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锣鼓喧天,那厢又鞭炮齐鸣的,众人如何听得清他们父子在叫喊些什么的。
随后,族中的孩子一气蜂拥进族学,花晋明和花景贵险些被这些小子给冲了个四脚朝天的。
只待锣鼓鞭炮一止,花晋明便怒不可揭地上前来,质问花晋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晋卿笑道:“自然是领着族人来谢晋明你,谢你辛苦为宗族造族学。”
花晋明想都没想,便道:“什么族学,我不过是翻修了庙宇,以求龙王保佑罢了。”说得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众人听了,却都笑了起来。
花晋卿回身对族人道:“晋明虽不居功,我等却不能不谢的。”
罢了,众人无不齐声笑着向谢花晋明的。
可花晋明不管,一心以为只要他不认,也不能拿他如何了的,所以还要再说话。
花景贵却拉住了花晋明的衣袖。
花晋明原是不去理睬的,但花景贵越拉越发来劲儿了,花晋明回头要教训花景贵,却见花景贵示意他往后看。
花晋明回头一看,“花氏族塾”的黑漆匾额昭然高悬在上,如何还欺瞒得了人的。
原来方才花晋明为了在五叔公父子面前显摆,把匾上的红布给揭了,一直未再盖上。
花晋明只觉是一招错,步步错,一时顿足捶胸,懊悔不已的。
却听花晋卿扬声表彰了花晋明之举,后再说起名儒乔中凯将司掌族塾的事儿。
花晋明有心要同花晋卿争辩一番的,可花晋卿又未否决他建造族塾的功劳,无甚可辩的。
花晋明一想,再说这族学是花晋龙托他所造,功劳应是花晋龙的,也没人去听他的了。
此时众人无一不欢欣鼓舞的,都说乔中凯最是厌恶功名应酬的,多少人想请乔中凯坐馆都不能,如今族塾却能得他司掌,都说族中孩子的前程有了。
花晋卿尽得人心,一下子这办族学的功劳,就成花晋卿了的。
花晋明也是后知后觉,他这是临了为他人做嫁衣了。
花晋明登时面如灰土,欲哭无泪,只顾得上让花景贵看着,他赶紧家去向花老太回明,指望花老太还能有对策的。
一到家门口,花晋明不待车子停稳当了就往外蹦的。
要不是车夫在旁及时扶一把,花晋明就要摔个狗啃泥了。
此时,邓三太太和梅子青也在园子里,陪花老太说话的。
花老太正顺手将腕上的金镶玉手镯脱了下来,直接就塞给了梅子青。
那对金镶玉手镯,邓三太太是清楚的,不说那玉有多好,只那包金便是成色十足的,戴手上可沉了。
花老太戴了多少年的东西,如今说脱下给人,就给人了,让觊觎这对镯子多年的邓三太太,直抓心挠肝的。
原来是梅子青有喜了,花老太一时喜欢,顺手而为了。
只是花老太才喜欢这么一会子,花晋明冲进来不管不顾的就是一通乱嚷,“妈,不好了,可不得了了。”
花老太见花晋明慌慌张张地胡言乱语,方才的高兴劲儿就扫了几分,暗说儿子愈发不成个样子了。不说他早便是儿女成群的,眼下还要做祖父了的人了,竟还这般没个稳重的。
可那到底是自个生得儿子,不能让他在小辈面前露短的,花老太赶紧让邓三太太陪梅子青回房去。
只待邓三太太和梅子青一走,花老太便教训起花晋明来,“喊什么,慌什么,让大房和二房听去了,看他们怎么得意吧。”
花晋明急得直喘气的,“妈,我这不是顾不上了嘛。”
花老太不慌不忙道:“到底怎么了?”
“族学……”花晋明才说两个字,就被花老太喝住了,“那么大声做什么,这事儿不能声张。”
花晋明重重嗐了一气,道:“妈,就是我不大声说,也是都知道了。”
花老太怔了怔,后惊愕道:“怎么会让人知道的?”
花晋明也不明白的,“我也想不明白的。今儿族学才竣工,我过去看,花晋卿后脚就带着人跟过去了。”
花老太思前想后,难以置信的,但到底还是清楚自己儿子的,便问:“不对,你老实说,今日除了你,还有谁去了?”
花晋明没想到花老太能猜着的,吞吞吐吐道:“五……五叔和晋龙……”
不待花晋明说完,花老太便大骂了起来,“蠢货,我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不到那日谁都不可说,你……咳咳……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花晋明辩解道:“我这不是觉着早一日说,迟一日说都一样的。”
花老太道:“一样个屁,你自己都管不住你自己的嘴,你还指望一个得了天大好处的不四处显耀去,还能帮你管好嘴的?且他们身边多少眼睛耳朵的,就越发管不住了的。”
花晋明的初衷不过是觉着提早一日说也无妨的,只会让五叔公一家对他越发感恩戴德,没想到一时的得意,竟会坏事了。
“妈,如今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赶紧想法挽回才是。”花晋明忙道。
花老太一想到就这样功败垂成了,不禁有点心口疼了,一时就顾不上别的了,火气这才下去点,一听花晋明这话,火气又上来了,“挽回,还要怎么挽回?连夜把族学给砸了?”
花晋明他自己是个没主意的,听了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便道:“没错,我这就带人去砸了。”说着就起身要出去。
对这儿子,花老太觉着真是朽木不可雕的,忙喊道:“站住,你给我回来。就是你想砸,也已经不能够了。”
花晋明不解,回头道:“怎么就不能够了?那是我盖的,要怎么着都成。”
花老太骂道:“放屁,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如今全族都知道了,你再去砸了,就是犯众恶了,没我们家的好了。”
“那该怎么办?”花晋明真是手足无措了。
花老太缓了一口气,道:“罢了,幸好我也有先见之明,家里的大头已归我们家了,余下的要一分为三,谅花晋卿也不好公然偏袒大房过多的。”
说罢,花老太却看了看她这屋子,又感伤了起来,“只可惜这宅子。这园子当年可是你爸给我造。想来就是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我会被人给赶出去的。”花老太说着,直淌下泪来。
花晋明知道,当年他父亲是留了话的,说这宅子子孙不可分拆的,以后一路留传给嫡长房。
而听花老太说了这话,花晋明也不禁心酸的,劝解道:“妈,这也没什么,日后儿子定给你造一处更好的。”
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花老太也觉着乏了,便打发花晋明走了。
……
次日,花氏宗族开祠堂,决选族长。
五叔公和花晋龙也知族学攸关成败,唯恐走漏风声,一回去便约束了家里人不得擅出的,故而还不知外头的变故。
这日,就见五叔公父子几人,踌躇满志,从容自得而来。
☆、第六回 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五)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五叔公逢人便招呼,好不得意热切。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父子错觉,觉着这些人竟有些躲闪之意,不是草草话别,就是言辞闪烁的。
正奇怪,就见历来同五叔公他们家好的一位子侄上前来问安,闲话过后,那子侄道:“叔,花晋卿可不得了,昨日风头大出。今日必定越发猖狂了,可想到法子应对他了?”
五叔公父子觉着他们家有族学在手,花晋卿再耍什么花样也是徒劳的,便不以为意,道:“放心吧,早料到了。”
那位子侄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归座。
这日仍是六叔公主持,也是商议了这一月的事儿了,六叔公归拢一遍前情后,定族长的候选人为花晋卿和花晋龙两人,族中都同意他们两人中以得多数者为胜出。
五叔公这时候道:“且慢,犬子还有一事要说。”
花晋卿起身向众人一躬身,道:“非我父子有意拖延族长决选,只是实在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儿,只能在今日宣布。”
众人皆问道:“是何喜事?”
花晋卿笑道:“族中一直未有族学,我也是早记挂在心的,故而一直默默筹措。也算是上天不负我的用心,我花氏族塾今日终得落成了。”
听闻堂上片刻静默后,不少吸气声传来。
五叔公拈着他的白须,闭着眼,十分享受众人的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的,有人便问道:“龙叔也建了族学?”
一听这“也”字,五叔公父子几个都有些诧异,正闹不明白,又听那人问道:“就不知龙叔的族塾建在何处了?”
花晋龙扫看一眼在座的,迟疑了片刻后道:“就在老龙王庙处。”
这时,花景怀站了起来,道:“这也敢信口雌黄的。我们家出银子建的学堂怎么成龙叔的了?再者你所说地方,族里昨日便落成了,今日已开学了。”
五叔公和花晋龙一听,面上顿时颜色大变。
花晋龙咬牙道:“花景怀你休要浑说。我还要问你,我托你三叔建的族学,怎么成你们家出的银子了?花晋明呢?你只管找他出来,我敢同他对质的。”
花景怀冷笑道:“我家三叔病了,今日来不得了,你要怎么说都成了。但既然龙叔说族学是你所筹建的,那一定为族学的今时、日后苦心思虑周全了的。我只想问龙叔,不知龙叔想让谁司塾?族塾日后的需费又该谁来供给?”
花晋龙一听便有些迟疑了,因他只顾着眼前了,那里想过这些的。
但花晋龙一时急智,慷慨陈词道:“我虽不堪大用,倒到底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所以斗胆毛遂自荐,愿亲掌族塾。且今日我敢当众位族亲面前立誓,不收半文束脩。”
如此慷慨激奋之言,花晋龙以为多少都会赢得族人的喝彩,没想当下只一片窃窃私语。
花景怀笑道:“那我们得常常为龙叔祈福祈寿才成,不然龙叔百年之后,又有谁愿来无偿司塾的?”
“这……”花晋龙一时也答对不上来了。
众人皆道:“确非长远之计。”
五叔公听了一拍桌子,豪气十分道:“既然族塾是我们家所建,日后一概供给自然由我们出。”
一位起耆老,道:“不成,那岂不成你们家的私塾了。”
另有人也道:“且供给非一朝一夕,如今兴旺便罢了,可谁没个三衰六旺的。倒霉起来,那时又怎样?”
闻言,众人皆又赞同。
花景怀道:“依我看,还是卿叔的法子方是长久之计。”
花晋龙立时瞪向花晋卿,对花景怀道:“哦,不知你卿叔又是个什么高见?”
花景怀笑道:“一来,卿叔请来的是乔中凯先生这样的名儒司塾。”
一听乔中凯的大名,花晋龙自己就显拙矮了半截。
“二者卿叔提议用收回的二叔公家的田产做日后族塾供给的法子,才是高。二叔公家的田产虽有些,若分到各家,到手也没几分了,不如做存众田,同祭田一般归族中共有,但只能用于日后族塾需费和供给。”
众人皆称好,“这才是长远之策,百年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