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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骨 第79节

    提及虞归晏腹中骨肉,闻清潇撑伞的动作微微一滞:“它也安好。”
    闻得虞归晏与腹中子嗣都尚且安好,闻沉渊心里的忧虑落下,可愧疚随之袭来:“我保护大嫂与小侄子不力,大哥责罚我吧。”
    闻清潇深知闻沉渊的性子,越是安慰他,他便越是愧疚。他便转了话头道:“昨日里抓住的两方死士安置在何处?”
    “都安置在地牢。”闻沉渊果真被转移了心神。想起那些死士,他不悦地道,“没审问出什么,还都自尽了。”
    昨日里刑部的人来时,他同刑部尚书乔游交涉了些时辰,便带了些死士回府,以便日后审问。
    怕死士自尽,他还特意锁了他们穴道,让他们动弹不能,没想到一番审问,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还让他们都寻了方法自尽了。
    “无妨。”闻清潇本也没想在这些死士身上审问出些什么来,活人不会说话,可死人却能,“你在死士中最健硕的一个身上纹上一枚顾氏印记,再将所有死士送交刑部,便说没审问出什么,剩下的,刑部自然会帮我们做完。”
    “可这不是两方人马吗?”
    世族培养死士一般都不会在这个死士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以防留下把柄。
    闻沉渊并非完全不理朝政,他明白自己大哥为何只在顾氏一方人的一个人身上洛印,毕竟若是所有人都有顾氏印记,岂非显得顾氏太过无能?只能是落印于一人身上,让皇帝误以为这人是顾氏死士中举足轻重的人。
    但为何要将两方人当作一方人呢?
    “两方死士所着衣物无异,与其让陛下分散心神探查我已经知道的人,不如让他彻底怀疑镇南王,至少牵制住镇南王的举动。”闻清潇眸色深沉如渊。
    留归晏在京中,最需要防备的便是镇南王。旁的人,无非是针对于他而已。便是昨日,听沉渊的描述,那刺客也绝不是真的要伤害归晏。
    “可镇南王不是倾慕大嫂吗?怎会派人刺杀大嫂?”这似乎说不通。
    “一群死士围了书肆,又没有旁人看见,刑部来人时只是看见死了死士,不知内情的人可以以为是刺杀,可谁又能定论一定是刺杀?”闻清潇反问道。
    闻沉渊一愣,彻底明白了闻清潇的意思。
    陛下多疑,因着大哥的引导,早是疑心镇南王,此刻只要稍稍一点,陛下必定会忌惮于表面上离了京而实际上竟还在京中的镇南王,从而严加防范。
    闻清潇撑开天青色的油纸伞,淅淅沥沥的雨砸落在伞面。他步下台阶:“你也累了一夜了,回去歇息些时辰再去查我交代的事宜罢。”
    闻沉渊蹙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忽视了。忽而,他想起:“大哥知道刺客是谁?”
    他方才只顾得问镇南王,却忽视了大哥言语间透露的已是明白了刺客是谁。
    “临安王管渐离。”闻清潇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雨幕,却是清晰地传来。
    “临安王?!”闻沉渊错愕。
    怎么会扯上临安王。
    他疾步走到闻清潇身边:“大哥怎么怀疑是临安王?”
    饶是凉雨淅淅沥沥,也未能掩盖闻清潇浸凉的声线:“最大的疑点便是昨日里那黑衣人在箭矢射向魏王妃时甚至不顾自己安危要挺身相救。”他微转了视线,“近些时日,我查过临安王、魏王夫妇,你若是想知道详情,我让闻远留下与你细说。”
    正是前些时日虞归晏的担忧,闻清潇方才仔细去查了临安王、魏王夫妇,虽还未查得透彻,却已有了些眉目。也因此,他才会这般快怀疑到临安王身上。
    闻清潇吩咐闻远留下后便离开了,走得似乎有些急,闻沉渊虽是疑惑闻清潇要出府作何,可却没来得及问,便想着等闻清潇回来之后再问也无妨。
    他忙了整整一宿,也有些倦了,本是要寻问闻远后便回去歇息,可不曾想,他还未开口寻问闻远,却是被闻澹唤住了:“二公子。”
    闻澹负责照顾闻清潇起居,因此闻清潇出王府不一定会带着他,便如此刻。可闻澹唤他又是作何呢?
    闻沉渊不解地看向闻澹:“何事?”
    闻澹在闻沉渊逐渐疑惑的目光中跪了下去:“世子妃不知何时才会醒来,属下斗胆求二公子规劝世子。”
    第101章 清潇不敢不归
    时雨绵密, 洗皱一池绿竹。一袭红袍的妖冶男子扶着一袭白袍的男子自池边掠过, 池中新添绝色。备了药材的顾礼、顾义从主寝疾步掠近两人:“王爷, 太傅。”
    风间琉栩见得了来人, 立即毫不留情地将搭在他身上的顾玄镜推了过去:“扶好你们家主子。”
    顾玄镜受了重伤, 又因着忧虑虞归晏伤势, 暗中在齐王府外滞留了一夜, 伤势加重, 本就没甚力气,此刻被风间琉栩一推, 闷哼一声,险些跌倒,好在被顾礼、顾义二人扶住了。
    两人扶住顾玄镜,这才发现素来爱洁的顾玄镜一袭白袍染满斑斑血迹,腹部的血甚至层层晕染开。两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太傅, 这......”
    风间琉栩凉凉地道:“为了见齐王世子妃一面, 他也是不要命了。”他瞥了一眼顾玄镜, 语气更凉了,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为了见一面, 把自己搞成这样, 明明如果闻清潇真死在幽陵, 以后有的是你见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呢?”
    顾礼、顾义都很是敏锐,听得出风间琉栩对顾玄镜对付闻清潇的事松口了, 至少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两人对视一眼,感激地道:“属下替王爷谢过太傅。”
    王爷这些年这么过来的,他们做下属的有目共睹。
    风间琉栩落在顾玄镜身上的目光幽深若寒潭,半晌,他只抬了抬手:“赶紧扶进去吧,再晚了,没准你们主子就死了。”
    他想起了在齐王府附近找到满身狼狈的顾玄镜时,他说的一句话。他说,“琉栩,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不会收手,要么我死,要么闻清潇死。”
    “是。”两人也知风间琉栩只是不得已才应了自家王爷所求,此刻定是不怎么愉悦的,他们便知趣地不再絮说,赶紧扶了顾玄镜进主寝。
    “也不知道到底是你们主子作了孽,还是我作了孽,他今年算是把这三十多年没受的伤全受了个遍,我也倒霉地为他遮掩了无数次。”
    风间琉栩跟在三人身后便要进卧房为顾玄镜疗伤,可方才走了数步,一枚香囊滚落到他垂地的袍角边。他蹲下.身捡起香囊,是玄镜这数十年来一直佩戴的竹纹香囊,也是虞氏喜欢佩戴的。
    自虞氏走后,这枚香囊玄镜从未离过身。
    他抬眸看了看前方那一袭白衣,相交数十载的好友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值得还是不值得,他不懂,也懒得懂。可到底是在见着好友这般疯癫时,退步了。
    脑海中忽而浮过离宫前齐王一身风霜地跪在同政殿前,他捏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半晌,到底是迈步进了卧房。
    只要天下不大乱,他便做个瞎子聋子也罢。
    ......
    为顾玄镜包扎好,风间琉栩搁了剪子与纱布,见顾玄镜还兀自垂目坐着,他轻叹道:“就为了见她一面,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值得吗?”
    值得吗?
    顾玄镜想起昨日里虞归晏决绝地将他推出去,心里就像是破漏了一个口,不断有凉风渗入,冰凉了他的心。凉意萦绕的心空洞得可怕。
    哪怕明白她恨他入骨,可当她真正毫不犹豫地推他出去,他本该平静的心还是止不住地疼痛,宛如被搅碎,连呼吸都困难。但饶是如此,他却还是放不下她。
    或许真的是失去后才会明白曾经那段光景多么珍贵。他在书房处理政务一日,她便能安安静静地陪伴他整日,安宁又静然。可如今都变了,她不要他了,嫁给了齐王世子。
    他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可那腹部的疼痛却抵不过心上疼痛的一丝一毫。疼痛太难熬,他难过得屈了身,重重地喘息。
    忽而,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掩藏了太多情绪:“值得。”
    尽管她恨他,可他爱她,想见她,所以哪怕再痛都值得。
    “何况这都是我欠安乐的,当年若非是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没有处置好与青澜的关系,她也不会想要对青澜下.毒。”
    想起十年前从静心湖抱起浑身冰凉的她,他的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后来尽管是权衡利弊之下不得不冷落她,暂时另立青澜,可我该告诉她的,我以为等解决所有事情后再去解释也来得及的......”
    他阖了阖眼,遮住满目苍凉,却掩不去心底的空洞。
    旧事再提,纵是风间琉栩,也止不住心间凉意,作为男子,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好友的作为算何过分的错误,他虽不近女色,但也知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何况玄镜还是为了护着虞氏而假意册立乔青澜,根本不会与乔青澜行房,更不会将乔青澜载入族谱。
    千算万算,玄镜以为算到了所有,却没料到虞氏这般决绝。他当时滞留在京,闻得消息都是止不住的发寒,更何况玄镜?
    风间琉栩哑然良久,开口道:“好在她回来了,即便她恨你,甚至不愿意再听你的解释,可你既然决定纠缠到底,无论如何,还是该寻个时辰同她解释清楚,至少让她明白你当年没有负过她。”
    **
    同政殿。混沌天地间,雷雨交织,无尽滂沱的雨砸落在青石板面,亦砸落在跪于同政殿外跪着的齐王身上。
    少顷,同政殿殿门从内缓缓打开,年轻些的内监为曹文撑开伞,稍稍落后曹文半步,随曹文下了台阶。齐王闻得门扉开合声,立即看了过去,见得不是惠信帝,他的眸光微暗。
    曹文走得很快,不过须臾便到了齐王身侧。他示意跟在身后的另一个内监为齐王撑了伞,礼数周全的行了礼:
    “外面雨大,王爷自朝会后便一直跪在殿外,想来是累了,也该早些回府了。”
    曹文的话说得委婉,但齐王又如何听不懂?他岿然不动地跪着:“多谢公公提醒,本王不累。”
    饶是跪了数个时辰,齐王仪容也未有半分狼狈,背脊亦是挺直,不见分毫倦色,尽是身为闻氏族人的从容清肃。
    曹文轻叹一声,忍不住提醒道:“王爷,恕奴才多嘴一句,雷霆雨露具是君恩,陛下既然下了旨意,那便不会更改,王爷还是回罢。”
    齐王又何尝不知何谓君恩,他可以为社稷为君上死而后已,可陛下如今要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他长子的性命啊!
    他一族为江山社稷效忠数百载不曾有异心,他本以为陛下至少会有犹疑,他也还有时机挽回,可没想到陛下当日便下了旨意,根本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亦是不给他留活路啊!
    他缓缓开了口,声线如腐朽般枯老:“公公不必再劝,本王不会离开。”
    曹文等了片刻,又见齐王着实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便叹息一声要回同政殿复命了,可不过方才微抬了视线,便见着一方玄色袍角,乳白的玲珑缠枝莲玉佩压在玄色阔摆间,有凉雨砸落,竟似是未湿其半分。
    便是还未瞧得面容,那一身圣人名士的风骨,也绝不会叫人错认。曹文立即行礼道:“奴才见过世子。”
    行至曹文面前,齐王身侧,闻清潇止了步伐,清冷和缓的声音与凉雨交织:“有劳公公通禀陛下,孤有事觐见。”
    “劳烦不敢当,都是奴才应该尽的职责。”曹文恭顺地笑着应了,又看了转首的齐王一眼,便折返同政殿了。
    曹文知晓父子两人定是有话要说,也便带走了一众人。齐王早在闻清潇来时便微侧了首,可跪着的姿势却未有半分变化:“清潇,你不在府中陪着归晏,进宫做甚?”
    闻清潇将手中伞倾斜向齐王,为他遮住了风雨。他未答,屈身去扶齐王,凉雨沾湿了他的衣摆,他只道:“父王,回府罢。”
    被闻清潇扶住,齐王身子一僵,即便长子不说,他也明白长子为何出现在此处,今日散朝后他久久未出皇宫,以长子的聪慧,便该料到了他在何处,亦才会进宫。
    “为父求得陛下旨意便回去。”这般近的距离,齐王才发现自己长子面色苍白如雪,他的呼吸陡然粗重,“你回去陪归晏,她有孕在身,你该多陪陪她。”
    长媳腹中怀的是他们闻氏第一个孙辈,亦是清潇唯一的子嗣。
    闻清潇被齐王握住手臂往上,他却没有起身,而是反握住了齐王的手臂,带着他起身。在齐王沉重的目光中,他道:“我将一切处理停当便回府陪归晏,父王也回府歇息罢,我会活着回来的。”
    **
    未时,缓缓绵雨缠绕巍峨宫墙,雕花窗外黛色渐浓,殿内却是一片和暖,只曹文入得殿内时裹挟了三分凉寒:“陛下,齐王世子求见。”
    “哦?齐王世子来了?”惠信帝似乎诧异地挑了挑眉,可墨色的眼瞳中分明没有半分诧异。
    “是,正在殿外候着呢。”曹文道。
    “是吗?”惠信帝起身,缓步走下高台,走至殿牖旁,曹文心领神会地为他开了一个罅隙的窗距,透过那一丝光线,恰好可以看清齐王世子扶了齐王起身。
    惠信帝微眯了眯眼:“倒是可惜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曹文没敢再轻易开口,只恭敬地垂着首,揣摩着惠信帝意思。
    惠信帝却是笑着看向他,颇有几分调侃之意:“怎么这次不说了?”
    曹文斟酌了片刻,笑道:“奴才蠢笨,没能明白陛下意思,哪敢胡乱开口扰了陛下心神。”
    “你倒是聪慧。”惠信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又转了首去看殿外的父子两人,语气越发沉了下去,
    “世族势力盘根错节,万氏不除,朕心头难安啊。”
    曹文心知惠信帝还有话未曾说完,便没有附和。果然,不过片刻,他便听惠信帝开了口,又道:“闻氏一族倒也的确算衷心,所以在所有世族都倒下之前,闻氏都要好好的。”
    闻家还不能倒,不过留一个壳子也足够了,闻清潇过于聪慧,这样的臣子,即便是纯臣,也太难以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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