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媛抬头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冯建文挑眉：“怎么了吗？我说的不对？”
    郑媛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帽扣上，吹了吹信纸，一点都不害臊地实话实说：“其实我一开始写稿子是为了稿费，一激动就写了好几篇，谁知道过了第一篇文章后发现根本就没有稿费，我就没再写。之前写的那些我琢磨着也不能白写是不是，就隔一段时间寄一篇，生包子那个月寄完了最后一篇。”
    冯建文：“……”
    冯建文失笑摇头：“我说郑媛同志，你钻进钱眼里去啦？就不能有点崇高的理想吗？就算没有，我都给你戴了那么高的帽子了，你也不给我点面子装一装？”
    郑媛把稿子从冯建文手里抽出来：“谁让人都嫌弃我花钱大手大脚呢！不过说起来，这个写稿子没稿费的规定可真是绝了，我估计全世界就咱这一个国家是这样的。”她嫌弃地撇撇嘴，把几张信纸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信封里。
    “言多必失知道不，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冯建文把浆糊递给郑媛。
    郑媛用浆糊把信封封上，信很厚，她往信封上多贴了一张邮票，说：“我知道，我就是说说……弄好了，哪天小何来的时候把信给他就行了。”她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呀，天都快黑了，该做饭了。”说着站了起来。
    “那你嫌没有稿费，怎么又写了这篇稿子，还写的那么快，人家贾主编一催你就马不停蹄地动笔了。”冯建文也站起来，继续之前的话题。他把被子啥的都放到炕沿上，防止一会儿包子睡醒了掉下炕。
    “就……反正没事干，就随便写写呗，人家主编那么厉害的人物都给我写信了呢。”郑媛真没想到主编会那么重视她，让她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荣誉感和一点责任感。
    他们两口子一块去了厨房，一边走郑媛还问了句：“小娟怎么还没回来，这会儿得放学了吧？”
    没想到话音刚落，郑娟就进门了，垂着个脑袋耷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不开心的气息，有气无力地念了声：“我回来了。”
    冯建文没看出来，郑媛是她亲姐，一眼就感觉出不对劲了，进厨房的脚一顿，扭头定定看她：“小娟你咋了？怎么看着那么不高兴？”
    第327章：试讲1
    “没，没啊。”郑娟愣了一下，飞快否认了，然后扯出个笑脸，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就是太饿了，二姐，做饭了没？”
    郑媛半信半疑，却没继续追究，说：“还没呢，我正要做。”招招手，“快进来帮忙。”
    “诶！”郑娟应了声，飞快跑进屋把书包放下，转身就跑去了厨房。
    天气冷，冯建文不让郑媛碰凉水，就自己把菜洗了。今天要炒土豆丝，土豆削了皮后交给郑媛，郑媛刷刷刷切成土豆丝。郑娟进来后，郑媛说：“中午还剩下不少咸汤，在盆子里，你倒进锅里热一热，咱今天晚上就喝这个。”
    “好。”郑娟转身去找装着咸汤的搪瓷盆子。
    “小娟，你今天学的怎么样？发现我和别的老师教课的区别了没？”郑媛边切菜边问。
    郑娟最怕的就是这种来自她二姐的突然考核，也顾不得伤心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的初恋了，绞尽脑汁组织语言：“二姐，我觉得吧，你上课的时候比别的老师上课要温柔多了，说话都细声细气的，都不像你了。”
    郑媛深吸一口气：“——还有呢？”
    “就……就……就这些？”眼见着郑媛脸黑，郑娟神经一紧，说，“不不不，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郑媛似笑非笑。
    “还有……还有……”郑娟心虚得望了郑媛一下，没敢对上她的目光就赶紧转开了，说，“还有就是，我觉得别的老师讲的比较明白，二姐，你老是让我们自己想，上你的课太累了……”
    郑媛上课的习惯是启发孩子们自己思考，她根据自己的学习经验，觉得让孩子们从小养成善于思考的习惯很重要。别的老师喜欢一股脑的把知识教给学生，像郑娟这种已经不习惯动脑子的学生，就觉得听这种老师的课要轻松多了。
    郑媛心累：“我让你去听课不是真让你学小学知识的，加减乘除你难道还要再学一遍吗？你别管其他老师教的好不好，你知道别的老师是怎么教的就行了。你注意过他们的上课氛围没？学生学习积极不积极？要是教学效果好，你就琢磨琢磨他们是怎么教的，要是学生们学习的氛围不好，那你就不用学。”
    “哦……”郑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歪着头回忆了下，确实她二姐的课堂很热闹，孩子们都很积极的回答问题，别的老师的课堂就比较沉闷，都是老师教着，孩子们听着，好像还有很多开小差的。
    “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等考完，就是你们公开竞争的时候，小娟，今天晚上你就把我和你姐夫当学生给我们上课，我看看你课上的怎么样。”
    郑娟大惊，惊呼：“啥？”她慌忙看向冯建文，冯建文耸了下肩，表示自己也是刚刚知道。
    “二姐，我，我还没准备好呢，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准备准备啊。”郑娟满眼恳求。
    “加上期末考试那天，总共就剩下两天了，你还没准备好吗？不行，我今天必须看看你的水平。”郑媛把菜切好，全都装到盘子里，不容置疑得说：“就这么定了。”
    郑娟就跟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小白花似的，看起来蔫巴巴的，桑眉搭眼地垂下了沉重的脑袋。
    第328章：试讲2
    心里藏着事儿，郑娟晚饭都没吃几口，刚吃完饭连碗筷都没收拾，就匆忙回自己屋备课去了。她翻着郑媛以前的备课本，不知为啥就是啥都看不进去，脑子一片空白。翻着翻着她就想起了马红旗给她的那个本子，她翻身找到书包把本子拿出来。
    马红旗的字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的，很好认。他笔记本上真的记了很多东西，什么各个老师教学的特点，方式，同时还记下了当时老师比较有教学小技巧，又写了这些小技巧在教学生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效果——就跟郑媛刚刚给她说的那些一样！
    郑娟不禁感慨，马红旗真的是一个非常认真优秀的人，和他比，自己简直就是个浪费机会的渣渣。
    她忽然丧气地“唉”了一声，翻身往床上一躺，把笔记本盖到自己的脸上。
    突然很想放弃怎么办！她一点都不想给她二姐当老师啊！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为了营造出来真实的课堂环境，郑媛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先是把书桌收拾了一下，横过来放到炕前，又找了好几根蜡烛，围着屋子点了一圈，把屋里照的亮堂堂的。有了课桌肯定还得有黑板，郑媛家里的门是实木门上了一层黑漆，关上门就能当黑板用，家里正好还有粉笔，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都到这地步了，郑娟也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郑娟站在“黑板”旁边，郑媛跟冯建文一块在课桌后面坐好，冯建文腿上还抱着个流口水的娃娃，小娃娃仿佛知道下面有好戏开场，以前该睡觉的时间这会儿居然都不困了，黑溜溜的眼睛里透着兴奋。
    被这一家三口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郑娟紧张地手心冒汗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
    “开始吧。”郑媛抬了下下巴。
    郑娟张了张嘴，嗓子突如其来地干涩，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等了几秒钟，见郑娟一直不吭声，郑媛敲敲桌子提醒：“开始啦。”
    她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紧张……”
    “紧张什么，我和你姐夫又不是外人，你讲的不好我们也不会笑话你。”郑媛说，“等大后天竞选老师的时候，我们所有老师还有二三十的学生都在，你那时候也紧张给我看？快点，开始吧。”
    郑娟是真紧张，就算郑媛和冯建文不是外人，当着他俩的面她都有些张不开嘴。她把祈求的目光递给冯建文，冯建文清了清嗓子，扭身说：“要不我出去吧？我看小娟是真紧张。”
    说着就要站起来，被郑媛一把抓住了袖子：“不用，现在就是练她的胆子，你出去了还练什么？”
    冯建文只好重新坐下，给了郑娟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郑娟哭丧着脸。
    郑媛缓了缓语气，把自己的经验告诉郑娟：“你要记住，你现在是老师，我们是你的学生，不要害怕我们，哪有老师害怕学生的？第一次上台肯定会紧张，如果真的紧张到脑子一片空白，那你就试着把我们当空气，讲课的时候目光不要落在我们身上……现在，跟着我说的做，慢慢的，深呼吸，吸气——呼气——再来一遍——好了，开始讲课。”
    按照郑媛说的那样，郑娟的目光落在后面的墙上：“同学们，晚上好，现在开始上课……”
    第329章：决定
    尽管郑娟已经非常努力了，但第一次试讲的效果并不好。她磕磕巴巴的讲着自己准备的那些东西，偶尔还会拿起本子看上一两眼，总算是把一节课上完了。
    说完“同学们，下课。”这句话以后，她怯怯地站在“黑板”前面，一副生怕郑媛教训的模样。
    郑媛倒是没有生气，就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她教了这几天，郑娟根本没用上啥教学技巧，就是平铺直叙，把东西给说完了。而且说的也不流畅，让听课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新手老师，而且还是不怎么合格的新手老师。
    这种水平的，郑媛就算是在评比的时候给她打了高分，她也肯定当不上这个老师的。
    “小娟，你再回忆回忆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用上我教给你的那些小技巧，咱们再来一遍吧？”她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话里面藏着不容置疑。
    郑娟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就哭丧着的小脸这下都快纠结成一团了，惊恐问：“再，再来一遍啊？二姐……”
    郑娟：“对，再来一遍。”
    郑娟可怜巴巴说：“可我就准备了这一节课……”
    郑媛看看表：“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准备下一节课……小娟，上公开课的时候不可能你准备哪堂课就让你讲哪堂，肯定会随机在课本上抽取的，所以，去准备吧。”她朝外挥了挥手，示意郑娟赶紧去，别浪费时间。
    郑娟一步三回头，用眼神祈求着郑媛能开一下恩，但郑媛冷面无情，还顺便叮嘱她：“别忘了带蜡烛啊，带一根长一点的。”
    一节课结束，小包子也困了，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郑媛给包子擦了把口水：“包子困了，把他放到炕上。”
    冯建文把包子放进被窝里，小声问：“我看小娟讲的还可以，你别一直板着脸，把她吓得更紧张了，下回可能讲的更差。”
    郑媛揉揉太阳穴：“你当我不想笑一笑啊，但我实在是笑不出来啊。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但小娟就是不开窍，我心里急得慌。也没剩几天了，再不多练练，她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冯建文小心翼翼地给包子脱了衣服，用小褥子把孩子松松的包起来，然后再盖上被子。刚被放进被窝的包子还有点不高兴，郑媛轻轻拍了拍，小包子很快就满意地安静闭上了眼睛。
    “小娟年龄还小，你多教教她就会了，别着急。”冯建文劝。
    “你说她平时也挺机灵的，也不是那种内向腼腆，见了生人就说不出话的那种性格，怎么上台讲课就这么怯场？”郑媛真有点纳闷了。
    冯建文笑：“小娟学习不好，上了台心里就虚，拟当谁都跟你一样啊？”
    郑媛勒，勉强接受了冯建文的恭维。
    “你在这儿陪着他睡吧，我在堂屋里教小娟。”郑媛起身。
    “诶。”冯建文喊她，“外面那么冷，在这屋里不就行了。”
    “太吵了。别吵着包子，他要是正困得时候被吵醒，得哭好一会儿。”郑媛穿好了衣服，下了炕。
    这天晚上郑娟总共试讲了五次，郑媛一直陪着郑娟耗到了晚上十一点，但是五次的效果都不好，尤其最后一次，郑娟说着说着差点哭出来，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结束了流程。
    郑媛这回就真的有点恨铁不成钢了。五次试讲，只有第二次稍微好一点，至少没有一直低头看自己写的讲义了。她还特意鼓励了郑娟一下，可到了第三次试讲，这孩子直接把知识点给她讲错了——这得多经不住鼓励啊！可能当时她脸色有点不好看，把郑娟给吓着了，之后两次她一次比一次说的差。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郑媛叹了口气，跟郑娟连生气都气不起来了，心里只剩下了愁。
    郑娟也知道自己让郑媛失望了，她怯生生地望着郑媛，手都快把笔记本抓烂了。
    郑媛拍拍她的胳膊，放松自己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微笑：“很晚了，回去洗洗脚好好休息，明天你就别去学校了，自己在家对着镜子练一练。你这个，还是得多练习知道吗？练习多了，肯定就熟练了。”
    虽然郑媛声音温柔，但郑娟一点都没被安慰到，反而愈发自责。
    回到自己屋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砸倒在床上，蹭了蹭被子。她头边正巧放着马红旗那本笔记本，这么一蹭就蹭到了，郑娟“诶”了一声，往旁边稍微挪了挪头，伸手把笔记本拿起来翻开。
    借着微弱的烛光，笔记本上那一个个公正的字倒影在她的瞳孔里，看着看着，她就入了神，思绪飘了很远。
    她想，马红旗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这样优秀的男人，值得老师这样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且就算考虑到杨柳大队的孩子们，能选这样一位有才华的青年给他们当老师也是他们的幸运。
    而她呢？五次试讲，别说把知识讲清楚了，她甚至连话都说不流畅。学生们难道还会选一个说话结巴的老师？
    郑娟感觉自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但是如果这个职位自己没有机会了的话，那给谁最合适？
    郑娟凝视着笔记本上工整的字迹，所有最初被迫把名额让出去的不甘心全都如泡沫一样消散了。
    郑娟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第二天，郑娟没去学校，马红旗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上课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一直琢磨郑娟为啥没来。一开始他以为是郑娟迟到了，还频频回头望窗户外面张望，后来课上到一半，他基本上确定郑娟不会来了。
    马红旗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多，他看向讲台上正在跟孩子们强调细心的郑媛，怀疑是不是她发现了自己的目的，故意不让郑娟出来和自己碰面。
    上完这一节课后，马红旗觉得没什么好学的了，便出了学校，准备去郑媛家找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