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则勉强点头。
“病人为什么见到你会这么激动?”
苏正则捡过保姆那番说辞:“前些日子我出差去了一趟欧洲,国内的手机没带,一直没联系上,不知道她出了车祸。大概太久没来看她,家里保姆说她生气了。”
李天祥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却忍着没多话。
医生点头领会,又道:“病人现在这种状态最好避免受刺激,你能引发病人强烈的情绪波动是个坏事,但也是个好事,说明你可以影响到她。”
医生顿了顿,才郑重道:“长久以来,社会对抑郁症抱有一种错误的认识,一提起抑郁症就想起性格软弱、自暴自弃、喜欢自虐。但其实这是一种看不见的病症,没有伤口,没有可以测量的指标,却会给病人生活带来毁灭性的的影响。对大多数人来说,即使没有得抑郁症,相较于快乐,人们更容易放任自己的悲伤情绪。一位哲学家说过‘悲观是一种情绪,乐观是一种意愿’正说明了人性中这种自我放弃的自然趋向,所以更需要加倍努力才能抵御它。在抑郁症急性期,与悲伤作斗争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许多时候需要药物的帮助,也需要周围朋友亲人的帮助。家人的关心对于每一个抑郁症尤其是肢体残疾的心理健康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家人的关心和朋友的交往能够疏导肢体残疾人心里的苦闷,分散抑郁思维,使其得到安慰,可以减少抑郁症的产生。”
说着却瞧一眼苏正则:“你和李小姐交往多久了?”
苏正抬头瞧他。
医生开门见山:“不知近期有无结婚打算?”
苏正则不语。
“由病人现在的状态来看,主要是因为躯体疾病引发抑郁情绪,对自身否定,对未来产生强烈的危机,由此导致消极厌世。这个时候要是能够做一些事情转移病人的注意力,激发病人对生活向往的事情可能会有所帮助。像结婚啊,怀孕生子,这些容易燃起生活斗志的都是很好的选择,特别是对女性而言。根据美国最新调查研究,婚姻能有效控制抑郁症患者情绪低落,心情郁闷,强化心理健康。”
医生再拉着他们说了一会儿抑郁症相关知识,给李心雨开了些疏导抑郁安神补眠的药,又给李天祥苏正则推荐了几本关于抑郁症的书。
最后道:“抑郁症的人都很消极,有时候会产生一种死了一了百了的想法,这种自杀企图在头脑中挥之不去,当这种观念日趋具体化时,患者应该马上住院治疗!”
说完又加了一句:“最好接受专业的医院住院治疗。”
李天祥有些疑虑:“专业的医院……?”
医生点头:“对。生病了不能讳疾忌医,精神科疾病的诊断治疗并不比其他科来得容易,否则这一次抢救过来,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李天祥面如黑炭。
苏正则说去欧洲倒也不是托词。
三月份天明集团在欧洲有个展会,这种国际性的展会经常有,但最近孙成宪恰好在那边有个项目想要谈合作。苏正则早年留学欧洲,最近他在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虽不便让他再主导些什么业务,带他去给合作方介绍一下,负责前期一些工作,算个历练,也可避免自己不在时,他又在国内惹祸。
苏正则被孙成宪强行在欧洲摁了将近二十来天才放回来,没有想到李心雨的病情演变如此严重,内心亦有愧。
咨询完毕,李天祥尚有存疑,苏正则率先出门。
却在门口瞧见裴樱,诊室门没关,她只是靠在一旁的墙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惊疑不定,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苏正则瞧了她一眼,没再理会,脚步不停朝电梯走去。
李天祥出了诊室,未瞧见苏正则人影,心内不忿,却又奈何不了姓苏的,憋得受不住给王仕尧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当初到底介绍的是什么人。王仕尧电话却接不通,李天祥这才无奈回了病房。
裴美心已经苏醒过来,自从李心雨出事,连日担惊受怕,又内疚,此时被李心雨一番折腾,身子亏欠太狠,发作起来,虽醒来,亦陷入沉沉高烧。
李心雨这么一番闹腾,医生护士多多少少都耳闻她精神状况不佳,这一来再不肯住院,闹着要回家。好在她骨头愈合良好,医生同意返家休养,心理咨询科室那边也反馈,患者对医院反抗情绪激烈,暂时接回家慢慢安抚,也是一种有效手段。
李天祥思忖医生的话,精神病院李心雨肯定不愿去,只能接回家,再请个专业心理医生照看,慢慢地等情况好转。
李天祥当即将二人接回了家。
苦的却是保姆萧阿姨,她家女儿临盆在即,住在医院。李心雨住院她倒可以时不时前去女儿病房探望,李天祥将二人接回家,两个病号,她少不得要在李家照看着。
这二十多天,她为李家忙前忙后,自家女儿挺着大肚子却没顾上照应,现如今住院,临近生产,自己近在咫尺却不能照料,委实煎熬。
第二天裴美心吃了药打过针,好了没几个小时后高烧又复发,李心雨仍旧阴沉沉地,也不吭声,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等到下午,李天祥外出工地,这些日子他没在场盯着,工地出了事故,有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工人们闹腾起来,开发商十万火急给他打电话。偏巧保姆女儿羊水却破了,眼看生产在即,却听说在产房待了大半天,宫口不开,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阿姨急得团团转,打电话叫来裴樱照顾裴美心,但又怕李心雨无人看管。她多多少少也感知裴李两姐妹不和,想了一圈,只好自作主张给苏正则打电话,苏正则没说两句就撂了电话。
保姆坐在沙发上发愁,不时给医院去电询问产房情况。
那边传来反馈,恐怕是难产。
保姆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忍不住又给苏正则去了个电话。
瞧见保姆神色尴尬,多半那人又在大做文章,裴樱忍不住接过电话,低声下气对着电话说了几句。
不多时苏正则已上门来,保姆一边嘱咐一边感谢,这才拎着鸡汤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放生
待房内只剩下二人,苏正则一股酒味,瞧她的目光有些阴森,静默片刻,像要说话,裴樱赶紧进了裴美心房间。
苏正则上楼敲敲李心雨的房门,道明来意,也不管她同意与否,强行推门进去。
裴樱在楼下听了半晌,见无动静,遂放下心来,专心去守着裴美心。
这大下午的,由于苏正则在,她轻易不出房门。
晚饭是保姆提前就做好的,萧阿姨临走前对他们各自嘱咐过,裴樱早早端了饭菜去裴美心房间,不多时苏正则也下楼吃饭,又给李心雨送了饭菜上去。
李心雨情绪低落,浑身无力。却因苏正则的乍然出现好像有些事情想开了,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激烈。苏正则给她送饭菜,她也肯吃,勉力控制自己,虽不搭理他,却也不再驱赶他。
只是仍寡言少语,呆呆出神时候更多。
历经生死关头,她这时才顾得上自杀前遗漏的那些事情来
裴樱,裴樱。
这个人,总是把自己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小时候,若不是她,家里不会整天鸡飞狗跳,父母不会闹离婚,她也不会得抑郁症。而现如今,她竟然又被她害到如斯境地。
而至于苏正则,唯余的那点萌芽早就化为灰烬,她只恨自己还没想好,她不能轻易放过这对狗男女。
裴美心勉强吃了几口饭,上楼查看李心雨,瞧见苏正则在,略放了心,下楼没多久又睡过去。裴樱不敢出门,寸步不离守着裴美心,却也百无聊赖,趴在床前,不多时昏睡过去。
保姆萧阿姨是十点多才回的李家,女儿平安生下个大胖小子,婆家有人看顾,放心不下雇主这边,连夜赶回来。首先去瞧了裴美心,见姑侄兀自熟睡,再去了李心雨房间。
李心雨已入睡,苏正则靠在躺椅上假寐,听见开门响动,略睁开眼。
保姆颔首示意,轻声道:“今天晚上真是麻烦苏先生了,我先去洗漱一下,马上过来替换您。”
苏正则点头同意。
保姆伺机下楼洗漱,待再返回李心雨房中,不见苏正则,还以为他趁自己洗漱时间走了,这才返去叫醒裴樱。
裴樱自迷糊中被人拍醒,睡眼惺忪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起身出门。
萧阿姨蹑手蹑脚带上门,低声道:“裴小姐,夜深了,今天辛苦了。这么大晚上,你一个人打车回去我也不放心,不如在这里住下吧。”
裴樱不肯,执意朝门口去。
萧阿姨道:“李先生不在,家里两个病号,就我一人,我真怕应付不过来,你要是能在这里睡,我也放心些。”
裴樱想了想,到底同意了。
裴樱房间照旧,有保姆收拾,屋内一尘不染,床上被褥俱在。只是衣物都被裴美心送去出租房那边,一时找不着睡衣。没多久,萧阿姨抱着浴巾来敲门。
“裴小姐,牙刷浴巾和内衣裤都是家里备用的,全是新的。你的衣物都让你姑姑收走了,我的衣服又怕不合适,刚找出来件衬衫,是新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放那儿几年了。要不然你今晚先穿这个睡,把身上衣服替换下来,我这就帮你去洗。”
“不用不用,我就穿自己衣服睡吧。”
保姆知道裴樱一贯讲客气,也不多说,一股脑将怀中物事都塞她怀里:“我还是都给你吧,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穿这个。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保姆说完下楼,裴樱只得抱着那堆物品放在床上,拾起浴巾去洗漱。
不一会儿却还是出来捡了那件白衬衫进去。
保姆也算有心,三月份天气已不似先前那样寒冷,这几日都艳阳高照,气温回升不少。裴樱这日穿了件小香风的双层薄尼外套,贴身一件真丝衬衫,那衬衫胸口熨帖着一圈风琴褶,掐得胸口满满一兜,腰臂匀停,极为合身。那是裴美心从前带她去商场添置的,裴美心眼光不错,银灰色面料衬得她清纯高贵,贴身的设计又自有一股天真性感,所以售价高昂。保姆做惯了这一行,也算有点眼色,知道她这件衣服不能穿来睡觉。
裴樱在浴室草草完事,只着了那件衬衣光着长腿抱着换下来的衣物走出来,猛地一个激灵,睡意疲惫都被吓醒过来。
苏正则正坐在她房间那张大画桌前,侧对浴室,一只手斜搭在桌上,手指似弹钢琴般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瞧着她的目光有点阴森。
裴樱短促地惊呼一声,便立刻反应过来抑制住自己的声响,只着内裤的下身泰半被长衫的下摆淹没,她却仍有些别扭,手忙脚乱抓着浴巾去阻挡,才发现也挡不住什么,只好蹲下去。
苏正则冷哼一声:“遮什么遮,我什么没看过?”
裴樱实在措手不及,待稍稍安抚下自己那颗慌乱的心才反应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苏正则瞧她:“你以为在你姑姑房里躲着,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想干什么?”
“怎么问我,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裴樱蹲在盥洗室门口,半晌不言语。
苏正则隐忍不发,少顷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来,瞧了瞧她,身前之人垂着脸颊,睫毛微颤,一张嘴抿得死紧。
苏正则抬臂,手背贴她脸上不无怜意地轻拭摩挲,低声道:“怎么不说话?叫我来什么意思?嗯?”
他语气平静无波,眼神似寒潭深水,不见半丝狰狞,却叫人感觉阴森逼人,不寒而栗。
裴樱眼睫似蝶翼微抖,低声道:“李心雨有病,她小时候就自杀过,她现在情况不好。”
“那关我什么事?”
“那天医生的话我也听见了。”
“所以呢?”
裴樱沉默不语。
苏正则气得骇笑:“医生叫我跟她结婚,所以你也让我跟她结婚?”
裴樱仍旧垂头。
苏正则道:“行,我跟她结,条件是你每天陪我上床,你干不干?你同意,我没问题。”
裴樱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
裴樱忍耐片刻,思索了会,才道:“苏董,我很感谢你在上牛村帮了我那么多忙……”
顿了顿,她才似终于下定决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但你说得对,你没有强迫过我,我也有错。可能我在牢里待太久了,太久没见过男人,你有钱有势有魅力,我有时候真的会情不自禁,所以一时糊涂。但是,我们差距太大,也许你现在对我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兴趣,也许不知道哪天就没有了,我在牢里待了十年,我的人生再经不起惊涛骇浪。”
苏正则见她难得把话说得这么决绝圆满,连上床的将错处都全往自身揽,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自己的模样,不由打断道:“李天祥跟你说什么了?不给你钱花?还是要把你赶回上牛村?”
裴樱深吸一口气,略过他的问题,继续道:“我没学历,坐过牢,又没别的本事。也许有人说我长得还行,但是这个世界上,比我长得好的女人多得是。我在里面熬了那么久,只想出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医院已经有了肾源消息,等舅舅手术完,我还会再回到上牛村,你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谢你,但是……”
苏正则冷笑睨她:“回到上牛村做什么?你以为上牛村还有人会要你?还有人敢要你?”
裴樱道:“我没想过还能嫁人……”
苏正则点头:“准备在你的乌龟壳里守着你和顾怀恩那死去的爱情过一辈子?”
“没有,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