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焕娘的手,说:“我是没有机会了,但也盼着姐姐好才是。”
焕娘听后苦思片刻,看着琴娘欲言又止,琴娘又说:“姐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咱们姐妹之间用不着吞吞吐吐。”
“妹妹可别介意。”焕娘扯出一丝儿笑容,缓缓道,“既然妹妹有这样心思,我又瞧着妹妹实在可惜,我便帮妹妹多想了一些。倒也不是没有机会,虽说如今裴公子不大往我这边来了,可我总也能和他见得上面说得上话。你若真的......”
焕娘又不说话了,只眨巴着眼睛看看琴娘,琴娘被她一钓更急了,连忙道:“姐姐说吧,我不和姐姐生气的。”
焕娘就等着她这句话,于是也不再继续绕弯子了,道:“裴公子认识的人可就多了,且大多是和他家世背景相当的,你若愿意,我让他帮你物色着。”
琴娘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末了又赶紧道:“姐姐暗地里帮我先看看吧,我这里亲事也是不退的。出嫁之前找得到合适的良人那再好不过,若是找不到,我依旧还嫁原来那人,一点儿都不碍的。”
此话一出,焕娘彻底被琴娘震惊了,聪明果然还是琴娘聪明,将骑驴找马的本事领悟得炉火纯青,一点儿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伯母有你这样机敏的一个女儿,真是她的福气。”焕娘夸完,又继续道,“约莫这几日,裴公子就会来我家里,我到时就与他说。正好你也在家里,让他看看也好给你再找个合适的,先时给你说了个他手底下的小掌柜,如今看来确实不妥。”
琴娘见她说得详细,知道事情是定下来了,心里乐开了花,挽住焕娘的胳膊将头靠在焕娘肩上,说出来的话也腻死人:“那就有劳姐姐了,果然自家姐妹就是不一样,姐姐是真的为我着想呢!”
好,你等着。
焕娘走后,琴娘又在心里为自己打算一番,只是这回不和母亲说了,岑氏这人没见过世面又小家子气,她知道了反而会旁生枝节。知道裴宜乐近日会来,她在金焕娘家赖也要赖到他来,免得她人一走焕娘就把事情高高挂起,再者也好让裴宜乐看看她是个怎样的人才,想必也不比焕娘差。
回房之后焕娘洗漱一番就早早上了床,这一日事情太多,她连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韦氏还在抱着孩子哄,大概是今日家里人多又嘈杂惊到了他,本来早该入睡的,竟到了这会儿还睁着眼睛咿咿呀呀,结果受罪的还是韦氏。
焕娘躺在床上想要入睡,昏暗的灯光却刺她的眼睛,额角的痛愈发显现出来,于是焕娘索性也不睡了,侧过身看着韦氏走来走去。
见她还没睡着,韦氏过去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一边走一边问:“琴娘刚刚又拿了你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长时间?”
“也没拿什么贵的。”焕娘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又道,“这娘俩怕是要在咱们家住不少日子了。”
韦氏叹了口气,说:“我只求她们赶紧走,搅得家里鸡犬不宁还明里暗里地说你,哪有这样的人。”
焕娘知道以琴娘的性格,不到她把她的事情说好她怕是不会心甘情愿离开的,但这事也不便和韦氏说,只能道:“琴娘嫁了人就好了,岑氏今后哪怕一个人来也待不了多久。”
说完又一骨碌翻身下床,走到桌边,说:“娘,夜深了睡吧,走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说完就要去吹桌上的蜡烛。
韦氏连忙过去又把她推到床边,责怪道:“你自己不管孩子就罢了,我不把他哄睡了心里不踏实,今天也是可怜他了,被那母女俩吓得这么晚了都睁着眼不肯睡。”
韦氏说起这个外孙来就一脸疼惜,焕娘转过身就翻了个白眼,这么容易被吓到怎么就没把他给吓死了,跟他那个三灾八病的死鬼亲爹早日去地下作伴吧。
“对了,今日你去宋府可有看见裴公子?”韦氏又问,“说来他们这种人家,该是经常交际的才是。”
听到韦氏又跟她提起这个人,焕娘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才悠悠道:“见是见着了。”
韦氏一听这话,困意都去了大半,几步走到焕娘床边坐下,说:“他看着身子怎么样?你和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什么时候来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听得焕娘的额角更疼了,她伸出纤细莹润的手指轻轻按了按额角,这才道:“也没说什么,他说他这几日就会来。”
韦氏听她这样说,简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舒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了,他还是没把你们忘了的,这孩子从生下来他还没看过一眼,到了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等着他来取呢!”
焕娘忍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只能闭上眼睛,小畜生上辈子是有名字的,但是这辈子又怎么叫,她早就说了随便叫个阿猫阿狗,可韦氏就是不肯,非等着裴宜乐过来取。
见焕娘闭了眼不说话,韦氏以为她心里郁闷,于是出言安慰道:“他是身子不好这才耽误了,你也别急,还有个孩子在,他再怎么也不会就这么丢下你们不管了。娘前几日倒一直担心着,生怕你遇人不淑,那反倒是娘害了你一辈子了。”
焕娘本来没事,被韦氏这么一说反倒心里酸涩,韦氏从她小时起就开始为她的将来打算,到头来给她选了这么一条路,孰是孰非她也不想判断,这么多年过去,韦氏在她心里早就和她的亲娘一般。
上辈子她被裴宜乐丢下不管之后,韦氏就一直愁眉苦脸,直到孩子被接走,韦氏以为女儿终于有了着落,结果却是永远的不闻不问,自那时起韦氏的身体就开始不好。她死那会儿正是韦氏的病症积重难返,也不知道得知她死讯之后韦氏会如何。
焕娘看向韦氏抱着孩子的手,已枯瘦如老妇,心一软,撑起了半个身子,说:“娘,孩子我来抱吧,你休息一会儿。”
她从这孩子一生下就对他冷淡得很,旁人都看不出来是亲娘,韦氏见她今日主动要抱孩子,有些惊喜,笑道:“他就快睡着了,别换来换去地挪动他。今日你折腾了一天也累了,就别抱了,明日你再来哄。”
然后就硬把焕娘重又按回床上,给她掖了被角,说:“你赶紧睡,早不就在喊累了吗?”
焕娘闭上眼睛,终究还是叫了一声:“娘。”
夜里韦氏起来了几次给孩子喂米汤,她从一开始就没让焕娘喂奶,所以孩子白日里喝隔壁生了孩子的媳妇的奶水,到了晚上就喝米汤。
焕娘迷迷糊糊听见韦氏的动静,心里却很踏实。
第10章
焕娘和金晖从小时起早晨一直是睡到很晚的,韦氏疼孩子,要睡饱了才让他们起,后来金晖要念书倒是日日都早起了,焕娘还是老样子,韦氏从来不说什么。
这夜焕娘和韦氏一块儿睡,韦氏早上起来生怕把焕娘吵醒,样样都轻手轻脚的。焕娘睡得踏实,是以这日睡到辰时才起来。
她起来的时候,韦氏已经在干活,金晖已经在读书,那母女俩还睡着。
一直到焕娘吃完早饭,又帮着韦氏扫了院子,岑氏和琴娘还没起来。
眼看着就到了巳时,韦氏终于坐不住了,对焕娘道:“娘去叫不好意思,你是小辈,去问问她们睡得怎么样了,别是出了什么事。”
焕娘万般不情愿,也只得走到屋子门口,正要敲门,那门却“哗啦”一声从里面推开,差点把焕娘掀倒在地。
打着哈欠出来的岑氏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一个踉跄的焕娘,疑问道:“你大早上在我们房门口做什么?”
焕娘知道岑氏是疑心她在偷听她们屋里的动静,也懒得和岑氏废话,只道:“我娘让我来问问伯母和妹妹可有睡好,正要敲门可巧你就开了门,害得我差点跌倒。”
说完也不管岑氏信不信,直接调头就走了,岑氏刚要出言教训焕娘几句,却被身后刚过来的琴娘一把拉住。
琴娘如今起了小心思,生怕岑氏说话没轻没重惹恼了焕娘,赶紧劝道:“娘,姐姐也是关心咱们,咱们过去吃早饭吧!”
焕娘一家三口早已吃过,只剩下岑氏母女二人,吃食都得韦氏重新做了拿上来。
看见了空桌面,岑氏就有些不乐意了,她在家里起得比韦氏还早,一天到头忙个没停,正想趁着来焕娘家里多睡一会儿,韦氏总不能让她干活,她在这儿也好享受几天。
本来是想着睡得晚些起来之后就有热气腾腾的早饭,没想到还得等着韦氏送上来,干坐着真是饿得很。
岑氏空着肚子坐着没事干,便东想西想疑心是韦氏故意晾着她不给她们母女及时做饭,她和琴娘是客,哪有客人还没上桌,主人家就先吃完饭的。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正巧韦氏这会儿不得空,焕娘也不能和喵猫玩了,只能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正无聊地看着喵喵在脚边跑来跳去地扑一只蝴蝶,就有不长眼的过来了。
岑氏见着焕娘,先是叹了口气,才道:“还是你福气好,坐着等着你娘就会把事情干完。”
焕娘冲岑氏笑了笑,也不说话。
见她不说话,岑氏反而更来劲儿了,她自顾自搬了把凳子在焕娘身边坐下,然后语重心长道:“你年岁也比我家琴娘大,该帮你娘干些活了。不是我夸我们琴娘,在家里我们琴娘可是比她那几个嫂嫂要勤快得多,每日都帮我干活,我还真不舍得把我这个女儿嫁出去呢。”
焕娘嘴皮子厉害,重生之后说话就更不留情面了,她刚想说那就把琴娘留在家里养一辈子帮您干活吧,谁知岑氏比她嘴巴更快,又继续道:“你也该向你妹妹多学学,成日抱猫逗狗的像什么样子?你娘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你做女儿的竟然就在外面看着,这也得亏伯母是自家人不会说什么,反倒来和你说道理,要是给外人看见了,还不知背地里怎样说你好吃懒做呢!”
“你这样的姑娘家,在咱们乡下可是要嫁不出去的!”
岑氏一席话震耳发聩,差点说得焕娘无地自容痛改前非,可是她改过向善之前也要先拉个垫背的,立刻回道:“伯母说得是,那我去帮我娘,孩子你帮我抱吧!”
说着就要把孩子塞给岑氏,岑氏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往后跳了好远,身手矫健到焕娘自愧不如。
只见她摆了摆手,道:“你孝敬你娘不在这一时半会儿,要看得是平时,不能伯母一说你就照做,伯母走了之后就又是老样子。”
“伯母还挺会说话。”
焕娘只想带着猫抱着儿子赶紧跑开,岑氏却又过来和她滔滔不绝了:“你和我们琴娘不一样,我们琴娘要是正正经经嫁出去的,你这样留在家里别看你娘表面上没什么,其实心里着急着呢!你也不为你娘想想,可怜她年轻守寡,现在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你这唯一一个女儿操心。”
焕娘很佩服岑氏,在没吃早饭的情况下还有力气和她侃侃而谈,还真是别人哪儿不痛快她非要往哪儿戳。
“你看看你,一点儿活都不知道帮你娘干,也难怪人家不要你了。”岑氏打定主意不让焕娘插话,一股脑儿把话往外面倒,“你这一定得改,谁家愿意要一个懒媳妇啊,你又是抬进去做妾,可得学着本本分分,在正室面前多干一些。光会生儿子可不够!”
就在焕娘为岑氏的长篇大论所震撼时,虚掩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让焕娘更加厌恶的声音传来:“谁会要她进府干活?”
裴宜乐其实在焕娘家门口听了一会儿墙角了,里头焕娘没说几句话,另一个人倒说得起劲。焕娘家人少冷清他一直是知道的,没想到今日一早过来就这么热闹。
他是早忘了给焕娘的远房堂妹说了手底下掌柜的事的,听了一会儿越听越离谱,这粗鄙妇人看不上焕娘也就罢了,这样讲岂不是看不起他康国公府?
康国公府哪用得着姨娘去干活?不说别的,就说他父亲那些莺莺燕燕,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他还真想象不出她们干活的样子。
韦氏刚把饭菜端出来,抬头就看见裴宜乐,简直要念一声佛,这祖宗总算来了,可算让她给盼到头了。
之前裴宜乐来,焕娘都聪明得很,自己就会乖乖往他跟前凑,嘴又甜人又乖巧,怎么叫人不爱。今日却不知怎么了,连站都不站起来,仿佛对面前的人视若无睹。
倒是岑氏吓了一跳,才刚理直气壮问了一句:“你是谁?怎么随随便便就进人家家里来?”话音还没落,就被赶来的韦氏一把拉开。
第11章
岑氏转头见是韦氏,刚要教训韦氏怎么家里随便就能进个登徒子,就听韦氏说道:“裴公子可算是来了,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岑氏听了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低了头,溜到一边站了。
昨日在宋府见到裴宜乐的时候,他是说过近些日子会过来一趟,可焕娘不知道他会来得这么快,不过也没关系,就这么几件事,她快刀斩乱麻就能赶紧了结了。
她正想着,手臂就被韦氏推了推,韦氏见她不说话,生怕冷场,笑容中带着一丝谄媚,赶紧道:“快看看孩子吧,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爹呢!”
于是焕娘从善如流地把孩子转交到了韦氏手上,那意思显见就是让韦氏抱着给裴宜乐看,韦氏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又怕裴宜乐看出焕娘这些日子的不对劲,换了一副笑脸就把孩子递到裴宜乐跟前去。
裴宜乐只用眼角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已经让他觉得屈辱至极。
他自问不知道对焕娘有几分真心,可也常常往她这里送好东西,从来没亏着她什么。
除了没把她接进康国公府这一件事。
焕娘的儿子被李赤鸾接回来之后,他就借机给了焕娘一笔钱,两人了断得这么彻底,焕娘拿了钱总也好再去嫁人,两不耽误。
年少的荒唐不过就是一场梦,他总要梦醒的。李赤鸾生性温婉柔善,家世显赫,举手投足进退有度,这样的女子才是他与家族所需要的妻子。
谁能想到这个毒妇不甘心把李赤鸾害得不能再生育也就罢了,竟还给他戴绿帽子!
李赤鸾不忍孩子受罪,即使早就知道了真相也一直瞒着他,又因自己不能生育而给他纳了好多姬妾。
可惜他身体一向不好,姨娘们还没能再生出个一男半女来,他就一命呜呼了。
他死前李赤鸾实在没有办法做不了主,这才把一切都告诉他。这个孩子是焕娘早前与其他人苟合生下的,他倒不奇怪这事,她能与他不清不楚搅合在一起就能与别人也如此,只是裴宜乐没有想到,她竟真的敢让他稀里糊涂做了这冤大头。
裴宜乐自然是信李赤鸾所说的真相的,李赤鸾出身安平李氏教养极好,不仅主动给他纳妾还对他那些姨娘极好,从不苛待底下的丫鬟婆子。那时金焕娘早已因寻隙闹事而死,李赤鸾没必要再与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即便李赤鸾是真的恨焕娘想要报复她的儿子,也不用等到这时候,即刻告与他知,他立刻就能把那个孩子赶出府去。
只用一见金焕娘的奸夫,便知道孩子确实不是他裴宜乐的。那孩子长得既不像他自己,也不太像金焕娘,反而像极了那个男的,一眼看去便可知两人是血亲。
李赤鸾一向善良,又养了那孩子那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听他死前所说把那孩子杀了。
虽说稚子无辜,也实不是他想对一个孩子下手,若什么都不说只把人赶出康国公府,不仅不像样子且会让李赤鸾饱受非议,若是说出真相,他死后的颜面又要如何保存?
想到这种种恨事,裴宜乐看向焕娘和襁褓中婴孩的眼神便冰冷刺骨。
院子里的阳光很暖,焕娘却敏锐地察觉出了裴宜乐目光中的冷意,还有那几乎捕捉不到的恨意。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焕娘也知道裴宜乐怕是对她也没有多少爱意的,但一朝无味弃之便罢,何苦要对她赶尽杀绝呢?
她又与谁去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