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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纨绔啊 第41节

    然而这次考试十分严格,所有人都需按号就座,国子监的所有教官都过来监考,龚祭酒亲自坐镇,祁垣眼前一阵阵的发白,不得不硬着头皮随便写了些。
    《四书》题因为方成和给他补过课,他尚且能胡拼乱凑一些。后面考的五经、诗赋以及策论,祁垣却是连编都编不出来了。
    平日对他态度不错的那位教官,本就特意在他身边溜达,这下见他满头大汗,面色通红的样子,不由担心起来,干脆在祁垣身后不走了。
    祁垣简直如芒在背,他低下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汗从额头落下,一滴一滴地将试卷打湿。心里的害怕渐渐转为羞愧,祁垣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就这样呆坐了一天。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时,方成和急急过来看来,便见祁垣的脸红得不正常。他伸手一探,只觉祁垣额头滚烫,眼皮也热烘烘的,心里怕他急出毛病,二话不说就要背他去看大夫。
    国子监里有专门给监生看病的太医。郑斋长正过来找祁垣,见他这样,忙跟方成和一左一右,扶着祁垣走了出去。
    祁垣也知道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忙跟郑斋长道谢,怕耽误他的正事。
    郑斋长看他面如火烧一般,声音也虚弱的很,忙道:“我过来本就是找你的。你上次不是让我捎封信,问问我们扬州齐家的近况吗?”
    祁垣一听,猛地怔住,停下了脚步。
    “如何?”他声音急促,竟然哑了起来,“齐家如何了?”
    郑斋长看他双眼骤然亮起两簇火苗般,耀眼的吓人,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直接道,“齐家可是大好了呢!”
    祁垣愣了下,脸上满满的都是焦急和不解。
    “说起来也巧。”郑斋长道:“齐家世代制香为业,虽富而好礼,又广建学堂,延请名师,但后辈子孙一直不通文墨,连个秀才都没有。倒是今年,齐府的小公子齐鸢不知怎么突然通了神窍,竟然县府两试连得案首,据说学政大人对小公子格外赏识,说道试时必定要取中他!”
    郑斋长说完一顿,不禁叹道,“如今齐府可是扬州城头一份的体面呢!据说阖府上下都高兴的不得了,流水宴摆了三四天,香铺连着散了几天的祈福香丸,端午又往寺庙进了上万两的香油钱。想来齐家世代商贾,如今终于能改换门庭,这份银子花的甚是高兴啊!”
    第39章
    郑斋长的话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重重地一锤一锤地砸进了祁垣的脑海里。
    突然开窍,两试连捷……那人不是自己。可阖府上下都高兴的不得了,三四天的流水宴,上万两的香油钱……齐家虽然有钱,但从来没这么招摇过吗,看来的确是高兴坏了。
    是应该高兴的。
    齐家虽积富一方,但阖府上下的心结都在这科举功名上。祁垣幼时不屑,虽知道旁人说他们商户“五鼎不谈,三公不讲”,但他整日的花乡酒乡,芙蓉锦帐,不知道要比旁人逍遥多少。所以那些秀才们瞧不上他们商户,他也看不起那些人酸腐。
    直到最近这几个月,他离了家,换了地方,遇到了这许多的事情和人物,才渐渐明白一些。
    若是自己,定然也要欢喜疯了的。
    父亲一定很喜欢他。不孝子突然出息起来,给全家挣了这么大的脸面。
    祖母……祖母应该也很骄傲……
    祁垣站在原地,茫然地想,那我呢?
    方成和眼看着祁垣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方才滚烫的手这会儿竟忽的冰凉,不觉心中大骇。
    祁垣怔愣了好一会儿,便模模糊糊听到人问:“逢舟兄?逢舟?你怎么了?”
    郑斋长正跟方成和担心得看着他。
    祁垣迟愣了半天,“嗯?”
    方成和蹙眉,扶着他问:“你没事吧?”
    “没事。”祁垣挤出一丝微笑,木然转身,“我去看病。”
    他说完便直直地往前走,然而胸中激荡不已,方成和看他情形不对,才追上一步,便见祁垣突然停住,“噗”地一声,狠狠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祁垣这下是真病了。
    这病情来势汹汹,竟带了一点不好的兆头。
    原本监中有专门安置病号的地方,配了六名太医,二十多位膳夫杂役,厨房号舍都单独供应,跟其他监生分开,照料的也算周道。方成和知道祁垣贪玩,得了空便带些小玩意来看望他,徐瑨也从斋长那拿了出恭入敬牌,在旁边整日的陪着。
    监中太医认得徐瑨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见他如此,也不敢怠慢,然而他们仔细诊治半天,也查不出什么大毛病,只能开些散结安神的药。可是眼看着药汤一碗碗地灌下去,祁垣却愈发消瘦起来。等到后两天,祁垣却什么都不肯吃了。白日别人来探望,他就只昏睡不起,等到别人走了,他又睁开眼,只静静地发呆。
    徐瑨心中不安起来,想着法儿的跟祁垣说话,后者却只怔怔的,不言不语。
    方成和拿了银子托杂役从外面买好吃的过来,祁垣也不为所动。
    又过两日,太医见他这样,便停了药方,要他回家休养了。
    徐瑨和方成和听到这个,自然不肯。
    监生在国子监中看病,是官方给药,倘若回到伯府,那就要自己花钱了。以祁垣母子如今的境况,在伯府里哪能比得上这边清清静静的?再者旁的郎中再好,又如何赶得上太医?
    那太医也很为难,反倒是向俩人行了一礼,苦着脸道:“三公子,并非老夫见死不救,俗话说阿谀人人喜,直言个个嫌,今日这样,老夫却不得不说句直话了——祁公子这光景,眼看着是从心上起,也只能从心上除。您便是放他在这,我等除了开些养心安神的药,也无能为力了。”
    徐瑨知道这太医稳成忠厚,不会骗他,但若让祁垣就这么回去,他也觉得不妥。
    老太医看他迟疑,又是重重一揖,“徐公子,非老夫绝情,而是祁公子这样的亦有前例,去年有位山西秀才便是如此,心病不除,下药无效,在这边熬了十二日便去了。更何况监中规定,若监生久病不痊者,当遣行人送还其家,待其痊愈再行入监的……”
    去年的确有个山西秀才在监中亡故,国子监的太医还为此还被换掉两个,祁垣如今的样子甚是吓人,徐瑨知道老太医害怕担责,正要劝说一番,就见方成和冲老太医一揖,双手送了个荷包过去,苦求道:“孙太医,祁兄既然是一时心急才会如此,我等定会好好宽解他。但您是太医院大方脉的高人,学问最为渊博,又深通医理,倘若您都束手无策……”
    他说到这里,竟一时哽住,只深深地一揖到底。徐瑨没想到方成和竟对孙太医如此了解,暗暗诧异,抬眼去看。
    孙太医既惧国公府之势,又难驳方成和之情,只得叹息道:“也罢,最多再两日。若再无好转,两位就莫要为难老夫了。”那荷包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方成和忙连连应下,亦步亦趋地把人送出去。
    徐瑨却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回到了床前。
    心病?
    徐瑨虽猜到一些,但听太医如此直白的讲出来,还是有些意外。他记得季考那天,祁垣明明活蹦乱跳的。等到晚上他回号房,没看到祁垣回来,出门去找,碰上从药房回来的方成和,才知道祁垣病了。
    祁垣荒废学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之前他肯给祁垣代笔答题,除了祁垣惯会撒娇之外,也是因他考虑到祁垣往日神童之名太盛,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看着,倘若上来便考个一塌糊涂,难免会被人耻笑议论。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祁垣年纪小面皮薄,未必能忍得了那些刻薄的言语。这次的季考的确让众人措手不及,可若说祁垣为了考试就要寻死,徐瑨又隐隐觉得,不至如此。
    床上的人眼睛紧闭,似乎刚刚他们三人的谈话丝毫没有吵醒他一样。
    徐瑨定定地看着,前几天才养的白胖了一些的人,如今不过五六日的功夫,竟骤然只剩下一包瘦骨了。脸颊凹着,下巴支棱着,眼眶也深了许多,愈发显出了深长的睫毛。
    明明一点儿苦不想吃,一点闷也忍不了的人,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竟能不吃不喝起来,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不知怎的,徐瑨突然想起端午那天,这人躲在床上偷偷哭泣的样子。那天他以为把祁垣哄好了,现在想来,祁垣却自始至终都没跟他说过为什么而哭。
    祁垣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徐瑨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此时装睡不过是不想搭理人。这几天他也猜到祁垣心里有事了,然而他找了几次话题,这人全无任何回应。徐瑨眼睁睁看他瘦弱下来,又急又气,不由得也闷出一股情绪来。
    这人就什么都不在乎吗?自己真的无计可施?徐瑨深深地看了祁垣一眼,忽得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祁垣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等他走后,慢慢睁开了眼。
    自从重生在这具身体上之后,他喜过、怒过、怕过……唯独没想求死过。他满心惦记着要回家的。可是现在,自己忽然就没家了。
    活着还能做什么呢?如今的亲人、老师、朋友,无一不是拿他当做神童来指望,彭氏如此,太傅如此,方大哥也是如此。可他又不是,他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一遍遍地跟人撒谎自己失忆了。他其实没有失忆,只是属于他的过去忽然就被抹掉了。如今多活一天,不过是多让别人失望一天,让人笑话一天。
    祁垣自嘲一笑,眼眶发酸,却又哭不出来。这么怔怔地发了半天呆,愈发心灰意冷。
    徐瑨去而复返,在外面跟人说话的时候,祁垣正盯着床顶发愣。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监生号房里每晚都有人查夜的,所以这几天徐瑨和方成和只能白天过来看望。
    祁垣不知道徐瑨为什么这会儿过来,只得依旧闭上眼。等了会儿,果然听到房门被人推开,随后又听到似乎有人从里面落了门闩,径直走了过来。
    祁垣心中诧异,就听徐瑨走到床边,低声道:“你若不想看见我,一直闭眼也行。”
    祁垣微怔,犹豫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若早知道你有此意,端午那天我不应该出手的。”徐瑨却自顾自地掀开被子,也躺了上去。
    祁垣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下。
    “那日射柳之赛,原本要比两次,我原计划着五十步射中,百步射不中,这样既能显得我尽力,又不会抢了时千户的风头。毕竟时千户是御前高手,我若胜过他,难免招疑。”徐瑨侧躺下去,却只跟人似挨非挨地保持着距离,轻声道,“但后来他突然对你出手,我来不及多想。”
    元昭帝疑心甚重,能因为十岁才子的一句评语不许人科考,倘若知道徐瑨武艺如此,也难保不会多想什么。
    祁垣知道这事因自己而起,不得不睁开眼,却不敢抬头,只看着他的衣角低声道:“对不起。”
    “你肯跟我说话了?”徐瑨垂眼看他,“你的确对不起我。”
    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然而看到祁垣低颤着睫毛的无助样子时,又都说不出口了。
    “逢舟,”徐瑨深吸一口气,“你若寻死,我是不肯的。起码现在不肯。”
    祁垣怔忡了一瞬,又听他道,“得罪了。”
    这一声得罪说的十分突兀,祁垣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头上突然罩过一块阴影,徐瑨俯身堵上了他的嘴,祁垣脑子里“轰”地一声,正炸地不知所措时,就觉唇上一软,徐瑨的舌头探入,喂给他一枚药丸。
    祁垣骤然一惊,想要往外顶时已经晚了。徐瑨单手卡住他的颌骨,随后捏着他的下巴轻轻一抬,那药丸随着他的喉咙一滚,咕咚一下,落进了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想不开而已,不是真寻死。
    国子监的部分快结束了,下一部分是制香致富,渣作者高估了自己的手速,在犹豫着申请隔日更。
    第40章
    祁垣万万没想到徐瑨会这样,当即有些恼火:“你给我喂的什么?”
    徐瑨在离他咫尺的地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
    “毒药。”徐瑨道:“吃完三颗就死了。要不要再喂你两颗?”
    祁垣:“……”他虽然生气,但不糊涂,这东西想也知道是治病的。
    再想刚刚徐瑨的样子……祁垣后知后觉,“轰”的一下红了脸,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以后每日三次。”徐瑨敛了笑意,声音也低沉下来,“你若不吃,我就喂你。”
    这一晚两人相安无事,徐瑨虽是过来陪他睡觉,却不像在号房一样抱着他。俩人始终似靠非靠地半挨着,祁垣自从被喂药之后整个人就有些恍惚,下意识地想躲开一些,又怕徐瑨多想,自己扭捏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徐瑨竟然还没走。
    房间里多了一扇屏风,为自己遮着外头的视线。
    床头的小桌上放了碗清粥,徐瑨已经换了身衣服,正站在窗边,捧了本在看。如今距离秋闱不到三个月了,任彦和方成和他们都要参加乡试的,自然紧张了起来,但徐瑨又不参加,祁垣不理解他为什么还看书。
    不过此时春晖溶溶,窗外石榴开的红艳,徐瑨又是一身玉色襕衫,眉清目朗,宛如谪仙,这样在窗边捧卷而读倒跟幅画似的。
    祁垣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徐瑨察觉,微微转过脸,冷不丁跟他对视了一眼。
    祁垣有些尴尬,一想昨晚这人凶巴巴的,心底又闷,恹恹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徐瑨便合上书,自顾自地走过来,温声道:“今天日头格外好,你上次说想跟我泛舟同游,我已叫游骥去通州准备了,等你身体恢复一些,便带你去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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