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只是个凡人,在死亡即将来临之际,她也不能免俗地流露出了凡人的情绪,只是这些情绪太过短暂,就像是火柴骤亮又熄灭的那一瞬间,快地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敏锐的影评人还是看到了,他们的心中泛出强烈的不可置信。
这一段并不是剪辑镜头,镜头稳稳地对着程砚心的脸,连角度都没有改变,这些复杂且困难的情绪变化,全靠演员自己完成,这是何等的演技!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将在场所有的观众都带入进了那悲凉的气氛,观众席已然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最终还是有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微弱的火光落在程砚心的脸上。
她并没有吸,而是怔怔地出着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眸中忽然泛出了笑意,她将香烟从唇间取了下来,烟嘴上落了一抹胭脂色。
她轻轻地一笑,将香烟放在砚台之上。
镜头转动,透过火光,模糊可见她走出了房间,外头传来军靴整齐地踩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枪械碰撞的声音。
而那一点火光也渐渐地暗了下去。
程砚心的死被拍的极为克制,仿佛是导演都不忍心亲眼看到这样的绝世红颜死在霓虹军队的枪口之下,然而这样的留白,却让观众越发地体会到了这份历史背后的厚重悲凉。
当黑暗再次褪去,是已经苍老的周汉宸,他坐在一个庭院里,春光明媚,隐约能听见孩子们欢笑嬉闹的声音。
他的神情平和,仿佛还带着一丝笑意,他喃喃道:“终于解放了,也不知道你看到了没有,不过没关系,我帮你看到这一天啦……”
镜头拉远,炽烈的日光落在他旁边的位置,仿佛汇聚成了一个曼妙的身姿。
与此同时,片尾曲响起,演职人员表出现在了屏幕上。
观众们这才回过神来,许多人怔怔地擦着脸上的泪水,随后,整个剧院爆发出了剧烈的掌声。
掌声整整持续了一分钟。
这是对于全体演职人员最高的赞扬。
谢导擦了擦眼角,带领着主创走上舞台,接受记者的采访。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将话筒往前递,不管是电影的质量,还是观众们的反应,都已经证明了这部电影的成功,没有意外的话,这将是今年华国最好的电影。
而除了记者,现场的影评人们也十分激动,已经有不少影评人在自己的微博号发出了简评,无一例外都是叫好的。
已经有影评人大胆预测《红伶》的票房会超过四十亿,成为谢导又一部代表作。
台上的主创们也终于放下了提着的心,尤其是卫斯咏,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红光满面的。虽然之前在拍摄的时候,他就对《红伶》很有信心了,但如今观众的反应远超他预期,这就让他更加兴奋了,如果《红伶》真如影评人所预测的那样,他很有可能会凭借这部电影拿下明年金英奖的最佳男主角,彻底站稳一线男演员的位置。
这样的预想让卫斯咏宣传起来越发卖力,中气十足,金句频出,在首映礼出尽了风头。
卫斯咏志得意满,台下坐着的傅丞可就难受了。
傅丞笑容僵硬,接受着四周各色目光的洗礼,他都能猜到这些人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嘲笑他眼光的,竟然会平白丢了这么大的西瓜,让卫斯咏给捡了漏。
傅丞的目光带着一抹仇恨,看向站在卫斯咏旁边的郭文渊,恨得咬牙切齿,他根本就没想过,他被赶出《红伶》剧组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是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郭文渊身上。
如果不是郭文渊向盛董告状,他就不会离开《红伶》剧组,如今站在台上,接受记者们的恭维,观众们的崇拜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儿,他连忙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一心道人:“道长,今天就拜托你……道长,你怎么也哭了??”
一心道人表情僵硬、泪流满面地看着台上。
其实一心道人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他一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郭文渊,发现他的面相果然发生了改变,从前的横死相已经没了,转而变成了富贵福气的面相。
当初看照片的时候,其实还没有这么明显,如今亲眼看到对方,一心才越来越疑惑,这哪里像是被厉鬼夺舍,这样的好面相,说是十世善人投生也不为过。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忍痛拿出一张符咒。
这是他的师父留给他的,可以凭借它看穿所有真伪。
可是当一心道人捏诀点燃符咒后,再次睁开眼睛看向郭文渊的时候,他差点被那刺眼的金光闪瞎眼睛。
只见前排主创位置已经完全被厚厚的功德金光给盖住了,连人都看不清楚。
一心道人都要爆粗口了。
这特么是多少功德啊!!!
于是电影放映的全程,其他人都被电影感动地痛哭流涕,而一心道人却是被那层金光刺激的流眼泪,连闭上眼都没有用。
一心道人已经后悔莫及了,想也知道,这郭文渊的身份绝不简单,他还是放弃吧。
思及此,一心道人便开始考虑要如何解除和傅丞的这桩交易了。
而傅丞见他神色不定,也有些着急了,压低声音道:“道长,你这是怎么了?快点做法把那个夺舍的恶鬼给弄出来啊!”
一心道人皱紧眉头:“不行。”
傅丞愣住了,随即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他没有控制音量,一下子就吸引了旁边观众的注意力,傅丞连忙闭上嘴,用不善的目光看向一心道人。
一心道人知道他对郭文渊仇恨极重,一时之间恐怕也解释不清楚,而那片金光太刺眼,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便干脆站起身准备离开,之后再给傅丞解释。
此时,主持人刚好说到要挑选观众来给主创们发问,就看到站起来的一心道人,他也没注意旁边坐着的傅丞,只看到电影结束了这么久,这位观众还流着泪,想必是电影的忠实粉丝,于是热情地说道:“这位先生,对,就是您,您到现在还在流泪,对电影应该感触极深吧,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问我们的主创们呢?”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心道人。
一心道人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
前排主创人员的位置上,裴然正在和明净真人说话。
明净真人与裴然当初算是不打不相识,裴然虽然作弄他,但人还是很好的。后来裴然死后,他还专门去了香江祭奠,甚至用了道术招魂,想要再见这位好友一面,谁知并没有结果。
这让明净真人十分难过,他以为裴然的灵魂已经消散了,心伤之下,后来便再也没有去过香江。
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初他没能招魂成功,是因为裴然的灵魂被禁锢在了香江体育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灵魂也没有消散,反而另有奇遇,重塑肉身。
明净真人一时心潮澎湃,就和裴然叙起了旧。
清远小道长没想到裴然竟然还和师父是旧识,好奇地朝裴然发问。
裴然便相当自然地抖落出了明净真人的一堆黑历史。
明净真人看着徒儿震惊的目光,整个人都快郁闷死了。
他怎么就忘记了,裴然这混蛋又促狭,记性又好,自己年少轻狂时做的那些事情,连自己都忘记了,偏偏又被他从犄角旮旯里给翻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在徒儿心目中树立起高深莫测的明师形象,这下全完了!
明净又急又怒,急需找点什么转移话题,恰好就听见了主持人的问话,他连忙拉着裴然和清远:“行了行了,这是电影的首映礼,说这些无关的干什么!专注电影才是正事!”
裴然笑了笑,也不戳破他。
明净松了口气,连忙转过头看向那位被提问的观众,装作很专注的模样。
然而这一看过去,他就愣住了。
就在一心一边擦泪一边头脑风暴要赶紧问个什么问题,才好摆脱这窘境时,忽然听见前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妖道!快赔我手机!!”
一心冷不防看到最盛的那片金光中站起来一张熟悉又让他避之不及的面孔。
“!!!”
他面色突变,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步履灵活地跃过旁边观众的头顶,往剧院外冲过去。
而明净也不甘示弱,脚踩八卦,如一阵风一般跟着冲了出去。
两人速度极快,旁边的观众只看到了两团模糊的影子,然后就只剩下还在晃动的门板了。
记者们都没来得及反应,所有人都是一脸呆滞。
还是谢导阅历深厚,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道:“没想到观众们的情绪这么激烈,让我身为导演都受宠若惊。”
记者们:你驴我们呢!这两人说什么赔手机啥的!分明就是私人恩怨!!
记者们忿忿不平,但刚刚那一幕发生太快,他们又没有拍到照片,于是也只能听谢导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他们很快就看到了一心座位旁边表情难看的傅丞。
记者们眼前一亮。
原来大新闻在这啊!看来傅丞离开剧组果然有内情,这是搅局来了呀!
傅丞浑身僵硬地感受着记者们如探照灯般的目光,已经猜到了自己明天的新闻头条是什么,但他分明什么都没做,一心就跟见鬼一样的跑了。
可他百口莫辩,最后满腔委屈化成了一个字。
“艹!”
第178章
傅丞好不容易摆脱记者们,回到家里,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无处发泄的愤怒中,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算计了一切,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究其原因,都是因为突然逃走的一心。
傅丞想到这儿,连忙打开手机,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转账信息,正是一心转给他的,金额和当初他给对方的一模一样。
傅丞又急又怒,这些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一心这样的态度,分明是迫不及待要跟他划清界限,这让他没来由地有一阵心慌。
傅丞不敢想下去,连忙给一心打电话。
一心过了很久才接通,而且电话那头还一直传来“呼呼”的风声,一心还有点喘,似乎正在跑。
傅丞迫不及待地发问:“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心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冷哼一声:“我才要问你什么意思!你分明早就知道他不是简单的夺舍,也知道他不好对付,却还瞒着将我请过来。”
傅丞目光闪烁,他的确是找人试探过郭文渊,然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才将希望寄托在了一心身上。
他有些心虚,声音也软了下来:“我并非有意隐瞒道长你,只是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一心没有说话。
傅丞咬咬牙道:“道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准话,他究竟是什么?!”
一心似乎也有些不确定:“我也不好说,他身上有大功德,绝不是什么厉鬼夺舍,而且他身边的人也都不简单,我劝你,还是不要跟他作对了。”
傅丞的表情顿时变得扭曲,心中的嫉恨如杂草般疯长,他之前在盛祯面前打了包票,如今要是没有办法做到,盛祯绝不会让他好过。
就在傅丞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心又说话了:“我虽然不想搅这摊浑水,但看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上,我多劝傅先生一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有些恩情不报,一辈子都是因果。”
他这句话戳中了傅丞最痛的一点。
曾经的他无数次地听人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