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我说:“咱们先去看个究竟,再来计较不迟。”
    当天半夜,四个人轮流守着火堆,轮流进狍子皮睡袋休息。破屋之中倒也暖和,又走得困乏了,我一觉睡到天亮,好像做了几个噩梦,可是一个也想不起来,起来收拾收拾,胡乱啃了几口干粮,准备要走。涅涅茨人是去狍子屯,用他打到的狐狸皮换东西,不与我们同路。臭鱼用打火机跟他换了个皮筒子,整条的狐狸皮,带回去也值几个钱。涅涅茨人没见过一次性打火机,同样跟捡了宝似的。他们俩又合计换别的东西,取出皮筒子,一件件地翻看。
    我和藤明月无奈,只好带了猎狗在旁边等臭鱼,但见林海中的雾气消失,已然望得到不远处的山脉。难得一个晴天,云开雾散,可以望到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大山轮廓。我见大兴安岭尽头的这段山脉,雄浑沉稳,形势非同小可。但是我是头一次看到这座山,居然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是不是上辈子到过这儿?
    【3】
    藤明月说:“走势起伏的山岭大多如此,看上去眼熟有什么奇怪?”
    我拍了拍冻僵的脑袋,竭力去想,到底在何处见过这座大山。猛然记起犬戎供奉“仙虫”的金盒,上边有巨犬和大树,下边则以一头巨熊为纹饰,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此时看到林海尽头的山脉,分明与巨熊的轮廓一致。可是山中打过隧道,涅涅茨人也多次穿山而过,仅见到孔穴中有些古老的岩画。又说这座山是沙板山,容易坍塌崩裂,人在里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活埋了,而且位于苦寒之地,山洞中躲不了人。
    在一旁用皮筒子跟臭鱼换打火机的涅涅茨人,见到我手中的金盒,走过来比画说,要用他的皮筒子换我的金盒。
    臭鱼说:“他大爷的,他倒不傻,问题咱也不是傻子,你告诉他门儿都没有!”
    我告诉涅涅茨人:“你带的皮筒子,十二个一打,你十二打再翻十二倍,也换不走我的金盒。”
    涅涅茨人在鹿皮袄中摸出一柄玉刀,打手势比画说:“皮筒子不成不要紧,你看这柄玉刀成不成?”
    我没想到他身边还揣了这么一柄玉刀。出于好奇,接过来看了看。那是一柄玉鸟纹刀,为青玉雕成,纹饰为立鸟,鸟尾上翘绕头,头顶高冠,长不到一掌,刃薄背厚,玉色古老。
    涅涅茨是个非常古老的民族,秦汉时代已有记载,古史称之为“丁零人”,住在北海一带。苏武在北海牧羊的时候,还让丁零人偷走了羊,那时候的丁零人即涅涅茨人的祖先。我们遇上的这个十四五岁的涅涅茨人,在大兴安岭以西的冰原上放鹿猎鱼,生存条件十分恶劣。严寒之时,西伯利亚的寒潮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能把人给活活冻死。其余的涅涅茨人迁移去了别处,他一个人来到原始森林中射猎狐狸,剥下兽皮,同狍子屯的人以物易物。他给我这柄鸟纹玉刀,玉色虽古,但是中看不中用,又是青玉,要是羊脂玉或蜜蜡黄,我说不定真跟他换了。
    我将鸟纹玉刀还给涅涅茨人:“你这是出土古,不是传世古,值不了几个钱。”
    臭鱼说:“什么叫出土古?”
    我说:“老玉无非两种,一是埋在坟中,过后挖出来,带了水土沁,叫作出土古。二是一辈传一辈传下来,没离开过活人,润透光滑,那才值钱。”
    藤明月说:“长尾高冠的凤鸟是西周王族所佩,涅涅茨人为何会有西周玉刀?”
    我心头一惊,戎人称雄漠北之时,打破西周王朝的都城,不仅掠走大批金玉之物,还有三件镇国之宝,其一是周幽王的宠妃褒姒。古代有名的美人,褒姒是头一个。美女是各有各的美,醉贵妃、病西施、媚妲己、笑褒姒,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致使西周王朝灭亡,褒姒被犬戎掠走后不知结果如何,宝鼎金玉可都埋到了一座古坟之中。涅涅茨人手中的鸟纹玉刀,竟是在古坟之中找到的不成?
    【4】
    通过涅涅茨人比画的几个手势,以及他说的话,我连蒙带唬,已经可以明白一多半了。涅涅茨人经常去狍子屯,他听得明白方言土语,只是不大会说。我们说到互不理解的地方,可以打手势比画。我问他:“你的玉刀是在何处得来?”
    涅涅茨人指向林海尽头的高山,说是在那边找到的,又问我能不能用西周玉刀换金盒?
    我们一想这可对上了,我让他看金盒上的图案,山中有没有这上边的东西?
    涅涅茨人连连点头,他说山里边有,如果我将金盒给他,他愿意带我们去。
    我不知道涅涅茨人说的是不是实话,他之前还说山上只有岩画,别的什么也没有,此时又说在山中找到了西周玉刀,还有金盒上描绘的离奇世界。
    我们三个人商量了几句,决定让涅涅茨人带路去山洞。在藤明月同对方交涉之时,我低声对臭鱼说:“咱们跟这小子去不要紧,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一年到头在原始森林中射野兽,箭法了得,要小心他见财起意,打上金盒的主意,来个图财害命。”
    臭鱼说:“我看涅涅茨人全凭弓箭,我在后边跟紧了他,不给这小子放冷箭的机会。”
    我说:“你难得明白一次,你可要盯住了他!”
    当时说定了,涅涅茨人在前边带路,穿过林海前往高山,他让我们在途中捡了许多松枝,一人背了一捆,说是进入山洞之后可以用来照明。老黑山堪称天险,当年苏联红军兵分两路进攻日本关东军,一路自北往南,一路由西向东,形成包夹之势。西面的六十万苏军,以坦克集群为主,穿过浩瀚的沙漠草原和大兴安岭,往满洲长春方向推进。百万苏军也必须绕过老黑山,因为无路可通。60年代屯垦兵团备战备荒,在原始森林中开通了一条战备公路,还想在老黑山打隧道和防空洞,可是山中沙化严重,隧道打一段塌一段,根本就不能使用。原始森林中横七竖八倒下的古树,全是那会儿砍倒的,可惜生长了好几百年的大树,砍伐了又没用上,运还运不出去。涅涅茨人带路走到山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发出太大的响动,否则容易引发山上的积雪崩塌,要是让积雪埋到下边,谁也别想活命。他挖开积雪埋住的洞口,点起一根松枝照明,带头走了进去。臭鱼紧跟着他,我和藤明月带上狗走在后边,但见漆黑阴冷的洞口中,还有厚重的防弹铁闸,已经生满了锈蚀,上头又结了一层冰。钻进铁闸,头顶上悬有无数冰锥,是上边的渗水形成的。山中常年不见天日,使得洞道格外阴冷,整座山好像都冻透了。
    我心想:即使犬戎人耐得住苦寒,也不可能躲在这么寒冷的洞中好几百年,此处不见天日,冷得滴水成冰,怎么住得了人?
    涅涅茨人背上楛木弓箭,他手持松枝,指向漆黑的洞道,让我们继续往深处走。
    【5】
    我们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在阴寒透骨的隧道中往前走。洞道的地面上结满了寒冰,稍不留神就会滑个跟头。到了坍塌之处,巨石堆积,阻塞了道路。
    涅涅茨人找到洞壁上的一个气孔,勉强挤得进去。我们一个接一个挤进去,往深处挤了十来米,竟到得一条岩豁之中,忽宽忽窄,走势起伏。涅涅茨人将松枝火把举高,手指前边让我们看。
    我看松枝照到的岩壁布满了寒冰,心中不免奇怪:什么东西?冻在寒冰之中不成?
    臭鱼用狼牙棒在冰层上凿了几下,寒冰之下,只有戎人的大树岩画。
    藤明月说:“戎人住在大树中长生不死,为何还要去到苦寒之地?”
    我问藤明月:“戎人岩画中的大树,会在山里吗?”
    藤明月摇了摇头:“再往前走,已是无边无际的荒原,不会有如此高大的树木。”
    我对涅涅茨人说:“你小子跟我们比画了半天,不还是说山洞中的岩画。”
    涅涅茨人不明所以,用手指向岩壁,一脸夸张的神色。
    臭鱼对我说:“你跟他说那个没用,我这耳朵都快冻掉了,不行咱先撤。”
    可是涅涅茨人拽上我,用松枝往前边指了指,让我们接着往里边走。
    我问他:“那边还有岩画?”
    涅涅茨人摆手说没有,又打手势比画,是带我们去他找到西周玉刀的地方,不过那里很危险,上边有个可怕的东西,大到无法形容,他带我们到那儿看一看,然后我的金盒也该给他了。
    我不明白涅涅茨人比画的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是神是怪?
    我张开双臂比画了一个大小,问涅涅茨人:“有这么大?”涅涅茨人使劲地摇了摇头,告诉我比这还要大得多。我指了指我们置身的山洞,问涅涅茨人:“有这个山洞大?”
    涅涅茨人又摇头,示意比山洞还要大。我问涅涅茨人:“有没有这座山大?”涅涅茨人想了一想,似乎觉得不好比较,可能比山还要大。
    我心中骇异,涅涅茨人到底在说什么?
    藤明月说:“他好像要告诉咱们,他捡到玉刀的地方非常危险,有个很可怕的东西,比这座山还大!”
    臭鱼说:“别信他胡说八道,山洞中怎么可能有比这座山还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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