明都头疼不已的。
只他们父子见既然管不来,就那躲起来。
所以每每一闹起来,花景贵就把房门一关,只和屋里的丫鬟们欢闹去,凭她们婆媳捅破天去,只等消停了再出来收拾。
可到后来,就是想眼不见为净的房门一关,也不是事儿了。
梅子清把他花景贵屋里的人都拿捏整治了起来。
先前的通房被寻了个不知什么由头给撵了,稍有点姿色的丫头不是被配小厮了,就是吃板子了,闹得一屋子人跟惊弓之鸟似的,只要花景贵稍有意思一碰,那些丫鬟就往死里哭求饶命的。
家里过成这样,还有什么趣儿的?
花景贵干脆同他那些狐朋狗党四处吃酒、听戏、逛窑子。
可就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总有银子花光的时候不是,那时就只得回家了。
起先还多少能拿到些银子出来再耍几日的,到后来就一分也没有了,每每还得梅子清一顿不顾他脸面的数落。
既然梅子青那里行不通了,花景贵就改去花老太那里诉苦的。
可花老太凡百的事都能依他花景贵的,唯独在银子上头不纵容他,使出浑身解数能得半两银子已是顶天了。
所以花景贵越发憋闷了。
有一回花景贵喝多了回来,又得梅子清一通说嘴,花景贵便想借着一身的酒劲儿振一振夫纲,抬手就打了梅子清一记嘴巴子。
可就是花景贵也没想到的,这么一巴掌下去,就跟把马蜂窝给捅了,可不得了了。
梅子清一回过神来,就和那母夜叉似地扑了过去,抓、挠、撕、咬,无一不用。
把花景贵给打得龇牙咧嘴,愣是被逼得步步后退,再无还手之力,跪地求饶的。
经此,他花景贵的月例银子和体己私房,一概都被梅子清拿在手里了。
花景贵便说惹不起,还躲不起的,干脆就不回家了。
但就花景贵那些个狐朋狗党,白吃白喝他们几回不算什么,老一毛不拔就不成的了。
慢慢的那些人就不太瞧得上花景贵了,远着他了。
恨得花景贵直骂,还暗暗把那些人的短给揭了,公之于众。
花景贵那些狐朋狗党,平日里就是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只他们给人气受的,那里能受别人气的。
知道花景贵敢背后阴他们,自然是要报仇的。
花景贵被他们设了套,给了一顿好打,让花景贵在家躺了半月,也不敢说是谁打的他。
今日花景贵能有闲钱来鲜意坊大吃一顿,也是昨天花晋明给了差事,才有的银子。
想起这些不堪,花景贵觉着既憋屈又窝囊,酒一杯接一杯的,就喝高了。
待到傅泽明上前来问安时,花景贵就觉着眼前这人眼熟,可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谁了,就听有人唤他,“贵四叔大安。”
花景贵独自一人喝闷酒,小厮又被他打发去跑腿了,正愁没说话的人,就问:“你是族里哪一房的小子?”还让傅泽明坐了。
傅泽明知道花景贵醉了,陪花景贵吃了几杯酒含糊过去问话后,道:“贵四叔近来可是做什么营生发财去了,都少见了,小侄儿一路敬仰四叔得很的,如今读书不成了,还望能得四叔提携提携小侄儿的。”
花景贵原存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听见傅泽明这般敬仰抬举他,心里十分高兴。
也的确是喝高了,但花景贵到底还紧记花晋明的再三叮嘱,没舌头一大就把什么都说了出来,转而用规劝的口气对傅泽明,笑道:“我手头上的确有一桩差事,这要是成了,日后你也只有感念我的话。”
说着,花景贵又自斟了一杯,接着道:“我劝你,趁着年纪还小,还是安下心来再念几年书才是正经的,如今就说这些个丧气的话,该打。我看你日后也是个出息的,只管安心读书,再过一头半个月的,族中就有桩大事儿,于你这样的最是有大益处。”
傅泽明忙问道:“是何大事儿?还望叔叔指点一二。”
花景贵神秘兮兮地摆摆手,笑道:“此刻还不能说,我只保管你一去,三两年便能显声扬名的。”
傅泽明故意问道:“可是族里要给我们这样的捐官儿了?”
花景贵立马沉下脸来,一口酒气冲出,险些没把傅泽明给熏晕过去的。
傅泽明就听花景贵义正言辞道:“好没出息的玩意儿,尽想些旁门左道。”
“那还有什么于我这样,有大益处的好事儿?”傅泽明做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花景贵将酒盏一搁,看顾了四周一回,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吵出去了。”
傅泽明立时又来了精神的样子,“叔叔只管说,我绝不往外说一字。”
花景贵招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傅泽明凑近,就听花景贵说了几句,罢了,花景贵拍拍傅泽明肩头,道:“你自己说这是不是好事?绝对是有大益处的好事儿。日后你可得大大念我的好才是。”
傅泽明怔了怔有些意外的,忙道:“果然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又一气恭维了花景贵许多好话,把花景贵奉承得都不知自己是谁了,傅泽明这才做了感恩戴德的样子,辞了上楼去同傅老爷子汇合的。
余下的这里便不再多说了。
只说花羡鱼将事儿暗中托付了傅泽明,到底也没想到这么快傅泽明便办成了。
转过一日,傅泽明寻了个说法,就要到康家去。
李师娘听说了,就让人备了一个剔红的花卉捧盒,捡了些他们家今日才做好的点心,和一份他们独家配制的清补凉。
罢了,李师娘嘱咐傅泽明道:“这些个点心是我们家做的,让康老太太尝尝看,和他们家做的有何不同。清补凉谁家都有,但只这道我敢说是我们家独一份的,别处都没有,这时节用些才好,最是补而不燥的。”
傅泽明就见那底下还压这一张方子,正是傅家这道秘传清补凉的房子,可见这是李师娘对花羡鱼他们家不藏私的投桃报李了。
罢了,李师娘又嘱咐道:“还有便是代我问他们家老太太好。”
傅泽明一一答应着就去了。
☆、第五回 三房人各怀心思,傅泽明报恩情切(九)
这日,花景途正好和康舅父一道,从康家铺子过来,瞧瞧儿女们的。
都说花景途身负功名,却给康家掌柜打下手,着实委屈了。
可旁人那里会知道的,只这样方能学到真本事,且康舅父和掌柜们都不藏私,尽倾囊相授,花景途便愈发受益良多了。
听说花景途来了,花羡鱼他们兄妹三人和韩束,自然是要来问安的。
毕,花景途便问起花渊鱼书来,小厮这时来回说,傅泽明来了。
花渊鱼奇怪道:“子允先前来时才说,近来功课紧了,要越发刻苦才是,怎么今儿又得空来了。”
因今日康老太太和舅母黄氏到寺里还愿去了,康舅父和康是福便带着傅泽明过来了。
傅泽明对于花羡鱼所托之事很是不解,但也没想到会在花景贵那里听说他们家竟要办学堂的。
一番见礼问候后,傅泽明便问花景途道:“先生家里不是钦定的贡珠之家吗?常言隔行如隔山的,怎么好好的忽然想起要办族塾义学来了?”
花景途听了只发怔的,但到底也是经过了些年岁的人,没一会子便回过神来了。
只花渊鱼年轻浮躁,一听傅泽明这话便忙问道:“什么?你从那里听说我们家要办族学的?”
傅泽明看了花羡鱼一眼,花羡鱼却只笑了笑,不说话。
韩束一时撞见花羡鱼和傅泽明眼神来回,并未有言语,但这二人却如有灵犀般,一来一回便明白彼此之意了。
韩束顿觉心头仿若被狠狠揪了一下,想去阻隔这二人,但傅泽明已将眼睛移开了。
倒是花羡鱼察觉了韩束的目光,两人对了个正着。
花羡鱼一个没防备撞入韩束眼中的悱恻缱绻,心弦被倏然拨动,激起那些曾经的缠绵荡漾在心头。
惊得花羡鱼忙闭上两眼,紧忙将头转开,徒留怦然在心,无人得知。
韩束见花羡鱼不再看他,亦默默地垂下眼来,敛下无数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意在眼底。
此时,傅泽明在道:“昨日祖父于鲜意坊会友,我前去作陪,正好遇上了贵四叔。我上前见礼,彼时贵四叔已有醉意,见我就拉着说话,就那时他说的。”
傅泽明自然明白花羡鱼的托付不能直说了,便含糊了部分缘由。
倒是花渊鱼听了一击掌心,大呼了起来,“若果是真的,可不得了了。”
原先还兴致勃勃,现下因心头的悸动花羡鱼已无心再去听说了,拉着花玄鱼暗暗退出房间。
韩束一心在花羡鱼身上,见花羡鱼退去,他亦悄然随之。
只待一出韩束他们客居的院子,韩束忙赶上前去,唤道:“玄鱼妹妹,羡鱼妹妹,你们且站一站。”
花羡鱼只当是没听见的,欲要继续往前走,可花玄鱼却止步回首了。
少时韩束便已至眼前了。
“羡鱼妹妹。”韩束站花羡鱼面前,略带哀求地唤道。
花羡鱼见躲不开了,抬头道:“作甚?”
韩束垂首道:“羡鱼妹妹,倘若我那里做错了你只管指出来,我定改了,可你却只远着我,让我摸不着头脑,想改也不知从何处改起的。”
花羡鱼两眼越过韩束,看向他身后的穿堂,漠然道:“说的是那里话。你何尝有错了,只是我觉着姊妹们一年大似一年的,如何还能同旧日那般。”
下边的话,花羡鱼也知是不该说的,可心中的怨恨让她冲口而出了,“不说这一两年之后,你便要家去了的,从此谁还认得谁的,图伤感,不如现如今就远着些的好。”
韩束听了心头一紧,忙道:“如何就不认得了?别的我不敢说,只你们一家的好,我定是要记一辈子的。”
花羡鱼冷笑道:“那又如何?那时你早娶妻生子,我们这些人亦会有各自的去处,从此路归路,桥归桥,再不相干了的。”
闻言,韩束一时想到自己的情景不禁语窒,但一想到从此两人各奔东西,再无相见之日了,韩束就觉着心头仿若被针扎了一般的难受。
花玄鱼见花羡鱼话不像样子了,忙偷偷拉扯妹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