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玺程哼了一声,“也不尽然。若他手中能人辈出,为何派个女人来打理登州的铺子!”
“丁大嫂打理铺子有何不妥?”赵书彦笑眯眯问道。几个月前,蓝紫晨替换仲韧,成为绫罗霓裳登州分号的掌柜,蓝紫晨虽是女流,但行事周到,手段泼辣,连他都佩服小暖的看人的眼光。
不妥!因为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寡妇,谈生意的那一套搁她这儿都行不通。江玺程心里郁闷,为了拉拢这个比泥鳅还滑溜的丁大嫂,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用上了,还是没讨到什么实质的好处,反倒赔了个妹妹进去。因为他的妹妹现在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丁大嫂如何不容易,如何厉害!
拿了第一个田庄十几个人家后,接下来这三个田庄小暖视察得顺当无比。转完田庄后,小暖又带着一众布商回城议事,却没想到在城门内遇到吕家人拦路痛哭。
吕虎和两个管事在济县被判了斩立决,失了家主的吕家日子大不如前,当他们听到陈小暖来了后,便几次到她下榻的客栈求见,想拿回棉花生意。哪知陈小暖根本不见他们,今日听闻她带着人去视察田庄,所以吕家人便商量下计策,在路边等着她回来,让路人帮着他们求情。
他们这一哭闹,很快就有看热闹的人连同小暖的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围了,纷纷替吕家老少求情。
处理这种事儿诸葛卿不擅长,玄舞也干不了,赵书彦隔着车帘低声对小暖道,“你莫出面,让黄子厚处理。”
小暖点头,“子厚,交给你了。”
“是,郡主稍事休息片刻,马上便好。”
黄子厚下马走到拦跪在马车前的一帮子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何人,因何事吵闹?”
吕虎的夫人磕了个头,哽咽道,“民妇吕刘氏,是吕虎的妻子,这些都是我的家人。郡主,我家老爷想请您的工匠回来织布,的确是不懂事儿该死,您砍了他的头我们也不敢埋怨您。只求您给咱们一条活路,让咱们继续跟着您做棉花生意,赚点钱买米糊口。”
“求求郡主大慈大悲,给咱们一条活路。”吕家老少磕头哭求。
民众多同情弱者,见到吕家老的老小的小便心生同情,帮着求情,更有人开始大声指责陈小暖得理不饶人。
黄子厚怒喝一声,“你们真真地放肆!吕虎的死刑是圣上亲自核准下旨,济县知县大人监斩的,怎成了我家郡主杀的?”
“吕虎被斩,不只是因为他掳走工匠,更因为他杀了棉坊两名护院。他的手段极为残忍,直接将护院的脖子拧断,还将尸体挂在城外的树林里!”
众人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脖子,不吭声了。
“那不是我家老爷所为……”吕刘氏含泪道。
“这是楼知县审问来后,知府大人看过断刑、提交刑部核准、圣上亲自过目的。你们若是觉得冤枉,自去击鼓鸣冤告状,拦着我家郡主算怎么回事儿!”黄子厚声音比吕刘氏还悲伤,“尔等可知,棉坊被吕虎杀死的两个护院也有老小要养活,他们其中一人的儿子刚刚满月!”
“按照吕虎年初时与我们签下的协议,最多也不过分得两三百斤棉絮。吕家有良田六百亩,店铺十八间,少了这三五百斤棉絮,你们就没了活路?”
仇富也是民众共同的特征,听到跪在地上装可怜的吕家人居然这么有田有产,众人的同情心立刻没了,风开始向回吹。
黄子厚根本不给他们还嘴的机会,又抱拳道,“我家郡主将自己种的棉花拿出来与登州商家合作,为的就是让大伙儿能尽快受益,明后年家家能有棉衣御寒、棉被安睡。为此,郡主各处奔波,日渐消瘦。虽然吕虎破坏协议在先,但郡主念在吕家人无辜的份上,不只免了你们一半的罚银,还替你们向登州衙门求情,希望衙门不要为难你们。郡主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还想要什么活路?莫不是想让我家郡主把你们供起来,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黄子厚像炮仗般当当当地说完,吕家人就被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的声音淹没了。
第七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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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厚自底层爬上来,最是晓得这些人怕什么,几句话下去堵得吕家人无言后,很快清开道路,让小暖的马车平安回了客栈。
与众布商商议了接下来的合作细节后,小暖让黄子厚送客,只留下赵书彦。
赵书彦见小暖面色疲累,便道,“你先歇着,后晌咱们再讲也不迟。”
小暖摇头,“就几句话,但却是大事儿。邸报上有新消息,苍南夹缬工艺有了重大突破,此工艺染的布花纹清晰鲜亮且煮烫也不掉色。”
“当真?”赵书彦立刻站了起来。赵家染坊已经开了起来,砸了不少银子进去但几道关键工序还是不够精湛,他和父亲正四处寻找破解之法。
夹缬是染布的三大手法之一,苍南夹缬乃是当今最好的,苍南工艺有新突破,若是他能借鉴过来,必定对他的染坊大有益处,这个消息真的很重要。
小暖点头,“小妹查过了,苍南现任知县是明德先生的门生,姓贺名少游。不知大哥与他可相识?”明德先生与云清先生同为京城三泰斗,赵书彦与明德先生还算有些交情。
赵书彦摇头,“不曾,不过他既然是明德先生的门生,愚兄便有办法与他套上关系,搞到想要的东西。”
本还想着若是赵书彦不认得贺少游,小暖就用三爷的门路帮他套个关系的,不过见赵书彦如此信心满满,小暖便消了念头,“此去苍南路途遥远,大哥一路小心。”
赵书彦不放心小暖这里,京城、登州、济县和南山处处都是事儿,她怎么忙得过来,“我此去少说也要近月,你多加小心。若是忙不过来,让书卓过来帮你,他虽不着调,但跑跑腿总还成的。”
赵书卓是赵书彦的堂弟,脑袋还算灵光得用,如今赵书彦的父亲为了生意的事儿在外奔波,赵书彦再离开,赵家也就只能依靠赵书卓和几个管事了。
小暖点头,“大哥放心,有我在,家里都不会有事儿。”
他本不是这个意思,但小暖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赵书彦也没再跟她客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快步离去。
赵书彦走后,小暖倒头就睡。
她这里睡下了,张永驻那边却睡不着了。他在万伯庸书房外焦急地转了几百圈圈后,才被万伯庸叫了进去。
张永驻进书房,立刻巴拉巴拉地将田庄的事儿给知府大人讲了一遍,然后眼巴巴地问道,“大人,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万伯庸皱眉,“本官早就跟你讲过,让你约束好家里人,莫让他们在这关键时候惹事,结果还是出事儿了!”
你什么时候说过!张永驻太阳穴跳了跳,强忍着心底的不痛快,弯腰连声认错,“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该不听大人的良言,让家人犯下这样的大错。只是陈小暖邪门得很,她怎么晓得棉花在方家,还能将田庄的管事一网打尽……”
这一点上,万伯庸倒比张永驻看得明白,“本官听闻晟王给了陈小暖两百侍卫,她身边的几个姓玄的都是晟王的亲卫,手段自然了得。你如今被人家人赃并获,还惊动了晟王和圣上,此事不好办了。”
张永驻低声道,“您不是不说右相那边……”
“蠢货!右相是写信过问了种棉之事,可他却没说过别的。”万伯庸斥道,“你纵容家人做出此等蠢事,右相知道了第一个绕不了你!”
“大人,依您之见,此时当如何是好?”张永驻拉着万伯庸不放手,当初说得好好的,这事儿成了好处大家分,不能出了事儿万伯庸就不管了。真要死,大家就一块!
万伯庸点道,“这么个小案子,是舍车保帅还是全军覆没,还想不明白?”
可那个“车”是他的亲侄儿,他大哥的独子啊!张永驻咬咬牙,“下官明白了。”
很快,通判张永驻与粮科官宁秋胜审问过田庄的管事梁迢后,就派了衙差将张永驻的侄子和方家的大少爷方人俊捉捕归案。
这两个人被抓,立刻在登州城内挂起一阵狂风,卷遍每一个角落。众人都在传着陈小暖如有神助,一出手就找到了偷棉花的管事,逼得通判大人捉了自己的亲侄子张英擎和方家大少爷方人俊开刀!
张英擎和方人俊本在登州素有恶名,他们平日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若狗皮膏药般惹人厌烦。这两个人被抓真真是大快人心,登州百姓奔走相告,只盼着郡主直接将他们咔嚓了才好。
赵书彦听闻此事,丝毫不觉得意外。小暖将晟王和圣上都搬了出来,由不得万伯庸和张永驻不怕,官家情薄,到了生死关头,便是血亲说弃也就弃了。小暖这次的事儿,办得漂亮。
小暖能这么直击要害,应多少与她身边的谋士诸葛卿的建议有关。
诸葛卿是晟王的得力幕僚,他到了小暖身边后,小暖如虎添翼。处理官场的事儿,几乎不用小暖费心思。赵书彦收了笑,将厚厚的银票收在贴身的钱袋中,他不得不承认,晟王为了小暖的确花了许多心思。
他也要努力了!
赵书彦拉马启程,立刻赶往苍南,能不能赶上这个发展的重要契机,成败就在这一年,今时今日的赵家已不容有失。
赵书彦与齐之毅辞行后出了南城门,却被江家的二姑娘江佳姗拦住了。
江佳姗请了赵书彦到路旁的茶棚喝茶。她身上的绫罗绸缎与这简陋的茶棚格格不入,引得行人频频回首观望。
江佳姗也觉得不自在,她这次来得确实仓促了些,“佳姗冒然前来实在不合礼数,还请赵大哥海涵。”
虽说商家不如书香人家讲求规矩,但江佳姗这样做,的确有碍闺誉。赵书彦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他不是那等迂腐得认为女人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人,否则也不会与小暖成为搭档。江佳姗出来没问题,但她这样堂而皇之地出来还拉他在路边坐,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让让赵书彦觉得她没脑子。
“江姑娘寻赵某有事?”这等没脑子的女人,赵书彦没兴致也没时间跟她周旋。
江佳姗察觉了赵书彦的不悦,纱帽内的小脸微微羞红,咬了咬唇才道,“听闻赵大哥与文昌郡主有些交情,您可否在郡主面前,帮方大哥说句话……”
第七三二章 良人
江佳姗与方人俊的妹妹方芸玲交好,方人俊被衙门抓走后,方芸玲求江佳姗陪一起去陈小暖面前为兄长求情,希望仗着她们与陈小暖年龄相仿这一点,能与她说上几句话,让她网开一面。
可两人到了陈小暖下榻的客栈,却连跨院的门都没能进去!
恰在这时,江佳姗听说赵书彦要走,便立刻拉着方芸玲过来了。父母和兄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江佳姗听得明白,赵江两家都有意联姻,此事只差一层窗户纸了。她面前这个笑容温和、看起来毫无铜臭气息的翩翩佳公子,就是她的良人。
她来找赵书彦,名义上是为了方人俊的事儿,实则为了在他走之前见他一面,与他道别。她就是听到他要走,舍不得而已。
江佳姗见她问完后,赵书彦脸上越发温和的笑容,小脸更红了,他果然没有生气呢,他也喜欢她、中意她,比那个好男风的秦日爰好多了。
“赵某从客栈出来时,听闻郡主身体不适,此时实在不便打扰。若是江姑娘实在不放心,可去通判大人家打听。抓走方人俊的是通判大人,这案子怎么判也该是通判大人说了算。”赵书彦说完站起身,“赵某有要事在身,在此别过。城外人多眼杂,姑娘速速回城,莫在此逗留。”
江佳姗站起福了福身,目送赵书彦出茶棚才上马,才上了她的马车。车上的方芸玲立刻问道,“怎么样?”
江佳姗摇头,“他急着走,也帮不上忙,让咱们去找通判大人。”
方芸玲急得泪珠子打转,“通判大人把他侄子都抓了,若是这案子能保人,他也会先保住他的侄子,怎么会管我哥的死活!找他没用,咱们还得另外想办法,还有什么人呢?”
江佳姗被她晃得头晕,“你莫急,咱们算算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在陈小暖面前说得上话。”
马车行到城门口时,江佳姗的小丫鬟在姑娘耳边道,“姑娘,赵少爷还在茶棚外呢。”
江佳姗的心神立刻被勾了去,羞涩问道,“他在等人?”
“看样子应是在目送姑娘回城。”小丫鬟喜滋滋地道。
江佳姗抿唇而笑,幸福溢满了小心肝儿。
方芸玲急了,“你是来找他的,若是在城外出了事儿江家能饶了他才怪!他当然得确认你进了城才能走。佳姗,咱们去找绫罗霓裳的丁大嫂怎么样?”
江佳姗疑惑道,“找她能有什么用?”
方芸玲咬唇,“陈小暖与绫罗霓裳关系匪浅,丁大嫂也该与她打过交道,咱们去问问陈小暖有些什么喜好也行啊,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待两个小姑娘赶到绫罗霓裳,与蓝紫晨道明来意后,蓝紫晨笑了,“两位姑娘真是来对了,我与郡主还真有过几面之缘。”
“丁大嫂,她为人如何,真如外边传得那般凶悍无情吗?”方芸玲急忙问道。
凶悍无情?姑娘十二岁就智斗薄情状元郎撑起家门,护着母亲妹妹过上好日子,还挣下这偌大的家业,凶悍是有些,但绝不无情,她是蓝紫晨见过的最好的姑娘!
自从知道陈小暖是绫罗霓裳真正的东家后,蓝紫晨对她的敬仰之情,犹如江水不绝。
“郡主处事公正,她绝不是无情之人,否则也不会念着我们东家的一点恩情,就把棉布这么大的生意交给我们绫罗霓裳做,这算涌泉相报了。”蓝紫晨笑道,“方大少爷的事儿也怪不得郡主,二位说是也不是?”
江佳姗皱眉,“若不是她咄咄逼人,通判大人怎么会捉人呢?”
“这话可不像通情达理的江姑娘会说出的呢。”蓝紫晨笑眯眯地看着江佳姗,莫非这小丫头为了赵书彦,对郡主有些不满?
他们俩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这醋吃得真是没道理。再说了,郡主已经有了晟王,她有什么好吃醋的。
江佳姗被蓝紫晨看得心虚了,错开眼睛嘀咕道,“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大家都这么说。”
江佳姗确实因为赵书彦与陈小暖早些年的诸多来往,而略有不快,不过这些她可说不出口。
蓝紫晨淡笑着,“案情自有公断,郡主也干涉不了通判大人审案不是?二位姑娘若是实在不放心,我晚些时候过去求见郡主,看看她怎么说。”
见蓝紫晨肯为了她们的事儿去见陈小暖,方芸玲大喜,立刻站起来道谢,“多谢丁大嫂,您这份情方家铭记在心。”
待蓝紫晨到了客栈时,小暖正要用晚膳,便让人给她添了一副碗筷。
蓝紫晨谢过坐下,看清了桌上的两个清淡小菜就笑了,“郡主晚上就吃两个菜,真是不称您的身份呢。”
小暖就喜欢蓝紫晨这种态度,她现在是郡主,身边有些人跟她渐渐疏远恭敬了,但蓝紫晨没有,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这让小暖觉得舒服,“那依大嫂之言,小暖该吃几个菜才成称得上郡主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