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花景途得了乔中凯的名帖,只身上了广州,说是要去拜访提督学政。
而刘知县,因花景途创办了藏书馆,花家一时风头无两,而有所顾忌了。
回合浦后,刘知县不得不将悬而未决的老翁横死案给结了,开启还珠堂归还花景途。
后刘知县再将当年其岳父案,定花晋明为主犯死罪,邓三太太、花景贵和花如香为从者,男者发配充军,女的一概没入为官奴。
后来,花景途去给花晋明收拾后事时,竟连尸首都寻不到了。
花晋明虽为花氏子孙,只是他罪恶深重,已被宗族公议革除了名籍,故而如今死了也不得再入祖坟了。
花景途只得在花老太边上堆一抔黄土,立块碑便罢了。
梅子青要同花景贵和离,也是意料中的事儿。
花氏宗族并未为难梅子青,说什么要什么只要三房还剩下的都给她拿去了,但虾仔却是不能让梅子青带走的。
梅子青虽不舍虾仔,但到底无法了的,只得留下了孩子。
不久后便听闻梅子青招赘她家中一佃户作婿,另成家业了。
族中见虾仔孤苦,倒有不少旁支愿过继虾仔的。
只是当日花景途答应过花晋明,要为他这一支留一脉香火的,便同康敏商议要抚养虾仔。
也是命中注定的吧,这时候花如玉被杜家休了回来。
花羡鱼听丽娘她们说,那日大清早的,开门便见花如玉昏睡在门外,手里一纸几乎被花如玉揉烂了的休书。
花如玉醒来后,还大喊大叫的直央告着不要打她,她这就去干活。
后来花如玉总算醒过神来了,又几番哭得要昏死过去的。
花景途让花渊鱼去请朱大夫来,开了安神汤,给花如玉吃了这才得了安稳。
康敏趁这时让人给花如玉洗漱更衣的,没想发现花如玉竟遍体鳞伤,实在是惨不忍睹的。
到底是花家女儿,这般毫无兆头的被休了回来,族中自然要去杜家问的。
当日花晋卿之妻,和康敏等人也去了。
原来还有张三奶奶的,可是张三奶奶却以女儿是那家的二房为由,多有不便推辞了。
杜老财这几年是越发不中用了,只余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
所以杜家上下一概都是杜老财的婆娘把持着。
一听说花氏族人来兴师问罪了,死蠢杜一撂下酒盅就要出去逞恶,直嚷着,“看他们能把我如何的。好说便罢,但凡敢有半句不好听的,都休怪我要将他们都打出去的。”
到底是杜老财的婆娘知道轻重,旁又有花双鱼柔顺劝说,死蠢杜这才未施莽撞。
最后是花双鱼自告奋勇,出来应付的花氏族人。
这样省了杜老财的婆娘多少事儿的,自然没有不依的。
花氏众人见是花双鱼,可怜她当初的遭遇,到底也未多刁难她,只问了缘由,便作罢了。
其实若真细细说来,若不是花如玉她自己自视过高,到底也不能有今日的。
就说自嫁给死蠢杜后,花如玉无一日不自怨自怜是所嫁非人了,任凭死蠢如何小心讨好她,都瞧不上,更别提要给和颜悦色了。
起先花如玉做这般姿态,死蠢杜图她是新鲜的,爱都爱不过来了,自然不与计较。
可日子一久,以死蠢杜那霸道的性子,那里还能容忍的。
再加之又逢三房祸事连连,花如玉还自以为是的,想要杜家救她娘家父母却还不肯给好话,常对死蠢杜呼三喝四的,不是说死蠢杜是不长脑子的蠢物,就是说他是酒囊饭袋的废物,连拿银子打通关节救她父母这样简单的事儿都做不来,等等不给死蠢杜留情面的话。
死蠢杜一再被花如玉落了面子,且他原就是个分不清青红皂白的糊涂人,有一回花如玉正好撞上死蠢杜吃了酒,当下花如玉就得了死蠢杜一顿好打。
花双鱼这些年同花如玉明争暗斗,势均力敌的,如今才见花如玉稍落下风,花双鱼如何还能放过的。
今儿煽风点火,火上浇油,明儿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花双鱼是全挂子武艺轮番上阵。
没出几日,死蠢杜就被挑唆着,把花如玉给撵到下房去住了。
起初花如玉自然是不肯的,也闹过,只是那里敌得过死蠢杜不再怜香惜玉的拳打脚踢。
花双鱼一直以来都有要取花如玉而代之的心,眼见火候也足了,便暗中使计栽赃嫁祸,让花如玉背了罪名,再撺掇了死蠢杜写了休书,将花如玉赶出杜家去,让她花双鱼独大了。
☆、第八回 家有不测之风云,花羡鱼未雨绸缪(十)
花玄鱼听说了这些前因后果后,道:“说来当日她若不害双鱼姐,也不能有这现世报的。也是天可怜见,双鱼姐姐总算有出头的一日了。”
花羡鱼却不以为这是花双鱼之幸,道:“我看那姓杜的家里没一个是好人的,就怕二姑姑今日的下场,就是双鱼姐姐明日之结果。”
后来,花双鱼果然没能如愿,杜老财的婆娘转脸又给死蠢杜作了一门亲,但花双鱼已给死蠢杜生了长子,杜家上下的下人早被花双鱼笼络住了,死蠢杜的性子花双鱼也熟能生巧一拿一个准了,让死蠢杜的新奶奶也要忌讳她几分的。
只是日后花双鱼会得个什么结果,也只有天知道了。
经一番休养后,花如玉身上的伤好了,只是略有风吹草动,还是能让她惊惶不安,犹如惊弓之鸟。
这日,花羡鱼一面为花如玉梳妆,一面同她说话,但也只是花羡鱼说得多,花如玉两眼茫然地出神。
花羡鱼用玳瑁梳小心通透花如玉的发丝,再抹上发油,果然干枯发丝便好了不少,只是待花羡鱼挑起发束要挽发髻时,却看到银发丝丝混在其中。
可怜花如玉不过双十年华,却白发早生。
花羡鱼手上就是一顿,也幸得花如玉在出神,未察觉花羡鱼的异样,不然定又是一番悲天悯地的伤感了。
花羡鱼不敢再去翻看那些白发,忙忙给花如玉挽好发髻,便扶着她到楚氏屋里去用饭。
这是花如玉回来后,头一回出来用饭,只见她扫看了一眼众人,眸光闪烁,欲言又止的。
楚氏便以为花如玉想要问家人的去向,便都告诉了她。
“你哥哥去的地方虽艰难些,但你大哥哥已托人照应他了,也给了些银子他带去,应该还能过得下去了。”楚氏说着,拿帕子揩拭了下眼角,“你妈和你妹妹如今都在官府里当差,虽不得自在,到底还衣食无忧就是了。”
花如玉默然了许久,只凭眼泪簌簌落下,后道:“也罢,我如今也算是看透了,大不了我亦卖身做奴,同妈妈她们一道就是了。”
楚氏忙道:“你这是什么话。”
康敏则道:“那虾仔怎么办?你若无心再嫁人,不如代你兄长抚养虾仔,族中不会看着你们姑侄艰难的。日后虾仔大了,你就有个依靠了。”
楚氏听了也觉着是道理,道:“对,这话才极是。不要再说什么为奴为婢的丧气话。”
花如玉听了不禁又放声痛哭了起来,待她又哭得目肿泪干,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用罢午饭,少人处花如玉忽然问起花羡鱼,“如今阿渊和韩小相公,他们可是都不来和姊妹们一处用饭了?”
忽然又听闻韩束,花羡鱼冷不防就怔住,只觉心头似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虽依旧觉着痛,却不再痛彻心扉了。也方察觉,原来她已许久未曾想起韩束来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花羡鱼回答道:“他……已家去了。”
也无需点明这个他是谁,花如玉便听明白了,怔愣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房后,花如玉慢慢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人,年华虽在,面容却不复从前了,仿若槁木死灰一般,难见半分神采。
此刻再忆起心底那个神采飞扬,俊俏美好的少年,花如玉那里还敢再看镜中人,狠狠将镜盒扣上,哭得气噎声短的,凄泠泠道“去了也好,去了也罢,那样你便只会记得我当初的样子。”
花羡鱼一旁沉思默默,将韩束二字一点一点揉碎了,再一次层层封存进那个她一心要忘记的角落。
过了几日,花如玉接回虾仔执意要离开,带着虾仔到原二叔公那支留下的院子住下了,和族中另外一些孤儿寡母一道,每月得族中一些米粮,再接些针黹女红的活计贴补,再者还有花羡鱼他们家不时送些用度给他们姑侄,日子也算宽裕了。
眼看人各有命,各自皆有各自门了,没想变故再生,命运再起波澜。
……
看夜沉如水,明月渐落,远处传来依稀犬吠声,风起轻轻拂动枝叶,沙沙作响。
这样夜沉静人已寐的时刻,广州花氏藏书馆外,却有一道黑影行迹鬼祟。
只见黑影小心谨慎,再三确认四周无人后,方慢慢从幽暗中步出。
黑影从怀中取出笔墨,借着朦胧的月光,在藏书馆外的白墙之上疾笔飞书。
墙上顿成黑与白的分明,“此有王君,不稼不穑,焉可素餐?彼有君王,不狩不猎,焉可素飧?”写罢这几句,黑影笔锋润墨,还要继续。
若此时此刻有路人经过,定会大惊失色,竟有人敢公然笔伐帝王贵胄不劳而获,欺压百姓。
如此大逆不道之作,若让官府拿住了,株连九族之罪就逃不过了。
写毕,黑影又隐入夜色,再难寻回踪迹了。
次日,广州因这首词而掀起血雨腥风,令多少人胆战心惊。
也只不过是几日后的一个夜晚,花家老宅大门突然被人擂响,随时要破门而入般。
老宅的门房从梦中被惊醒,忙忙起身出来,却见墙外火光冲天,催促开门的呼喝之声,一声紧过一声。
这样的事儿门房还是头回经过,一时也不敢就开了门,赶紧让人往里头报的。
只是不待传来主人的示下,大门便被人从外撞破了。
少时,就见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着青衣,外罩红背甲,手拿三迟雪霜刀的应捕和快手,从外一冲而进。
门房才要问:“使不得,各位官爷这是要做什么?”便被人打倒在地。
罢了,那些人又横冲直撞地直入二门,闯进里院了。
没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惊叫声与哭喊声,摇山振岳的。
花羡鱼被惊醒,只见窗上火光人影纷乱。
花羡鱼抓起一旁的衣裳穿上,就听外头丽娘喝道:“你们不能进去,这是我们小姐的闺房。”
那个身影略高的大笑道:“还小姐,眼下就要成监下囚了。”
罢了,丽娘被高个子一脚踹开,冲了进来伸手就要去拉拽花羡鱼。
珠儿和来娣挺身护主,“别碰我家小姐。”
“起开,老子手上可没轻重的。”高个子抬手就要打,随后进来的矮个子见花羡鱼屋里多少新巧的西洋玩意儿,眼都移不开了,忙对高个子道:“你跟她们理论什么,赶紧拿东西要紧,仔细迟了什么都轮不着你了。”
高个子听了果然不理会花羡鱼她们主仆,只呼喝着让她们主仆到外头去。
外头的衙役将花羡鱼她们几个赶成堆,一面推搡着,一面将她们驱赶往前头花景途和康敏院内的天井中。
花羡鱼就见不少衙役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将他们家里的东西一通搜刮。
这样突如其来的祸事,两世为人的花羡鱼还是头一回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