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心里到底还有许多气没有出,只道:“今天是倒了米汤,明天就该往汤里下毒了吧!”
金晖脸色变了一变,没有说话。
“孩子头上的包你们也看见了,”焕娘可以暂且先饶了岑氏,但事情却不能不说,“伯母是一头撞上来的,孩子要是再小点就被她撞死了!”
金晖听了有些着急,可是岑氏如此无理取闹他也不好再辩解什么,只能走到摇篮边去看了看孩子。
先时他们都以为是焕娘晕倒时不小心把孩子磕了,没想到竟还是岑氏干的。
韦氏了解女儿的性格,知道她缓下来了以后就不会去找那边麻烦了,长舒了一口气。
焕娘也跟在金晖后面看孩子,她又想起岑氏昨晚的话和前世的一切,看着摇篮中安安稳稳睡得香甜的孩子,叹了口气,道:“我待会儿就把他送去康国公府。裴宜乐不是没个准话吗?我索性就去闹一闹,让他不得不要这个孩子。”
韦氏一颗心刚放下,立刻就再度被吊起,这回还是吊在悬崖上。
虽说裴宜乐的态度她也看不明白,但母子二人在一起总好过先把孩子送走,孩子还在身边总让裴宜乐和焕娘之间有个牵绊。一旦孩子被送回,万一焕娘一时半会儿不能跟着入府,日后裴宜乐又不想认账,天长日久谁还记得起金焕娘是谁。
这事裴宜乐怕是还瞒着康国公府,若是就这么被焕娘捅出去,裴宜乐定是要迁怒于她的,怕是愿不愿意再纳她为妾都要另说了。
总是母子俩在一处安安份份等着他来接的好。
焕娘知道此事再说下去也是多和韦氏争吵,于是抱了孩子就往外走。
一直到了大门口,焕娘才被跟上来的金晖拦住,韦氏走得要慢些,一边在后面叫喊一边上前:“你又要作什么妖?好好的,怎么就不给娘一个太平日子!”
焕娘只得转过身,道:“我想过了,伯母说得对,是咱们小姐身子丫鬟命了,孩子跟着咱们家也是吃苦受累,连奶都没得喝,不如把他送到康国公府,好赖总有口饭吃,总好过跟着我。”
韦氏从这孩子出生开始就把宝全压在他身上,等着靠着他带得一家子飞黄腾达,连他长大后都打算好了,虽说总有几年要在嫡母面前低三下四,但等他大了以后自己立得住,他们金家的日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加上她一手养了他这么久,此刻焕娘一意孤行要抱走孩子,就等于从韦氏心上剜肉。
韦氏又忆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种种难处,一时愤懑难当,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扇了继女一巴掌。
焕娘一向身子娇弱,又是刚醒来还正虚弱着,若不是金晖在旁边护着,怕是又要站不稳。
韦氏从嫁到金家来就一直对焕娘很好,骂她都少有,把她当做一朵娇花儿来养,水浇多了怕涝死,太阳晒多了怕热死,所以从焕娘亲娘死后她就没有再体验过被娘打的滋味了。
这动静一出,那边门打开了一个缝儿,先是钻出来琴娘的脑袋,然后她就被岑氏一推,母女俩就这样大喇喇地出来看热闹了。
金晖挡在韦氏母女俩中间,左右为难,急得冷汗直冒,他五六岁来了这个家,还从来没见过韦氏打焕娘,韦氏甚至也从来不打他。
他私心是觉着焕娘说的有几分道理,同是男人他看得出裴宜乐就是想甩手不认了,姐姐早些送走孩子还能再重新找个人嫁了,不比这样吊着磋磨人的要好。
第18章
焕娘也没想到韦氏会打自己,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韦氏都没有打过她。
但是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早做了断,这会儿也顾不上发髻凌乱,转身就要抱着孩子往外面去。
韦氏见打了她都不能让她清醒过来,嘶声道:“你敢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别回来!”
焕娘心头一酸,转过头看着韦氏,冷冷道:“娘看一看家里多少东西是靠着我得来的,昔日我被送给裴宜乐的时候得了多少钱财,我可从没有亏待过娘和这个家。”
韦氏一个寡妇从来都是没有进项的,她风月场上来的人洗衣缝补这些活也干不了,所以焕娘十五岁以前家里一直吃老本或者靠韦氏的私房过活,再加上金晖要读书,家里的日子不可谓不难。
这一切都是焕娘跟了裴宜乐之后才好起来,她又会撒娇嘴又甜,钱财物什自然是拿了不少,这其中又有一大半给了韦氏贴补家用,家里这才像点样子。
话说得不好听,但若是较起真来韦氏也有自己的道理,她也不顾岑氏母女正在看戏,一边哭一边说:“没有我你能从男人手上抠出来多少钱?琵琶不是我教你的?读书识字不是我花钱给你请的先生?你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手把手教你怎么对付男人的?”
“娘是将我当什么养?”焕娘死咬着唇不肯哭出来,“从我爹死时起,娘就没打算把我正正当当嫁出去!”
“娘这是为了你好!”
这时岑氏也由琴娘扶着上来了,金晖前脚才去她房里劝过她,过继出去的儿子话自然是说得委婉的,岑氏听了却愈发有恃无恐,这会儿送上门来的大戏,她不掺一脚才是白来了这一趟。
岑氏扯了扯琴娘的衣袖,道:“娘这边不碍事,你快些去扶你婶娘。”
说完又站到韦氏旁边,作势劝道:“焕娘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娘说话呢,你娘对你这么好都是我们这些亲戚看在眼里的,赶紧跟你娘道个歉,多少人还想要你的好日子呢,没有你娘哪来你如今的穿金戴银!”
场面本就已经够乱了,金晖听着岑氏火上浇油的话,再也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亲娘。
焕娘听得火气,不怒反笑,一把推开挡在她和韦氏之间的金晖,看到已哭得满面泪痕的韦氏,到底是念着她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好,心里一软,这才没有再说话。
可是一旁装腔作势的岑氏她是绝不会放过的,别人给她面子她才给,已经给了岑氏几次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了,既然金晖都劝不好,那就换她来。
她又不靠着岑氏吃饭,根本就不怕她。
“原来是伯母想着过好日子呀!”焕娘眉毛一挑,眼中是冷若冰霜的凌厉,“那怎么不早和我说,反倒要......”
琴娘听出了焕娘接下来的想说的话,心头一惊,失声道:“娘,咱们回房去吧,你身子才刚好了一些不能站在外面吹风的!快些回去吧!”说完就去拉扯岑氏,死活要把她拖回去。
依岑氏的性子怎肯这档口偃旗息鼓,她看都不看一脸惊慌的琴娘,一把把女儿的手推开,道:“反倒什么?你娘依着你,伯母可不怕你,你有话别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大家听听。”
焕娘慢慢踱步到琴娘身边,这才道:“那伯母要问问琴娘肯不肯了。”
说完也不顾琴娘哀求的眼神,悠悠道:“昨日我有些事耽搁了,叫了琴娘给裴宜乐去送酒,你们猜怎么着了?”
此话一出,顿时在场几人面上神情各异。
韦氏和岑氏想起她们回来时裴宜乐已经离开,一时咬不准到底出了什么事。
韦氏才刚与女儿吵了一架,这会却是怕琴娘真和裴宜乐有了什么,焕娘在裴宜乐那里比不过琴娘,彻底失宠。
岑氏更急,她倒不是怕琴娘怎么着,而是男方早已下了聘,东西都抬过来了,除去琴娘的嫁妆,这些日子他们也用了不少,甚至有一些又拿去给琴娘的弟弟说亲下聘了。
焕娘生了孩子裴宜乐都能是这个态度,琴娘若已非完璧他又不肯负责,万一到时候琴娘夫家那边不肯要她了,那些聘礼他们可要从哪里变出来?
她看到女儿脸涨得通红,伸手就打了琴娘两下,紧张地问:“他动了你哪里?”
琴娘哪里还说得出话,一边抹眼泪一边连连摇头。
“这伯母倒是放心吧,”焕娘继续道,“裴宜乐岂是那般好糊弄的人,便是琴娘有这意思,他还看不上呢!琴娘你自己说是不是?”
这话竟是让琴娘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能躲去岑氏身后掩着帕子哭。
金晖揉了揉额头,怕再闹下去琴娘脸皮薄真出什么事,只好上前打圆场:“伯母放心吧,我姐姐是逗着琴娘玩儿的。昨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琴娘大概没端稳酒壶,把酒壶摔碎了,当时我和姐姐都立即进去了,裴宜乐真想怎么样还有我在呢!”
一番话说得欲盖弥彰,岑氏和韦氏倒是双双松了口气,可焕娘怎会就此作罢,像岑氏这种人,你不把脸皮彻底撕破她下回还是会跟个没事人一样再来搞些幺蛾子。
焕娘想了想,又恐吓道:“伯母这会儿怕是想起琴娘的夫家来了吧?虽说是虚惊一场,可伯母千万别忘了琴娘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别想着事情已经定下了就再也没有改的了,我再不济这些小事倒还能在裴宜乐面前说说的,不过是一个小掌柜,裴宜乐发了话让他别娶他难道还能有二话?”
岑氏的脸色白了白,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什么话。
见岑氏落了下风,焕娘干脆道:“不然伯母不仅要将聘礼还回去还要担心琴娘成了弃妇能不能再找个好人家。伯母还是想想吧,别说是下了聘还能改,便是已经成了亲,即使他不休琴娘,我也照样有法子让琴娘日子难过。伯母还是盼着点我好吧,我在裴宜乐面前好过了,琴娘的夫家自然更看重她几分,我若真的被裴宜乐厌弃了,伯母怎么知道她夫家不会跟着看不起琴娘,要知道琴娘可是我的堂妹。”
焕娘说完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琴娘只是这会儿还稚嫩些,上辈子她还是顺顺利利嫁到那个小掌柜家里当家做主的,且干得很不错,那小掌柜其实人挺好,算是琴娘的良人了,后来焕娘闹出那些事情也没听说连累琴娘摆脸色给她看,反倒和琴娘儿子一个接一个生。
是真爱了!
但是她一通话晓之以利弊倒是成功把岑氏唬住了,岑氏开始害怕焕娘哪天真的一个不高兴就去搅和琴娘的婚事了。
韦氏偷偷看了眼一旁的金晖,女儿能让岑氏母女醒醒脑子其实她也是觉得痛快的,毕竟这几日多少事都是这娘俩惹出来的,只是焕娘的话实在太不留情面了,还就这么当着金晖的面说出来,金晖心里怕是要有疙瘩。
焕娘见众人各有所思,于是也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直接就开了门扬长而去。
看见焕娘如此坚决,已然走到外面去怕是难拦她,韦氏连忙对金晖说:“快,你赶紧去康国公府找裴公子,你姐姐抱着孩子走不快,裴公子能在她到之前把她拦下!”
韦氏是知道男人最爱女人乖巧听话又柔顺的,或许爱着你的时候也爱你使的那些小性子,可焕娘如今这幅光景,最好就是等在家里不给姓裴的添乱,她这么怒气冲冲过去一闹就等着被厌恶吧。
见金晖还在犹豫,韦氏又一叠声催他:“你要看着你姐姐被人厌恶抛弃吗!快些跑过去,算娘求求你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金晖只能不情不愿跑着去了。
焕娘才走了一半的路,看着从马车上下来迎头走来的裴宜乐,立刻就想到怕是韦氏劝她不成,给裴宜乐通风报信去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裴宜乐怕万一焕娘吵闹起来不像样子,只能暂且把她拉到一旁的巷子里,并让人把入口看守起来。
焕娘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反正孩子一交他们彻底没关系。
怕她上门去闹的是裴宜乐,但是她的目的只是甩掉孩子这个包袱,她真是太善良了,半路这么被拦下来还给裴宜乐省心了。
于是她伸手把孩子往裴宜乐面前一递,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别过头去不看裴宜乐。
结果一直到焕娘手都酸了,裴宜乐都没有把孩子接过去。
不得已焕娘只好把手伸回来,孩子又回到了她的怀里。
转头又看见裴宜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焕娘只得先耐着性子道:“孩子你总也有一份,我提前给你送回来了,从此之后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裴宜乐“呵呵”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咳,才道:“才一天,你就等不及了。”
焕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孩子,他这会儿倒是睁着眼睛不哭也不闹,乖乖地啃着手指,看着要甩下他的母亲,什么都不知道。
“裴宜乐,我是真的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从此以后,你们对这孩子好也罢,不好也罢,我绝不出来给你和李赤鸾添堵。”
第19章
裴宜乐听完焕娘的话,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他身子一向不好,这巷子里风大又阴冷,即使穿得暖和,他脸上也是苍白的。
“你是打定主意要让我接手了?”裴宜乐淡淡地说。
焕娘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理智不离家出走,这才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上辈子不也一直跟你生活在一起?”
裴宜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上前又仔细看了看孩子,他昨天只瞥了这孩子一眼,回去又回忆了一晚上,上辈子这会儿他已经被祖父关起来并且准备要娶李赤鸾了,孩子再小一点时的模样他早就不记得了,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一个样,他又不和焕娘长住,统共就看了那么几眼,但是婚后李赤鸾抱回来的孩子明显就不是这个长相。
两辈子的孩子两个长相,答案很明显,金焕娘这个水性杨花的□□,两辈子找了不同的人给他戴绿帽子,所以生下来了两个不同的孩子。
真是把他当傻子耍,还偏要装什么贞洁烈女,说些再也不出现的欲擒故纵的话,幸好他也重生了,金焕娘这才有些忌惮,不然怕是要被她骗得团团转。
“我的话还不够清楚吗?焕娘,你一向都是个聪明人。”裴宜乐道。
焕娘心想我要是个聪明人还能混到那个地步,这话明显就是裴宜乐想清清白白去娶李赤鸾,让两人之间再也没有跟另外的女人生的孩子梗着,这才直接不认了。
这会儿想装纯洁,来不及了!
“裴宜乐,我好言好语跟你说你不听,你是想我抱着孩子闹到你们裴家大门口,让所有人都好好看一看吗?”焕娘冷冷道。
“你威胁我?”裴宜乐逼近一步,焕娘怀中的孩子正睁着滴溜溜的眼珠子看他,“你不怕我直接把你和这个下贱种子弄死在这儿吗?”
焕娘听到他骂自己儿子下贱种子的时候倒是愣了一愣,他的孩子是下贱种子,那他自己又是什么东西?这人为了他和李赤鸾的舒心日子真是丧心病狂,疯到连自己都骂,还是觉得既然他不认孩子,孩子就与他无关,在他眼里她下贱,那么她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随了她的下贱。
当初利用她和他母亲赌气的时候倒是不嫌她下贱,玷污了他这颗冰清玉洁的高山奇葩。
这会儿倒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焕娘知道裴宜乐可能起了杀心,怕自己真的小命不保,立刻道:“你要杀我也不怕你,只是无论有没有见着尸体,我家人都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若我没猜错,你能在路上就拦着我还是我娘的功劳,他们自然知道我最后怕是见了你的。再者,你为的我是良民,你母亲不能随意动我,这才找了我行那苟且之事。所以任你家里权势滔天,你杀了我母子二人也怕难善了。”
裴宜乐见她临危还是如此伶牙俐齿,倒先笑了,末了才道:“不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不能抱回去养的。”
他是咬死了孩子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