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娘其实是最会审时度势之人,她自然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报仇这种事自己夜里想想也就罢了,真要实施起来怕是才动了个手指就被按下了,裴宜乐身后是康国公府,要碾死她就像碾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
她重生一次还是想好好做人的。等赚够了钱就带着娘和弟弟去一个没人知道她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
所以她只想赶紧与裴宜乐做个了断,裴宜乐应该是肯要这个孩子的,如今就先抱去别处养着,等正室进门了再抱回去。
不过她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拿钱了,她再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想再让自己像个卖孩子的。上辈子那会儿金晖还在读书,焕娘是怕家里实在没有进项,她和金晖没事,可韦氏年纪大了不能没有着落,无奈之下才拿了钱。这辈子她误打误撞之下摸到了点赚钱的门路,发大财是不可能的,暂且养家糊口还是没有问题的。
焕娘和裴宜乐谁也没有说话。
岑氏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目光毫不掩饰地从裴宜乐身上扫来扫去。
不远处的琴娘听到动静出来一看,竟也不凑过来,反而悄悄溜去了房里,连岑氏给她使眼色让她过来看热闹都装作没看见。
裴宜乐极讨厌一个陌生的粗鄙妇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看他,他有心想快点了断离开,却又碍于这一院子的人。他裴宜乐向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私事。
这回他也带了钱来,虽说焕娘对不起他在先,且上辈子不仅诓骗他养野种还给他添了不少堵,可好歹年纪轻轻就跟了他,他是个念旧的人,不过私下里花些钱财,大家也好各生欢喜。
一时院中无语,韦氏心急如焚,她以为裴宜乐这次来总要提接焕娘回去的事了,没想到这会儿看着却有些对峙之意。
韦氏不解,焕娘脾气变古怪了也就算了,怎么裴宜乐也跟着不对劲儿了?
一旁还站着看热闹的岑氏,韦氏不想两人就这样僵着,忙招呼道:“这会儿太阳正热,晒坏了人就不好了,不如先进去坐吧。”
裴宜乐不理韦氏,只盯着焕娘道:“不用,我有事找焕娘。”
第12章
韦氏一听这话,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话听着实在不像,焕娘生完孩子他就没来看过一次,这会儿倒来说有事找她,方才连孩子都没拿正眼瞧一下。
焕娘倒是看了一眼那边琴娘的屋子,计上心来。
她是动不了裴宜乐,但是裴宜乐若是自己犯了什么,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去。
“先去我屋子里吧,我那里也好说事。”焕娘收敛了方才眼中不为人所察觉的尖锐,嘴角翘起惯有的弧度,多一分那情意便过于炽热,少一分就稍显冷淡,这笑她是从八岁起开始练的,韦氏一日都不让她松懈,直到十五岁,“公子是喝碧螺春还是涌溪火青?”
金家的好酒好茶从来不断,韦氏从来不肯在这上头短缺,都是给裴宜乐备着的。
“略坐坐便走,不必麻烦。”裴宜乐眼光扫向别处,冷淡道。
焕娘却似毫不在意,自顾自笑道:“吃茶也没味,我这儿倒有梨花酿,也不醉人,现下喝正适宜,我给公子倒些来罢。”
韦氏见继女又恢复了以往的乖巧善舞,虽疑惑大早上喝什么酒,但既然焕娘肯听话,也就由他们去了。
“随便你。”裴宜乐不欲再多言,更不想继续留在院子里,说完便熟门熟路地进了焕娘房里。
焕娘又转过头,对着韦氏说:“他怕是要用过午饭才走的,娘去街上备点菜吧。”
韦氏倒正有此意,只是看了眼身旁的岑氏,生怕她留在这里坏了事。
“伯母帮我娘一把吧,”焕娘立刻道,“我娘上街也不好抱孩子。”说完手上也不停下,赶紧摸出了一钱银子塞到了岑氏手上。
既有钱拿,岑氏也实在不好留在这里,只是说:“琴娘还在里面,我去把她叫出来。”
焕娘虚拦了一把,说:“琴娘留在那边房里不碍事的,金晖也在家里读书。我们只是有一些话要说。伯母和娘买完菜也快些回来吧。”
就这样,焕娘三言两语就成功地把韦氏和岑氏劝走了。
日头已渐高起,这时的阳光已有些刺眼,焕娘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屋子,却不急着过去,反而先去了琴娘那里。
她这辈子更加要行善积德,多做些好事。
推开门进去一瞧,琴娘果然坐在镜前整妆,正拿着昨晚焕娘送给她的那支金簪比划着,只可惜她从未用过这么大的簪子,也没有梳过适宜这种簪子的发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用。
焕娘过去顺手就抽走了她手中金簪,琴娘“哎呀”了一声,忙转过头,话语中有些责怪:“姐姐怎么拿我的簪子,不是都已经送给我了吗?”
“我既然送了你就不会再要回来,”焕娘一边说着,一边索性帮她散了头发,“我来教你怎么挽。”
焕娘一双巧手翩翩,从来不会做针线绣活,却对发髻样式烂熟于心,这些都是韦氏从小就开始教她的,她闭着眼睛都能梳出来飞仙髻、灵蛇髻等极为复杂的式样。
芊芊素手翻转三两下,琴娘甚至没看清焕娘任何一个动作,金簪已稳稳当当插于发髻之上,单螺髻已成。
焕娘又拿出一排香花给琴娘簪上,自己仔细端详了一番,又为她双颊扫上淡淡一层胭脂才觉满意。
镜中的琴娘看着虽不是国色天香,却娇憨可人,圆润的脸上稚气未脱,与明艳绰约的焕娘截然不同。
还未等焕娘开口,琴娘就低头一笑,娇羞之态溢于言表:“裴公子走了吗?姐姐怎么也不去陪他?”
“他在我那里呢!”焕娘也笑道,“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倒是可以去见你的情郎了。”
琴娘听了这话情不自禁摸了摸头上金簪,这话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本也是不好接的,但不说她又实在不甘心:“姐姐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情郎?还不是全凭姐姐做主。”
焕娘只当做没听见,皱了皱眉,道:“我还未梳妆打扮过,但裴公子那边不好冷待,他还等着我。金晖在读书我不好去打扰他,娘和伯母又出去了,这样吧,你替我先把酒送给他,再告一声罪,我这边完了就去找他。”
琴娘的手突地捏了捏裙摆,然后又放开,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姐姐放心吧,事情就交给我,端茶送水的活我在家常干的,一定不会给姐姐丢脸。”
听她这样向自己保证,焕娘似是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既然见了裴公子,你想要什么样的,也可直接说给他听,都是自家人不碍事的。”
到了门口,她把方才准备好的梨花酿递给了琴娘,然后轻声道:“快进去吧,姐姐这回多亏你了。”
琴娘的心怦怦直跳,她偷偷看了一眼焕娘,发现焕娘也在看她。
她仿佛从金焕娘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对她的鼓励。
“你进去之后跟他说,我一会儿就过来。”
琴娘进去之后,焕娘也不想留在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待着,索性抱着猫去了金晖那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金晖正在写字,见长年不踏足自己屋子的姐姐过来,倒颇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
焕娘自顾自坐下,知道金晖是个闷葫芦,便道:“你管自己吧,我来坐一会儿就走。”
金晖点点头又去写了几个字,想来想去还是抬起头,问:“他是不是来了?”
焕娘随意应了一声,就继续和手中的喵喵玩耍,仿佛事不关己。
梨花酿是好酒,虽不醉人,但两杯酒下肚正是浓情蜜意之时,琴娘既然如此胆大,就希望她不要太笨,酒给了她自然是要她主动去倒的。
以她这么多年来对裴宜乐的了解,即使没有梨花酿,他应该也是乐意接受女人投怀送抱的后特别是琴娘这种不算太难看的。
只是她房里的床大概就要换了,这床其实还很新,正是为了她十五岁那次做的,上辈子她一直睡到死在外面为主也没有换。
当然,若是裴宜乐能看清自己所处之处暂且控制一下自己就再好不过了,到嘴的肥肉一时吃不着,他总会想办法接上头带到别处去的。
说来她打算日后带母亲弟弟换一处去住,这时再换一张床就显得不那么划算了。
她的名字叫金焕娘,肉眼可见的充满了铜臭之气,熠熠生辉恨不得渡上一层金。所以她金焕娘,自然是很喜欢钱的。
只是这床若真的不能用了,不要也就不要了,没什么可惜的。
她不对裴宜乐抱有任何期望。
第13章
焕娘和金晖听到那屋传来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时就已起身,再听到裴宜乐怒斥声时两人已打开了金晖的房门。
然后直直奔向焕娘的屋子。
裴宜乐见到虽然奔来却一脸淡定的金焕娘时觉得有些好笑,她总该照照镜子对比一下自己和面前地上的女人的脸,他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这等姿色只配在他房里做四等丫鬟。
不过重来一世,他于这事上早就已经看淡了,该玩的上辈子也玩够了,后来李赤鸾给他塞了那么多莺莺燕燕,各色美人都有,环肥燕瘦好不热闹,到头来滋味尝过也只是一场空。
他只想解决好金焕娘的事,然后娶了李赤鸾之后安安心心和她过一辈子,这次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裴宜乐知道自己对金焕娘那些莫名的情愫,上辈子这种情愫使他进不得也退不得,进一步他就会踏向万丈深渊,退一步就是无尽的牢笼。
他是康国公最疼爱的孙子,是这一辈最聪明的男丁,即使他非长房长孙袭不了爵,康国公府也需要一个有能力的来从旁辅佐支持。
他不能让所有人对他失望。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金焕娘这样低贱又下作的人都不配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金焕娘但凡露出一丝不肯罢休,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地上的女人正捂着脸哭泣,发髻欲倾,金簪坠地,裴宜乐认出这支金簪是他送给金焕娘的。
事实上金焕娘大半的首饰都是他送的,而送的每一样,裴宜乐都牢牢记着。他惊觉加上上辈子的时间已过了那么久,他竟然还没有忘记。
裴宜乐阴鸷地一步步走向门口站着的金焕娘,冷笑一声,然后转头薄唇微启,道:“滚。”
琴娘羞愤到几欲自绝,扯上扯略显凌乱的衣襟,捂着脸跑了。
金晖知道事情不对,连忙把焕娘挡在身后,勉强露出个笑容,问道:“这是怎么了?”
临近中午的阳光照在焕娘的背上,焕娘却还是觉得有些冷,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怕裴宜乐。
她仰起头迎上对面男人的目光,轻轻拍了拍金晖的肩膀,说:“我有事要和他说,金晖你先出去。”
见金晖犹豫,又轻声劝道:“没事的,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金晖离开时顺便帮屋内的两人带上了房门,阳光隔绝在外,屋内却还是亮堂堂的。
梨花酿洒了一地,室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酒香,裴宜乐绕过满地狼藉随意地在桌边坐下,见那边焕娘还低着头站着,出了这种事竟然连水都没过来给他倒。
韦氏从前的出身不清白,这他隐隐约约是有些知晓的,不然不会让自家女儿做这个。先时他以为是继母故意磋磨孤女,还觉得焕娘可怜,可后来慢慢也看出来了,韦氏对焕娘倒是真心的,若不是他看在眼里的那样,那就是韦氏掩饰得太好了。若韦氏真有那等心机,便不会混到今天这种卖女儿的地步了。
一家子从继母到女儿都作风不正,如今更是拖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远房亲戚来干这勾当了。
怕是他有一段时日没过来,韦氏母女一合计焕娘已经没用了,这才另外找了人来钓他。
“怎么,随便找了个丫头片子就想打发我?”裴宜乐说话毫不客气。
焕娘往前走了两步停下,不像往日那般黏着他,今日他发了这么大的火竟也不见她怯弱害怕。
“不敢。”
裴宜乐轻笑出了声,道:“你们家胆子倒大得很,白日里就敢给我塞人。”
若是以往,裴宜乐一说这样的重话,焕娘早就倚在他身旁哭得梨花带雨了。
可是裴宜乐万万没想到,焕娘竟道:“她自己要作死与我们家何干?裴公子看不上我们家,直接出门就是,何苦在我面前冷嘲热讽。”
裴宜乐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他咳了几声后站起身,慢慢走到不远处焕娘的身边,这张脸曾伴他许多个夜晚,他不会认错。
焕娘大气都不敢出,见裴宜乐过来,她只能低下头,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