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坊被秦记蚕食,小暖的棉坊和绫罗坊,却在绫罗霓裳大掌柜展福的亲自带领下强势崛起,理所当然地接收了羽衣坊流失的客户,蒸蒸日上。
小暖到了永宁街的绫罗坊分号门口,玄舞示意她向对面的茶楼看。
小暖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到程家老三程贤文,在对面茶楼临窗的位子坐着吃茶,狠狠瞪着她家店里川流不息的买布人。程贤文见小暖这死丫头从马车上下来,恨得牙痒痒。这么个乡下土丫头,居然敢跟他抢生意,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暖也看到了程贤文,两厢对视,一方火光四射,一方沉静如水。学着三爷一般面瘫的小暖,烦乱的心终于痛快了,她就喜欢见到程家人看她不顺眼,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程无介在官场欺下媚上,程家人做生意手脚极不干净。他们利用程无介的权势欺行霸市,同行惹不起右相,敢怒不敢言。
别人怕他程家,小暖可不怕。骨头挑最硬的啃,啃下这一块,京城布行她就是老大。
小暖弹了弹衣袍,抬头挺胸地进了店铺。大掌柜展福过来见礼,请她入会院的议事房,“郡主这两日不忙?”
虽然郡主没跟展福明说过,以前的小东家是她假扮的。但展福跟着小东家跑前跑后近一年,怎能分辨不出现在的秦日爰跟以前的秦东家的差别?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小东家是男是女,都不妨碍她在展福心中的财神地位。
小暖看着展福越发明显的双下巴,笑道,“还成,今日得空过来转转。”
展福一听郡主有空,立刻将最近铺子里的事儿报了一遍,特别是程家派人撒泼,说他们绫罗坊的布掉色挂丝,昨天还截他们的货船的事儿。说完,展福有些无奈,“他们这么大的布庄,正道不走,净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小暖分析道,“他们越不择手段,越表明羽衣坊要撑不住了。或许是他们自己的货供不上了才冒险截咱们的货,你派人去查查。”
“是。”展福又喜滋滋地问,“郡主,等羽衣坊倒了,咱把它收过来吧?那儿位置好,楼也盖得气派。”
小暖摇头,“永宁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我在街上已经有了两家布庄和一个脂粉铺子,再添铺子就要惹眼招恨了,咱要适可而止。”
展福暗道可惜,随即又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强大到要韬光养晦而飘飘然。三年前,他展福还是济县展家小铺子里的二掌柜,为了生计忙得焦头烂额。一转身,他已经要成为全京城最大的布庄掌柜了。
小暖看出了他的膨胀,却没多说什么。展福聪明能干,但毕竟年轻,比不得展柜沉稳。小暖现在说什么话,也不及让他受些挫折,自己冷静下来为好。
一直忙到快晌午,小暖才从绫罗分号出来回庄。刚出城没走多远,玄舞便隔着车帘提醒道,“姑娘,度通过来了。”
小暖一听,眼睛立刻睁开了。
第九六七章 智真的请求
今天是三月十三,离着四月初八浴佛节没多少日子了。小暖进京前,度通还跟她商量着要大办浴佛节法事赚一波香火钱,现在他不在南山坳忙着布置造势,却到京城来了。
现在镇清寺就只剩智真和圆通了,想着就让人担心。待到近前,小暖刚挑起车帘,侯在路边的度通马上双掌合十,行礼问好,“郡主安好,小僧应师祖之命,回京办事。能与郡主在此偶遇,幸甚,幸甚。”
他的师祖是永福寺的主持慧清,这么说,慧清长达数月的闭关参禅结束了?对他能活着出来,小暖表示十分地惊讶,“你师父和师弟还好?你来京中,庙里剩下他们两个能成?”
度通见小暖担心师父和师弟,十分欢喜,“多谢郡主垂询,师父和师弟安好。小僧前几天从济县招了三个有缘人剃度,这其中有两个是天香楼的厨子,师傅和师弟吃的不比之前差,我师弟的小脸儿又圆回来了。”
天香楼是济县最好的酒楼,厨子的手艺自不用多说。但天香楼真正的主子三爷,天香楼的厨子当然是三爷的人,他们入镇清寺为的是就近见识智真师徒,甚至……
剩下的那个,怕也是有来头的。
想着圆通的处境,小暖心中也不好受,不过她还是强撑着笑,道,“如此甚好。”
度通跟小暖商量着,“不知这几日后郡主这里是否有车回南山坳?若是有,小僧想见过师祖后,搭您的车尽快回去,搭您的车,更为安稳。”
绫罗霓裳运送货物的车船,都是有镖师护送的。小暖转头看绿蝶,见绿蝶点头,她才道,“三月十六有车,度通可要带东西回去,我给你空出两辆马车来?”
度通露出两个雪白的松鼠牙,“那小僧就收拾些有用的东西带回去,多谢郡主。”
待度通走了,小暖靠在车内的长榻上,又郁闷地想回城去收拾程无介家的铺子!
三月十六正巧是清明节,扫墓踏青的正日子。
这一日,刚主持完殿试的建隆帝,带着他的儿子们和柴氏子孙去陵墓祭祀、拜陵;城里人携带家眷出郊,扫坟踏青;刚考完的举子们如脱笼之鸟,成群结队地出城散心。在这络绎不绝的行人中,肩扛手提的度通显得格外扎眼。
许是几个包袱太有分量了,度通走进第四庄时,每一步都带着沉重。
送货回济县的马队已经开始装车了,车队管事早就接了郡主的吩咐,见度通来了连忙上前接了他手里的东西,客气道,“您一路辛苦了,进屋吃杯茶吧?”
度通笑容可掬地道,“小僧去跟郡主道声谢便出来,不耽误大伙的行程。”
那是最好不过了,管事连忙引着度通到了庄子内的主院门口,交由绿蝶带他进去向小暖辞行。
小暖一早便让娘亲带着妹妹出门踏青,她留在家里等度通来。
度通进屋后,抬眼见小暖身边只有她的心腹绿蝶和大黄,便跪下以头触地,“郡主,小僧的师父让小僧进京,见了您后,跟您说几句话。”
果然让她猜中了。小暖平静地抬手,“度通,起来说话。”
度通没有起身,头也不肯抬起,“师父说,我师弟圆通不足月时便被人扔在庙门口,师府把他带进佛门,由我和师父亲手把他养大。师父教他分辨了善与恶,明白了舍与得。圆通是出家人,他性善无争,以慈悲为怀,以扶弱济世为念,无论以后风云如何变幻,圆通都不会坠入魔道,为祸世间。若到了那一天,我师父希望郡主能在不会危及您和家人的情况下,放圆通一条生路。”
小暖听得眼圈发红,心情沉重,智真大师虽被困在寺中,但也看清了局势,所以才派了度通进京。不危及家人这个尺度,实难把握。
度通见小暖沉默,便接着道,“郡主,小僧跟在师父身边十九年,从未见他求过人,请您务必念在我师父对师弟的一份心上,别怪罪他。”
“其实依着小僧,是不该给您带这话,让您为难的。跟生长在佛门的师傅和师弟不同,小僧的家乡六岁遭灾,小僧八岁成了孤儿沿街行乞,看尽这人间丑恶,受尽了人情冷漠。十五岁那年,小僧为了抢一块剩饼子被人打了一顿后就起不来了,得幸在快病死时被师父捡回去,否则小僧的骨头早就被野狗……不对,野狼嚼干净了。”
见小暖身边的大黄竖起了狗耳朵,堵头连忙改了口,“您带着家人从苦日子里熬过来,其中的不易不比小僧少。何况您现在还入了道门,莫说佛道不两立,就是没有这层关系,为了您一大家子人的安危,再考虑着晟王这层关系,您也不该插手我们的事。小僧若是处在您的位置上,连为难都不会就直接回绝。毕竟不能为了我师弟一个,就连累您身边这么多人。”
“但是我师父说,圆通唯一的生机在您这里,所以让小僧跑这一趟。为我那才十一岁,连鸡都没杀过的师弟,搏这一线的生机。”度通又磕了三个响头,“郡主莫为难,小僧告辞了。”
说完,度通站起来就往外走。
两面话都让他说了呢,小暖长叹一声,“你回去告诉你师父,小暖会尽力而为,不过……”
度通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小暖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您别怪度通话多,度通除了这张嘴,一点本事也没有。不管将来怎么样,今天有郡主这句话,我师徒就感激您一辈子。”
度通总说他师父待圆通多好,又有多不忍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为了他师父和圆通,度通忙里忙外,总冲在最前头。因为他以前是孤儿,被智真救回寺中得以活命、有了亲人,所以他感恩、珍惜,与他们相依为命,为他们不辞辛劳、不求回报。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自己。小暖想着若是她处在度通的位置上,怕也会来这里低声下气地求人,为自己的亲人搏这一线生机。
圆通的生机,不是该在柴严亭那里么,怎么会落到自己身上呢?小暖觉得肩膀好重。
第九六八章 赔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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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她身后的绿蝶,看得出姑娘十分为难。
绿蝶自小被当做三爷的暗卫栽培,她做事不讲感情,只遵规矩和命令,但在圆通这件事上,她能理解姑娘的不忍心。因为便是绿蝶见了圆通,也不忍心。
那个小和尚,从里到外地透着干净和快乐,让人看了就心情舒畅。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清王的儿子,柴严亭的弟弟呢?
今天姑娘支开玄迩和师姐,带她在身边一起见度通,绿蝶就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在圆通这件事上,姑娘可能会与三爷的意见相左,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那么姑娘能全然信任的人就不是她身边武功最高强地玄迩大人和师姐,也不是来自上清宫的贺风露四人,而是她绿蝶。因为,她是跟在姑娘身边最久,也是姑娘最信任的人。因为姑娘的信任,绿蝶激动不已。她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请令,“姑娘莫为难,只要姑娘一句话,绿蝶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汪!”大黄也彰显它的存在感。
“还没到你说的那个地步。我只是有些事情,还拿不定主意。如果要做什么,我也会先跟三爷商量,拿出个统一意见的。”小暖笑着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大黄最是纯粹,如果自己告诉它圆通有难,它一定会跑去的。因为小草把圆通当自己人,连带的大黄对圆通也十分亲近。
小草……
小暖又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去皇陵祭祖的三爷回来了。他趁夜来到小暖的书房时,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桌上的一摞纸,时不时地用笔圈个圈。她握笔的姿势还是不对,但却不让三爷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她这样很可爱。
灯光下,她微垂着头,睫毛浓密,她的鼻子山根端秀准头丰满,看着很舒坦,许是遇到了难以决断之处,她咬着唇,眉头微微皱起。
连发愁的样子,也是这么可爱。
单论五官,这丫头并不算出色,但三爷却越看越喜欢。静静看着她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三爷才轻轻叩了一下门框。
小暖抬起头,本来严肃的小脸见到他时,立刻带了欣喜,眼睛也明亮起来,三爷的心也跟着柔了。
“什么时候到的?”小暖起身相迎,“用过饭了没?”
“刚刚,用过了。”三爷任她牵着自己的衣襟,坐到桌边,接过她捧过来的热茶。看她要坐到对面去,三爷拉住她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也顺从地坐了,乖巧得让人想把她抱过来揉一揉。
还不等他问,小暖就直接问道,“三爷是为了度通的事儿来的吧?”
三爷没有否认,“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圣上钦点的状元是卢奇渊的之子卢林平,明日竟会张皇榜公告天下。”
“这下卢大人和程无介都该高兴了。”中状元这种事儿,是可以操控的,程无介深谙建隆帝对文章的喜好,稍加点拨再帮着敲两句边鼓,只要卢林平不是十分差,这事儿也就成了。
后来小暖才知道,她爹三年前之所以能中状元,是因为那一科时,南北两派官员各有推举,明争暗斗之下都不想让对方得了好处,最后才便宜了她老子。所以说,陈祖谟的运气,真的是非常好了,可惜他自己不知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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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小暖将度通来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咬咬唇,轻轻地拉住三爷的衣袖,道,“严晟。”
三爷转眸看着她,见小丫头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问道,“三年前我与你认识没多久,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找到严府,请你借我一张假面,好方便我在外做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三爷坦诚道,“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想收到旗下,为我所用。”
呃……
三爷这话,让小暖接不下去了。她本以为三爷会说看她一个人为家人打拼很是辛苦,所以才决定拉了她一把呢。
宫闱之内,心软、舍身为人都是自寻死路。三爷冷清冷性,杀伐果断,同情心这种不必要的东西,他没有。
小暖的手紧了紧,干脆直接说了,“三爷,若是可能,我说若是可能,圆通的身份暴露后,能不杀他就别杀他,好不好?”
圆通知晓自己的身份后,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因为圣上容不得他,永福寺也容不得他,柴严亭把他接过去,会让他走上跟柴严亭一样的路。
不过度通来求她,她没有冒然行事,而是懂得与自己商量而不是闷着心思与他拧着干,就已经很好了。三爷纵容她这一次,“好。不过若他走上邪路,我必除之。”
“小暖替圆通多谢三爷。”小暖欢喜行礼后,又挨着三爷坐下,低声解释道,“三爷,我也不只是心软,而是觉得咱们不能因为觉得将来圆通会做坏事,就判了他的死刑,将来怎么样,还未可知呢。”
三爷问道,“你觉得圆通知道真相后,还能如现在这般无争无求?”
小暖摇头,“小暖不知道。不过若真到了那一步,智真一定会把把清王和柴严亭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圆通听,教他分辨是与非。圆通的心里会受到巨大的冲击,但是以我对圆通的了解,他说不定还能把柴严亭从邪路上拉回来呢。”
三爷失笑,“若真是如此,也不枉你的一番苦心。”
“我师父说,天下的事都有因果定数,让我顺应天道而行。我问师傅该怎么顺应天道,师傅说我顺自己的心意而为,就是顺应天道。”小暖轻轻靠在三爷的胳膊上,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智真大师说圆通的一线生机在我这里,而我也不想要他的命,所以才为他争一争。或许圆通命不该绝,他还有因果要去了结呢。”
圆通的事,三爷不想多说,他抬手把小丫头搂在怀里,“你师傅怎么说我的?”
小暖老老实实地道,“我师父说你是小暖的福星,让我多与你走动,这样对我的生意和运道都大有助益。”
所以她把自己写的招财进宝的招牌,挂进了每个铺子和书房,连这屋里也有一幅。三爷高兴了,低头问道,“近来你的生意如何,可要蹭蹭财神?”
被三爷搂着,小暖觉得就已经蹭到财神了。不过她还是顺应三爷的意思,抬起小脑袋,把唇印上了他的。
师傅还说过,三爷命局中姻缘浅薄,债不多情不深,实非良配,说自己嫁他,可能是笔赔本的买卖。
通过这件事,小暖知道自己与三爷将来或许在很多事上观点并不一样,但他们能坐在一起商量,她坚持时,他还肯为了她妥协。为了这个,便是这笔买卖是赔本的,小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