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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洗白录 第118节

    邪修们虽然在玄武大殿中坐下了,心里却是相当忐忑不安,全都在看吕仙朝。满殿之中,唯有吕仙朝和南乡子面色如常,吕仙朝和南乡子打了个招呼,两人甚至当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对于吕仙朝这个出身的修士,放在从前,他和玄武真人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如今却是坐在玄武大殿中和这些不世出真人宗师谈笑风生,他一时也有些感慨,这人的际遇还真是不可预料,想着他又笑了,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手心。
    孟长青看着吕仙朝那副懒散轻慢的样子,又看了眼这些邪修,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若是让谢仲春看见这一幕……他都不敢往下想。
    没一会儿,吕仙朝又对着南乡子说道他们远道而来,一群人都饿得不行了,你们东临开道会连吃的都不给?南乡子于是命弟子招待他们。一帮邪修见吕仙朝实在有种,太有种了!他们今日对吕仙朝的敬佩之情简直油然而生滔滔不绝,见吕仙朝如此,他们也逐渐胆子大了起来,坐在殿中开始吃喝,还客气地对着招待他们的玄武弟子道了声谢,那几个玄武弟子估计没想果有生之年能听见邪修给自己道谢,好半天没说话。
    吕仙朝这边正玩着扇子和南乡子聊着天,忽然注意到孟长青一直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看过去,发现孟长青还在看,他被看得一顿,端起正在吃的果盘递向孟长青,“来点?”
    孟长青摇头,“不用!”
    吕仙朝见孟长青站在李道玄身旁,又把果盘递向坐着的李道玄,“那真人来点?”
    孟长青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招惹李道玄,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李道玄自进入大殿后就一直坐着没说话,他没看吕仙朝,也没看吕仙朝递过来的果盘,起身往殿外走了。“师父!”孟长青见状立刻追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吕仙朝,“你!”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吕仙朝对着往外走的孟长青喊道:“你什么啊?待会儿我找你去啊!好久没见了!你等我啊!”说完他放下果盘回过头,见南乡子正望着自己,道:“掌门,我们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南乡子道:“没有,怎么会。”他仍是一开始似笑非笑的温吞样子,瞧得吕仙朝莫名一顿,他回过神想要摇扇子,一个没握住扇子还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吕仙朝来的路上本来想着你玄武敢请我就敢来,就怕你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结果被南乡子笑得反而觉得这怕不是个阴谋吧?他挑着眉打量南乡子,南乡子也任由他打量,片刻后,吕仙朝伸手端起刚放下的那果盘,又重新慢慢地吃了起来。
    孟长青这边追上了李道玄,雪下得很大,山道上只有两人的脚印。李道玄往山下走,孟长青一直紧紧地跟着他。
    “师父!”孟长青一追上他就开始问,“师父,您要回放鹿天吗?师父,您生气了吗?师父不是我喊吕仙朝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孟长青心说他胆子再大他也不敢喊一群邪修上玄武啊。
    李道玄听他“师父”、“师父”喊个不停,停下脚步看向他,孟长青跟得紧,一时差点没刹住脚步。
    “我没有生气。”李道玄的确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孟长青和李道玄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他对李道玄的性情是了解的,李道玄一向不喜欢弟子没个正形,他偶尔说一两句没过脑子的话,李道玄都要看他半天,吕仙朝又会作死,他真怕李道玄生气了,此时见李道玄没有,他松了口气。
    山道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李道玄继续往山下走,孟长青也忙跟了上去,“师父……”他正要开口说话,山间起了风,风雪轻轻拂过了李道玄的脸庞,吹动着雪色的头发。孟长青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李道玄见孟长青还在看着自己,道:“我真的没有生气。”又说道,“今日见你的剑道修为较之从前进步了许多,静下心来好好修习,很快会入新境地,往后不要再用邪术了。”
    孟长青听着李道玄说话,左手慢慢地伸了过去,他忽然抓住了李道玄袖中的手。他清晰地记得刚刚这只手握着白露剑的样子,修长,干净,稳稳地扣着剑,标准的玄武启剑式,光看这只手其实看不出多大的力量,也无法想象这只手成就了当今剑道巅峰。在比剑的时候,他就想要握住这只手,如今真的握住了,他觉得这只手好像太凉了些。
    李道玄在右手被握住的瞬间顿住了,孟长青先是轻轻地抓住了那只手,发现他没有抽出来,转而紧紧地握住了,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热,他扭头看向孟长青。
    雪落在了两人的身上,孟长青没有松开手,他道:“师父,我会好好练剑的,您放心。”
    李道玄看了他好一会儿,道:“若是遇到瓶颈,过来找我。”
    孟长青点了点头,笑了下,“好。”他握紧了掌心的那只手。
    李道玄没有说话,在孟长青的注视下,许久他才低声道:“走吧。”他没有甩开手,轻轻地拉过了孟长青,这山中的风一阵又一阵的,不时有积雪从枝头摔落,那是林中除了脚步声外唯一的声响。两人都没再说话,孟长青一直在看着李道玄,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李道玄已经回握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李道玄,风雪依旧一阵阵吹拂在李道玄的脸庞上,看不出他的神思,只有眼眸中那一点微微闪烁的光。
    回到放鹿天,一推开大殿的门就是热浪扑面而来,早上出门前点燃的火炉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映着炉子四壁,白色的火焰中燃烧着水沉香。在李道玄走过画柱的时候,孟长青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撑在了柱子上,未等李道玄说话,他抬手抱住李道玄压着吻了上去。从见到李道玄握着白露剑指着他的那一刻,他就想要这么做了。
    一吻上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人是完全清醒的,却好像比喝醉了还要冲动,孟长青吻得特别深,过于紧张所以也控制不住力道,到最后竟是生出微微的刺痛感。从攥得发白的指节就能看出他此刻有多紧张与激动。
    就在他抓的最用力的时候,一直任由他吻着的李道玄忽然抬手抚上了他的背,回吻了下去,那个吻渐渐又变得温柔绵长起来。
    停下来的时候,孟长青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他注视着李道玄。
    李道玄也看着他,终于低声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孟长青忽然笑了出来,他再次抬手紧紧地抱住了李道玄,像是抱住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师父。”这一声喊得莫名让他有些伤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伤感些什么。
    万千柔情涌上心头,李道玄眼中也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抚着孟长青的背,任由他抱紧了着自己。孟长青啊孟长青。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中风雪也渐渐地大了,屋子里却是温暖一片,火炉里的炭火燃烧着,孟长青坐在地上和李道玄聊着剑道,李道玄让他去取两本道书过来。孟长青忙应了一声,爬起来去找。他回来之时,见到李道玄从剑匣中取出了一样东西,碧青色的,他没看清是什么,李道玄已经收了起来,他下意识多看了那剑匣两眼,李道玄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没说话。
    孟长青走到他身边坐下了,将刚找到的道书递过去。就在此时,夜深人静的山林中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孟长青你人呢?!”吕仙朝抬手扶上了身旁的树,喊完后继续往前走。
    孟长青刷一下回头往门外看去。
    放鹿天的山中,雪劈头盖脸地下着,白瞎子扯住了差点滚下山去的吕仙朝,“这边走这边走!”两人在山中已经兜兜转转地走了大半个晚上了,白瞎子没来过放鹿天,吕仙朝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跟闹着玩似的,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放鹿天的大殿,吕仙朝用力地拍了两下门,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孟长青刚一打开大门就感觉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吕仙朝正弯着腰跪在台阶上吐得天昏地暗,白瞎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力地拽着他才没一头栽下去。白瞎子看见了孟长青,忙跟见到了救星似的,“快过来帮一下!帮一下!”
    “怎么回事?”孟长青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吕仙朝,吕仙朝忽然脸色煞白,猛地爆发出极大的力气挣脱了孟长青与白瞎子,低头扒着台阶哗一声全呕了出来,于此同时,人也咚的一声摔了下去。孟长青与白瞎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滚了两圈,挣扎着扒拉了两下,整个人顺着雪地的下坡滚出去了。
    “吕仙朝!”孟长青与白瞎子两人忙跃下台阶,将滚得浑身是雪的吕仙朝给拽了回来,吕仙朝躺在雪地里,孟长青扶他起来,“吕仙朝?吕仙朝!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吕仙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半晌,模样有些呆愣,然后他抓过了白瞎子的袖子又埋头哗一声吐了起来。白瞎子阻止不及,顿时绝望。
    孟长青问道:“怎么回事啊?喝这么多?他和谁喝的?”
    “和你师伯。”
    “我师伯?”
    “今日下午你们走后,他拿出了骰子非要拉着你们掌门喝酒,说是谁输了就喝,不喝就是你们玄武不给他面子,说什么他是白救你们了。”她说着话吕仙朝猛地又呕了一声,把头埋的更深了,白瞎子感觉到袖子里沉甸甸的呕吐物,想推开吕仙朝又推不开,道:“然后就这样了。”
    “我师伯呢?”
    白瞎子道:“他没事,他一口也没喝。”
    吕仙朝虽然吐得眼睛都绿了,神志却还算清醒,闻声他一把抬手抓住了白瞎子的肩,“我让着他!”
    白瞎子心说你可拉倒吧!她对着孟长青道:“不说了,我快要累死了,把他弄进去吧。”说着她就去拖吕仙朝起身。
    孟长青道:“我来!我师父在大殿,扶侧殿去。”
    侧殿中的后院。
    孟长青刚扶着吕仙朝在走廊里坐下,吕仙朝就特别熟练地搭上了孟长青的肩,嘴里对着他说着些什么,孟长青也没听懂,只觉得酒气混着恶臭一阵阵扑在他脸上,他对着白瞎子道:“我去拿套干净衣服,你帮他洗把脸清醒下。”
    白瞎子走到了井边洗自己的衣袖,闻声道:“你去吧。”
    大约一刻钟后,孟长青拿着套衣服走回来,一进门看见吕仙朝蹲在白瞎子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里,整个头埋在了水桶里。孟长青眼睛都看直了,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拎着衣领将人拽出来,“吕仙朝?”吕仙朝手扶着那水桶,哗的吐出两口冰水,这下子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对着孟长青抬了下手。一旁的白瞎子也正好把袖子绞干。
    就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是收拾完了。炉子里生起了火,对于修士来说聊胜于无。吕仙朝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长廊上吹风,拧着眉头看那炉子里的通红火光。白瞎子在炉子旁烤火。孟长青倚着柱子看着吕仙朝,终于道:“真有你的啊,带着一群邪修上玄武,还和我师伯喝酒,吕仙朝你胆子是真的大啊。”这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吕仙朝闻声抬头看向孟长青,清醒是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头还隐约作痛,他道:“不是我自己来的啊,你们玄武喊我来,那我总不能不来,别人就算了,就咱们俩这交情,再怎么说也要给你个面子啊!”他对着孟长青笑开了,又道:“你这些日子怎么样?好久没见你了,感觉你……”他打量了孟长青两眼,道,“没怎么变啊。”
    孟长青见他歪着身体要倒下去,伸手扶了他一把,“我挺好的。”
    “我也挺好的,就是日子无聊。”吕仙朝顺势起身,伸手直接摸上了那炉火,捞了团火星出来,“这不是玄武说开道会,我就过来看看。”
    孟长青一听他说道会,立刻道:“你那些邪修,你还是赶紧还是带下山去,过两日我掌教师伯回来了,你别闹得太过了。”
    “嗨!南乡子和李道玄都不紧张,你在这紧张什么?”吕仙朝抬头将脚搁在了走廊的横栏上,让风直接迎面吹在自己的脸上,“行了,我心里有数。”
    孟长青心说你这看着可一点也不像是心里有数的样子。
    吕仙朝觉得烦,道:“别说这些了。”他随后把火往炉子里丢了回去,“你这趟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玄武?我都听白瞎子说了,你既然事都办完了,那就回天姥山吧,正好我们几个人在山上待着也无聊,以后你就留我那里,我打算在我那一块重新弄一个更大的鬼城,就你之前弄的那种,那个海市蜃楼,我搭的总有哪里不对,到时候你就帮我专门弄那个幻境。”他说着有些兴奋起来,起身看向了孟长青。
    孟长青听笑了,道:“行吧,到时候我帮你去看看。”
    吕仙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不留我那里啊?你又不留在玄武了!你总归要有个地方去,还不如来我这里,人多还热闹。”说着他看向白瞎子,白瞎子原本烤着火,见状也道,“是啊,一起去吧,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看今日你们掌门也对邪修挺客气的。”
    孟长青忽然就意识到这两人今日来山上的目的,道:“你们两人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吕仙朝还真的不是来找孟长青叙旧的。魔物之乱后,孟长青选择留在玄武,他也明白孟长青是打算走正道,那两人从此也就不是一路人了,他连告别都没亲自去,说着有缘再见,其实心里明白今后再见多半是对手,还不如不见。可前一阵子白瞎子来投奔他,他这才得知孟长青压根没留在玄武,他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要是真的能留在玄武,孟长青死活都会留下来,可孟长青没有,说明他也知道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当个邪修逍遥快活?
    孟长青不知道该如何向吕仙朝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吕仙朝和白瞎子还不太一样,吕仙朝是个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做的人,更通俗点说,吕仙朝是个一根筋,孟长青正想着怎么和吕仙朝说他与道门的这种关系,吕仙朝突然说话了。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怕李道玄吗?”
    第121章
    孟长青反倒被他说的一顿,他笑了起来, 点了下头, “对, 你也可以这么想吧。”
    吕仙朝喝完酒比平时反应慢半拍,抬头看着那院子里的树,似乎是在思索。孟长青注意到,多日不见,吕仙朝身上的戾气似乎越来越重了,眉头皱起来的时候隐约透出股阴狠,笑还是一贯的皮笑肉不笑, 却会忽然冷下来, 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突然有点担心吕仙朝的状态, 道:“你近日在做什么?”
    吕仙朝不明白孟长青为什么这么问,“我还能做什么?喝酒, 赌钱,没了。”他说着话脑海中又起了那一山洞腐烂的水果。他扭头对孟长青道:“那行吧,你不想来那算了,山水有相逢,以后你若是改变主意了,你再过来找我们。”说完了,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问道:“说起来,道门最近在传你过去和吴聆的事情你知道吗?”
    孟长青皱了下眉,“什么?”
    “说你和吴聆过去在一起那些事, 说你给吴聆当炉鼎,说你们俩过去在蜀地那些事,我听了下,大部分都挺真的,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吕仙朝以为孟长青早就知道了,见孟长青如此诧异,他还有些意外,和他大致说了说。
    其实早在吴聆还是长白大弟子之时,道门就有关于两人捕风捉影的传闻,不过当时谁也不敢公开议论,即便议论也很隐晦,毕竟长白宗护短天下皆知。如今不一样了,长白宗的时代过去了,这次和以往那些模糊的传言也不一样,已经具体到了两人在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乍一听去跟听故事似的。吕仙朝对故事不敢兴趣,他只是对于众人重新谈起吴聆这件事很感兴趣。
    吴聆这一生多少得意风光啊,生前是受人敬仰的长白宗大弟子,死后享长白宗香火供奉,一直到魔物之乱前,道门中人都是把他供在神坛上。即便是魔物之乱后,真相大白于天下,依旧有不少瞎了眼的人不相信这些恶事是吴聆做的,前一阵子道门有人公开宣称吴客不是吴聆的半魂,至今春南和蜀地还有许多人私下祭拜吴聆,被人发现,扬言说吴聆做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永远记得吴聆救过他们的性命,那副永誓不忘追随到底的样子据说还感动了不少人。
    有时候吕仙朝真的会觉得这群人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回回他都要极力克制才能压住心里的杀意。直到前些日子,道门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传起了吴聆和孟长青的过去的那些事,说来也讽刺,吴聆没有因为杀人而被唾弃,反而是这么些风月之事,他好像才终于从神坛上跌落下来了。大街小巷谁都在谈那些往事,连那些街头巷尾最下流的人都开始用若有若无的暧昧语气提起吴聆这个名字,断袖、炉鼎、风月,这些词逐渐取代了这位长白宗大弟子曾经留下的印象。
    吕仙朝来玄武之前,他去了一趟吴地,他在那个偏僻到连地名都没有的小镇中,听见隔壁桌那群百姓提到吴聆后引来了明显带着些特殊意味的笑声,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吴聆死了,他真的是死了,简直是死成了一个笑话,还是供天下人共同取乐的那种笑话。他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隔壁桌的人都惊着了,不知道这个少年为什么喝着酒忽然就笑得喘不上气,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虽然吕仙朝感觉吴聆作为一个魔物他应该也不在乎,但这并不影响他觉得痛快,或者说他终于豁然了。佛家那几句话怎么说来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刻他觉得他终于放下了,立地成佛或是立地成魔全无所谓了。
    如今吕仙朝想起来还是觉得想笑,他都忘记了孟长青也在那故事中。他对着孟长青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好像这时候笑不大好,喝酒确实有点喝懵了,他收了笑对着孟长青道:“我不是笑你啊。差不多就是这样,另外就都是些瞎传的。”
    孟长青从听见吕仙朝说到外面传他与吴聆的事情起就有点愣神,觉得简直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问道:“瞎传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吕仙朝记不太清了,酒劲儿又开始上头,他道:“说你一直在找吴聆的另外半魂,然后有说之前吴客那半魂其实是你重聚的,还有说吴聆当年是自杀的。”
    孟长青一时竟是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帮吴客聚魂,说这话的人是认真的吗?
    “不知道。”吕仙朝想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道:“吴聆这种人,有谁会真心对他啊?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没人会真心对他。”
    吕仙朝喝多了,又说了许多话,这会儿累了,他坐在廊沿上,两只脚搭在炉子边,闭上眼自顾自地睡了。雪从院子里吹落进来,有些落在了他的额头,大梦平生。
    孟长青还想再问吕仙朝有关流言的事情,却发现吕仙朝已经睡过去了,“吕仙朝?”
    白瞎子在吕仙朝和孟长青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两人,她开口问道:“其实你当年是真的喜欢吴闻过吧?”
    孟长青还在想谁这么无聊传这些东西,闻声看向白瞎子。
    一旁的吕仙朝已经睡熟了,盖着的衣服被风吹落在地,白瞎子随手帮他重新披上了。她回头望着孟长青道:“你要不是真心喜欢吴闻过,不会给他做炉鼎,更不会数次舍命救他,当年在吴地,他要杀你和吕仙朝,你明知道他想杀了你,结果那一剑还是下不去手。”
    孟长青道:“这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
    白瞎子今夜也就是见他们两人主动聊起吴聆这才多说了两句,从前“吴聆”这两个字就跟个忌讳似的。尤其是吕仙朝,谁在他面前提吴聆简直是找死。
    孟长青在一旁坐下了。他对于传流言这件事有所顾忌,毕竟谁也不想被架在火上烤。但对于流言本身,他却是真的没有什么想说了。刚刚他听吕仙朝讲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有种感觉,这些仿佛不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荒唐久远,再提起来,连恨都谈不上,好像真的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从来没有刻意去忘记什么,是这些事情自己消失在了记忆中,放下了也就忘记了。
    白瞎子打量着孟长青,似乎在看他是不是真的如表面那样不在乎,他开口道:“当年我带着你的尸体去鬼城,你知道招魂用的是什么吗?”
    孟长青问道:“是什么?”
    白瞎子道:“吴闻过送你的那块玉佩。”他道,“那个时候,众鬼都说没有办法了,我从你袖中掏出那块玉,塞在了你的手心,鬼城中当场就阴风大作。你说你当年多恨他,死了做鬼也要回来杀了他。”
    炉子里发出一声木炭爆裂的声响,孟长青有一阵子没说话,然后他忽然低头笑了下,看向白瞎子,“因为我疼啊,被降魔剑搅碎心脏,换你试试?吴聆动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可我不想死啊,他想杀人一剑杀了也就完了,他故意放慢了剑让我跪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为的是确保我在清醒的时候魂魄全部碎开,他不想让我活,我那时候感觉我身体里面有一万把剑,邪修都没这么狠,畜生啊。”
    白瞎子看着孟长青好半天没说话,她从没听孟长青说起过这些。孟长青反倒对着她笑了笑,道:“我要面子啊,我自己做的事情,最后换来什么结果我也全都认下了。”
    白瞎子沉默片刻,看着他道:“对不住啊,不该提这些的。”
    孟长青见她看着自己,许是白瞎子如今这张小圆脸过于人畜无害,低眉顺目地看着自己,他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果然换了张脸感觉都不对了,他道:“没什么好对不住的,说句实话,我现在听你们说这些事,跟听别人的故事一样。”风吹进来,他扭头看向那朝着炉子拥过去的雪,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提起这些事情,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于自己如此心平气和,甚至透出些淡漠的意味。他对着还瞧着他的白瞎子道:“我一开始不相信那些事情是他做的,我想他是受人胁迫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其实要真是如此我说什么也会救他,然后我就发现,全都是假的。”他看向白瞎子道,“从头到尾没有一样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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