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宜乐的食指挑起了焕娘的下巴,这一回,他看清楚了焕娘那极力掩饰的不甘与仇怨。
有一个想法渐渐浮现在裴宜乐的脑海,但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是在怪我这段时间没有来看你?”
焕娘没有回答。但是裴宜乐是知道的,以焕娘一直在他面前所表现的样子,她即便是有些不满要耍小性子,也不会在他生气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焕娘的小性子多数是耍在两人温存之时,无关痛痒之时。
金焕娘时韦氏精心养出来的花朵,她懂得如何迎合阳光。
这就能够解释金焕娘为什么突然就入了狱,又为什么能从宋之镜手中逃脱,甚至成为宋府的座上之宾。
再加上宋三奶奶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母子俱亡,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裴宜乐偏不直接问她。
“我有些累了,去床上歇一下。”裴宜乐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你过来陪我。”
焕娘不想再与裴宜乐说些废话,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到了床边,她刚叫了一声“裴宜乐”,猝不及防就被裴宜乐拖到了床上。
她其实倒不太怕裴宜乐对她再做那种事情,一来是她进来时就拿了剪刀,二来是金晖就在外面等着,她一出声金晖就会进来。
熟悉的吻落在了焕娘的脸庞上,她死死咬住唇去推身边之人。
这样的抗拒姿态是裴宜乐从没有在焕娘身上见到过的。
裴宜乐伸手摸了摸焕娘的脸,又往她的脸上轻轻拍了一拍。接着趁着焕娘还没反应过来,狠狠扼住了焕娘的脖子。
焕娘早先就知道裴宜乐想直接解决掉她,可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绝,竟在她家里就动起手来。
她双目通红死盯着裴宜乐,仿佛要从他的身上剜下一块儿肉。
掩于衣袖之下的剪刀倒派上了用场,裴宜乐立刻感觉到有什么冰冷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腹部。
紧扼住焕娘脖颈的那只手终于离开,焕娘大口地喘着气,重活一次她可不想这么早死,防患于未然,这把剪刀她果然没有白拿。
裴宜乐倒很惊讶焕娘没有立即把她的弟弟叫进来,他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焕娘,问道:“拿着剪刀——你是想杀我,还是知道我会杀你?”
“你早就想杀了我,”焕娘冷笑道,“原来碍了你前路的人,是可以轻易就杀的。”
都说最毒妇人心,其实男人狠毒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你和宋之镜说了些什么,竟能让他放了你?”裴宜乐故意问道,末了又加了一句,“宋三奶奶为什么没有死,这事你知道吗?”
第14章
就在裴宜乐说出这话的一瞬间,焕娘的四肢百骸都感觉突然被揪住,寒意从心底最深处侵袭而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被焕娘串联到了一起,怪不得这辈子裴宜乐迟迟不出现,怪不得他迫不及待就要宋之镜杀了自己。
裴宜乐看见焕娘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没有错,原来她和他一样也是重来一回。
没想到她也能有这种好运气。
“我们又见面了,焕娘。”
焕娘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啐到裴宜乐脸上的冲动,她闭了闭眼,决定不再在细枝末节上纠结,裴宜乐这种人自然是早点断了联系的好,她还是要想办法早早搬离这个地方。
“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焕娘道,“我也不要你的钱,我早就想通了,你照旧娶你的美娇娘,我也要过我自己的日子去了。”
裴宜乐不语,他实在不信金焕娘会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轻易放弃,重活一次她不让他脱一层皮又怎肯罢休?
焕娘向来伶牙俐齿,她又接着道:“我也知道李赤鸾实在是个好人,千错万错都是我不该,这辈子你好好待她,我也不再来打扰你们。她对我的孩子很好,视如亲生,孩子你这就抱回去吧,我们这里就算没有关系两厢结清了,今后也不要再有来往了。”
她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裴宜乐就又想起自己作为男人毕生最不能忍的耻辱。
一个不知道和谁生的野种,这辈子竟然还想着让他做便宜爹,是打量她瞒得很好,他到死都不知道她做的丑事吗?
“金焕娘,你果然人如其名,算盘打得可真精。”裴宜乐冷笑道。
焕娘听他阴阳怪气地说话,简直想一剪子划花他好看的脸蛋。
“孩子给你我就再也不出现,若是在我这儿你也难了断,”焕娘是打定主意不要再见到小畜生的,“我日后还要嫁人的,这你总放心了。”
裴宜乐今天来其实也没想过真要杀了焕娘,毕竟当时让宋之镜下手是有正当理由的,焕娘自己犯了事认罪伏法,他今日在金家就杀了人怕是不好收场,为了这个女人陪上自己没必要。
所以他决定给焕娘一笔钱,让她从此消失在自己面前。
裴宜乐道:“你毕竟跟了我两年,我也不会亏待你。我会给你一笔钱,从此之后我们两清。”
焕娘刚要说好,又听他继续说:“至于孩子——谁知道是不是我的。”
裴宜乐自觉这话说得还给她留了点面子,焕娘听完却下意识冷笑了一下,又想起李赤鸾说的话,裴宜乐重活一世还是对自身有一个清晰的认知的,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李赤鸾的事,知道就罢了,不知道她也万万不会说的,她还等着裴宜乐再娶李赤鸾呢!
只是裴宜乐的话听了确实有些气人,她活成这幅样子,名节早就被裴宜乐败坏了,虽说自己早已不太介意了,那个小白眼狼又实在讨厌得很,但小白眼狼的亲生父亲是谁她还是清楚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裴宜乐跟她阴阳怪气,她也不想好好说话了,冷冷道:“是不是你的你不清楚,那你可要小心着点以后,毕竟来日方长,别被什么人戴了绿帽子。”
焕娘是想过把李赤鸾的事情直接捅出来的,可是口说无凭,这事还没有发生过,中间也不定会发生什么变数,再加上她和裴宜乐如同仇人一般的关系,裴宜乐板上钉钉是不会信的。她又衡量了一下,倒不如让裴宜乐再娶李赤鸾,她也可以看着裴宜乐的笑话,这辈子李赤鸾能计划得更加详密直接把孩子生下来就更好了。
但是焕娘的话落在裴宜乐耳朵里就变了样子,等同于她承认了孩子的身世。
真是给脸不要脸。
裴宜乐气急败坏而回。
韦氏回来之后得知裴宜乐已经走了,自然又数落了一番焕娘。
方才她们不在时发生的事情,琴娘自是没有脸面再说的,焕娘嫌多事也没有说,而金晖一向话少更加不会嚼舌头。
岑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饶有兴致地看着韦氏说焕娘,正要继续插嘴,却被做贼心虚生怕事情抖出来的女儿拉走了。
而焕娘的耳朵到了下午也终于清静了。
又有个人来请她“算命”,这妇人倒不是附近所居住,穿戴得很是不错,据她自己说是有亲戚请焕娘说过,回家之后颇为顺利,她也就顺道过来问问。
韦氏先时见家里各种人进进出出还有些不乐意,现在也不拦着她做这行当了,动动嘴皮子就能得来的钱,她也乐得看到女儿赚。
只是女儿她养了这么久,有几分本事她清楚得很,焕娘虽能言善道却实在没有算命这个天赋,长到这么大也不可能突然开了窍,于是也常常让她小心谨慎着些。
这妇人夫家姓孟,别人都叫她作孟娘子。
孟娘子一见着焕娘就倒了一肚子苦水:“家里如今也算是有几个钱,前年小儿子才刚娶了媳妇,谁知道三个儿媳妇谁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也就罢了,天天倒斗得和乌眼鸡似得,一言不和就闹起来,我本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家宅不宁家里的爷们总不能怪她们小辈,倒全是我的不是。”
“我听了王二娘的话才找来你这里的,又听说过宋府那位宋三奶奶的事。也不求她们互相如何和气,只求她们能早日为我们孟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这有了孩子或许还能消停些,别一天天的盯着她们妯娌了。”孟娘子道。
焕娘在心里摇了摇头,孟娘子也想得太好了些,还未生孩子就闹成这样,她家里这情况怕是三个儿媳各有了孩子就要更加争吵不休了。
“你家这个情况,嗯......”焕娘装着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
孟娘子今日其实也只是来碰碰运气,实没抱有多大期望,这金焕娘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若不是真的灵那就是真来骗人的,听焕娘这犹犹豫豫的口气,怕还是骗人是多数。
但既然来都来了,孟娘子也不想放弃,赶紧问:“如何?只要有用,多少银子都行。”
焕娘皱了皱眉,才道:“孟娘子,这倒也不是钱的问题。不过我出来一半为了结善缘一半也是为了挣银子,钱自然是要的。但我要和你说清楚,你三个儿子其实一个都没有子孙缘,你哪怕就是再换个媳妇或者纳个妾也没用。”
孟娘子这下被唬住了,吓得不敢说话,没有香火承继可是大事,她要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她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和焕娘说:“要怎样才可破解?金姑娘既然说了,那总有个解法儿吧?”
焕娘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上下捻了好一会儿,眉头松了松,道:“这是累世因果报应,单靠人力怕是无能为力,恕我爱莫能助。”
见孟娘子彻底慌了神,嘴唇都在哆嗦,焕娘连忙又接着道:“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孟娘子需得在善事布施上多下功夫,广结善缘,或许还会有转机。”
“怎么个结法?是在你这里吗?”孟娘子说着竟就想要去掏钱。
焕娘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这钱你或许要花出去,但是却不是给我,钱给了我就不叫做善事了。”
有哪个江湖骗子是不要骗钱的,只是一来焕娘没把自己当个江湖骗子,二来钱这么个赚法才稳妥。
“方才我也听了你说你家中已有几分薄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怕也不成问题。”焕娘柔声劝道,她被韦氏从小教起,声音向来最柔美动人,男人听了骨头都能酥一大半,如今用在这道上倒也能事半功倍,“也没有定例每逢初一十五必须怎样,最重要的是心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日子一久就可体现出来了。”
“那孟家的香火......”这事是最重要的,孟娘子不问清楚是绝不肯罢休的。
“能得一个也全凭天意,若是能多有几个,那才是孟娘子的缘法。”焕娘道,“话已至此,天机不可泄露,再讲下去不仅于我有碍,于孟娘子你也无益。”
焕娘想了想又道:“至于底下儿媳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这倒好办了,孟娘子做善事时只需带着她们一到,时日久了她们自然也有各自的领悟,明白婆母对她们小辈的用心良苦。”
一番话说下来,孟娘子听得身心舒畅,虽然焕娘并没有帮她解决什么问题。
话既已说完,孟娘子拿出早就备好的钱给焕娘,焕娘却只拿了一半,另一半照旧退还给孟娘子,还道:“如今有一等江湖骗子,故意把子虚乌有的事情往严重了讲,吓得人不知怎样才好,要拿够了钱才肯说些胡说八道的法子。我不愿与他们为伍,今日你来找了我,论理我自然该把事情给你解决好,只是实在没有办法,若不是要养家糊口,这一半的钱我也是不肯收的。”
孟娘子彻底被焕娘说服,这金焕娘绝不会是个招摇撞骗的,没诓她一分钱反倒把该拿的钱退了她一半,怪不得听说宋府昨日小公子满月还请她到了府上。想想也是,兵马司的宋之镜宋大人岂是那么好蒙骗的?
送走孟娘子,焕娘满意地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少是少了一半,但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细水长流口碑好才是生财之道。不生是正常的,生一个是天意,多生几个是孟家积德,三种情况她都给说了,无论怎样她都是准的,即便孟家什么改变都没有,钱她只拿了一半也说了自己无能为力,孟娘子还能怎么办。
这钱可真是好赚,感谢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第15章
今日虽然裴宜乐大早上的过来给焕娘添了堵,但是下午就来了一笔生意,所以焕娘的心情不错,特意把金晖叫出去买酱肘子凑晚上的菜,想了想金晖读书辛苦又要被她支使,于是焕娘给金晖加了点钱,让他自己拿着,平日买笔墨纸砚等物能手上宽裕些。
金晖倒是个正正宗宗的老实人,别人拿钱跑腿恨不得多藏一些到自己钱袋里,他倒好,买了焕娘要他买的酱肘子顺道还用焕娘给他使的私房钱买了酱牛肉。
焕娘本来想打趣他几句逗逗他,刚要开口却想起这几日家里吃饭还多了岑氏和琴娘,金晖若想着多添一道菜倒也是对的,她讲了反倒有些怠慢这母女俩还拦着金晖的意思,别的也就罢了,但金晖毕竟是岑氏的亲生儿子,届时若他听了之后多想,有了嫌隙反而不妙。
到了晚饭,焕娘特意多观察了琴娘几眼,过来一下午她已经缓过来了,瞧着和没事人一样,一开始还不太敢看焕娘,等酱肘子和酱牛肉一上桌,她的心思就全放在那两碟子菜上面了。
岑氏和琴娘吃得欢,韦氏就给焕娘和金晖多夹了几次酱肘子,琴娘嘟了嘟嘴,又转攻去了另一盘酱牛肉,岑氏却道:“没想到焕娘长得文文静静的,也这么爱吃肉食,小心改明儿吃胖,裴公子就不爱你了。”
韦氏听了脸色变了变,裴宜乐没有留到中午就走了,连孩子都没看几眼,虽然那时她们出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事,岑氏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来,然而她非要挑着在饭桌上借题发挥,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人痛处戳。
焕娘听到裴宜乐,有那么一瞬间的倒胃口,末了也毫不跟岑氏客气,说:“伯母多担心了,我吃不胖。”
谁知这又给了岑氏说道的机会,她夹起一片酱牛肉嚼了几口,摇了摇头,道:“吃不胖?我看是你不懂事,你娘也不懂事。
这话说得连金晖都停下了筷子,只听岑氏继续道:“你才生完孩子多久?连三个月都没到,哪里就能瘦成这个样子了,你在院子里站着我都怕你被风给吹走了,那腰一束你家的布都比别家要省好些。孩子也不自己奶,净吃这些口味又重又咸的酱肘子酱牛肉,你要喂孩子自己喝的汤水里都不能放一粒盐呐!”
焕娘“啪”地一声把筷子重重往碗上一放。
韦氏见岑氏又开始无风起浪,还句句直指焕娘,心里也不是没有气,但却怕焕娘如今的脾气真的会不给自家亲戚留一点面子,连忙偷偷把手伸下去扯了扯焕娘的裙摆,又勉强笑着打圆场:“我们焕娘年纪还小,我怕她养不好孩子就索性没让她喂,花些钱让外面的媳妇奶也是一样的。”
焕娘“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刮了一眼岑氏,道:“琴娘若嫁的好,日子自然比我舒服,也不用自个儿奶孩子了。”
琴娘一听这话又立刻想起上午发生的事,生怕焕娘一个不高兴给她捅出来,于是连忙劝岑氏:“娘快些吃饭吧,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平日里琴娘与岑氏总是母女一心的,不光是在焕娘家里,就是在自己家里也是这般,岑氏刚要转头去说她,却听焕娘又继续道:“伯母多吃些酱肘子酱牛肉吧,我们家常吃的也不稀罕。伯母若是怕我们吃得多了大家不够分,早说就是。便是方才天还没黑时,再叫金晖出去买一趟也是使得的,省得让人误会咱们家亏待亲戚,连酱肘子都不给吃饱。”
这话说得一点情面都没给岑氏留,她正要发作,焕娘却干脆起身离开,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这边琴娘又一个劲儿扯着她让她别再说话,岑氏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