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笑什么?”跃进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就是想你骑车是挺快的,连公交车都能追上。”鲁盼儿一面说一面还在笑,索性转过头去不看跃进。
杨瑾便说:“跃进,今天你从部队回来,又送许琴,骑了许久的自行车,一定很累了,早点洗漱睡吧。”
鲁跃进觉得有点儿怪,可哪里怪又说不清楚,便摇头说:“我一点儿也不累,学校平时训练比这累多了。”
“那也早点休息。”
但是既然姐夫说早点休息,而姐也早转过身去抱梓嫣,鲁跃进只好依言去洗漱了。
小舅子出去了,杨瑾也忍不住笑,“明明可以一边等车一边聊聊天的,可这两个傻孩子居然去追公交车。”
“而且还追上了——不过,跃进也算进步了,知道送女生回家。”鲁盼儿伏在床上又笑了半晌,“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这么傻过?”
“噢,恐怕是的……”
“也许我们比他们还傻呢。”
两人想起过去的事儿,一起笑了起来。
第二天正是与钱力和吴淑芬约定取毛衣的日子,这一次两个人并没有迟到,试过毛衣也爽快地付了钱,虽然还一直黑着脸。
一家人来北京,除了买房子这件大事儿,自然也想在北京逛逛的,因为这两件毛衣才耽误到现在。所以钱和吴淑芬才一出门,丰收和丰美就说:“我们赶紧去燕京大学吧。”
虽然北京有许多名胜古迹,又有许多大商场,不过一家人还是决定先去燕京大学,看看杨瑾正在学习的地方。
鲁盼儿自然也想去的,但是她一直在犹豫,“要么你们几个去吧,我留在家里,带着梓嫣出门不方便。”
“没关系,到学校后你们可以到女生宿舍里休息一下。”杨瑾将梓嫣的被子、尿布带了一包,抱起女儿,拉着妻子,“本来你早就应该去——”
鲁盼儿不愿意提起自己藏起录取通知书的往事,便笑着打断了他,“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走吧。”
燕京大学并不近,转了一次公交车他们终于到了。
三间的红漆大门、门上苍劲有力的“燕京大学”四个大字、门前一对威严的石狮子……大家不由得驻足仰视,心情澎湃。
杨瑾拉着妻子的手,“这座校门原来是学校的正门,坐东朝西,已经有几十年了,因为由校友捐资修建也叫校友门;校门里三孔石拱桥对着正是办公楼,楼前的是一对石麒麟;这是钟亭,钟亭里的铜钟来自颐和园……就在这里,我帮你拍一张照片吧。”
鲁盼儿照了相,再抱过可爱的女儿,“梓嫣醒了,看起来她很喜欢这里!”果然梓嫣正睁大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
梓恒便跑过来,对着小妹妹认真地说:“将来我考上大学之后,也会带着你照相!”
杨瑾便让梓恒坐在山石上,将梓嫣放在他的怀里,“你们兄妹留一张影,纪念刚刚你刚刚说的话。”
“这个主意好!”大家笑着看小兄妹合了影,也各自选喜欢的景色留念,一路到了图书馆门前,忽听有人喊,“杨瑾!”
原来是一个女生,眉目清秀,剪着短发,穿着一身靛青色衣裤,面料却是家织土布,这种布鲁盼儿小时曾经见过,因为又厚又粗又硬,如今在红旗九队里早没了踪影。不过,虽然衣服很土气,但这位女生穿着倒不难看,清隽的面容反而被洗得发白的粗厚面料衬得干净而秀气,甚至有一种出尘的感觉。
女生对着杨瑾笑问:“放假后没有看到你,以为你回家了。既然在北京,最近怎么没来图书馆看书?”
“家人过来了,我一直陪着她们。”杨瑾便笑着向鲁盼儿介绍,“这是我们历史系的同学王晓霞。”又把鲁盼儿姐弟介绍给王晓霞。
“我就猜你是杨瑾的妻子。”王晓霞又看梓恒和梓嫣,“这一定是你们的两个孩子,还真可爱!”
鲁盼儿不想王晓霞竟知道自家的情况,笑着寒暄,“假期带着孩子们到学校看看,也长长见识。”
“我们校园的景色很不错的,而且还非常深厚的历史底蕴,特别值得参观。”王晓霞很热情,“不过,快到中午了,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杨瑾笑笑,“遇到你还真巧,我原本也打算到女生宿舍找同学帮忙,我妻子需要喂小女儿——”
“噢,我明白了,”王晓霞向鲁盼儿笑着点头,“去我们宿舍吧,现在放假,只有我一个人。”
“谢谢你了。”杨瑾又告诉鲁盼儿,“别着急,我们在附近转转,一会儿一起去食堂。”
鲁盼儿答应着便随着王晓霞进了女生宿舍,“麻烦你了。”
“杨瑾学习特别优秀,时常帮助我,我一直很感谢他呢。”王晓霞笑吟吟地将她带进宿舍里,“这是我的铺位,随便坐。”
宿舍里很简陋,白墙水泥地面,几张铁架子床,几张旧木桌。王晓霞的铺位上铺着的也是蓝色的土布床单,放着蓝色土布被子,床头摆了一摞书,朴素得有些寒酸,却整洁而干净,鲁盼儿在铁架子床的下铺坐下给梓嫣喂奶,又与她闲聊,“你也是知青吧?”
“虽然我们这一届绝大多数学生都是知青,可我却不是,”王晓霞笑了,“我能考上燕京大学,其实很幸运。我家在大山里面,祖祖辈辈识字的没几个,解放后有了学校,但女孩子们多半读了三两年书就辍学回家干活。不过,二十年前山里开办一所五七干校,我时常去干校里听老师们讲故事,后来又跟老师们学文化——老师们告诉我高考的消息,帮我报名,给我补课,最后,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考了我们省的文科第一名。”
“你好厉害呀!”鲁盼儿由衷地赞叹。
“当我知道自己是全省第一名时也很得意,可是到了大学,才知道自己其实还是井底之蛙——就比如你爱人,他实在太优秀了,就连许多老师就佩服他的学识和才华!”
鲁盼儿本来应该谦虚些的,但是她实在太开心了,怎么也不能违心地说杨瑾不好,便笑道:“他从北京到我们生产队插队,曾经是我的老师。”
“原来你们还曾经是师生呢!”王晓霞惊叹了一声,“真是很浪漫啊!”
鲁盼儿觉得脸有些发热,“我们能遇到也是机缘巧合。”
两人正聊着,两个女生推门进来,笑着问:“晓霞,一起吃饭去?”
王晓霞就笑着摆手,“你们先去吧,我来了客人。”
两人答应着,却没走,反而走进来看鲁盼儿怀里的梓嫣,“真是可爱,你们是杨瑾的家人吗?”
鲁盼儿点点头,“正是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才走。可没一会儿工夫,陆续又来了几人,有邀王晓霞一起吃饭的,也有来借东西的,或者其它一些小事的,鲁盼儿便有些知觉,这些人虽各有原由,可都特别到自己面前细看一回,心里不自在,可又不好说什么。
王晓霞是聪敏的姑娘,马上觉了出来,就笑着说:“我佩服杨瑾,也不只佩服他学习好,他的人品更出众。”
“你大约不知道吧?学校里有些男生明明结了婚,甚至有了孩子,可是却对同学们宣称未婚,又追求年轻漂亮的女同学,其实就是打算抛弃糟糠之妻另娶。这里虽然是燕京大学,但每年都有几个逼着妻子离婚、被家里找上门来大闹一番的斯文败类。”
“杨瑾一到学校就公开宣布自己已婚,又有孩子了。”说到这里王晓霞笑了,“其实他年纪不大,若是想瞒很容易的,甚至还有女生明明听了消息也不相信他有妻有子——刚刚那几个人并不是为了找我,而是来看你的。”
鲁盼儿印证了心里的想法,反而不别扭了,只微微一笑,“他年纪是不大,到年底才二十六周岁,大家好奇也是难免的。”
原以为杨瑾的妻子总会有些不快,至少也会说些他们夫妻情深,外人不可能破坏之意,没想到她却风轻云淡地替大家开脱了,完全不在意那几个同学。王晓霞便抿着嘴笑,“好奇之后也会死心了——她们之所以来看,难免以为你是农村姑娘,心底里总有些瞧不起,如今见你不只长得漂亮,举止更是从容大方,自惭形秽,倒是好事儿。”
“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鲁盼儿谦虚地回了一句,抱着吃饱了梓嫣拍了拍,将她重新包好,“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好,我正好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杨瑾。”王晓霞跟在鲁盼儿身后,米色呢子大衣勾勒出气度不凡的背影,梓嫣正在那肩头露出的一张可爱的笑脸,难得生出了羡慕的感觉。
在没见到鲁盼儿之前,王晓霞佩服杨瑾公开已婚的身份,但也是觉得他人品好,做不出抛弃乡下妻子的事。不过见到鲁盼儿之后,她才明白,杨瑾对感情的坚守除了品德高尚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很深厚。
杨瑾很优秀,他爱人自然也一样优秀,而且还很自信——嗯,她的确有自信的资格。
第152章 棋逢对手
食堂的饭菜其实没什么特别, 但是一家人却用心感受着,毕竟这里是燕京大学啊。
王晓霞叫住杨瑾原是遇到了一个问题, 吃饭期间便一直与他讨论,饭后便抱起书匆匆向鲁盼儿道别,“我先走了,要赶紧去图书馆找座位。”
鲁盼儿目送王晓霞离开,有些不解,“这是假期呀,图书馆还会没有座位?”
“正因为在假期,午饭后还能找到座位。”杨瑾笑着说:“平时的时候, 图书馆的门还没开就排了很多人,我们都会在早餐时多买两个馒头带去, 在那里坐上一天,因为只要一离开座位就会有人补上。”
丰收丰美咂舌不已, “看来我们学习还不够刻苦。”
跃进便笑着说:“有空儿我带你们去部队院校看看,我们日常一半训练一半学习,严肃紧张,与地方院校又不一样。”
毕竟带着梓嫣, 在外面总不能太久, 大家参观过燕京大学, 就回了家, 不料却见钱力和吴淑芬两人等在门前, 正冻得不住地跺脚,钱进也在一旁陪着, “还是回我们家里坐一会儿再来看看吧。”
“我们着急呀,万一错过时间就来不及了……”一眼看到鲁盼儿,那两人急忙上前,“总算回来了,我们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
鲁盼儿很吃惊,赶紧问:“有什么事?是不是毛衣哪里不合适?”
“不是,不是,”吴淑芬再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傲气,和气地笑着说:“毛衣很合身,我们来是想再请你织两件,手工费没问题!”
既然毛衣没有问题,鲁盼儿就放下心,打开门请他们进来,“还想织什么样的毛衣?”
“就织与上次一样的。”吴淑芬说着打开包,拿出两份毛线,正是与杨瑾鲁盼儿的一样,当然也与她和钱力的一样,“不过,不是给我们俩织,是给爷爷和小姑姑织,我带来了尺寸。”
爷爷和小姑姑突然间找到家里,给自家带来了无限的惊喜,钱力和吴淑芬感激的同时,也很想为爷爷和小姑姑买些礼物,但是尽管他们费了不少心思,买了几样紧俏的商品,可爷爷和小姑姑却根本看不上他们选的任何东西。爷爷还好,只笑笑就算了,可小姑姑的鄙视却刺痛了他们的心。
就在吴淑芬和钱力已经放弃讨好小姑姑的时候,小姑姑却第一次对他们的东西赞扬了一句——正是新织的毛衣。
吴淑芬十分激动,马上和钱力买了毛线来找鲁盼儿,“他们在国外的人就是喜欢手工编织的东西,说是很独特很有风格。”
鲁盼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国内的人似乎都喜欢机器织出来的毛衣,因为更平整更妥帖,她在织毛衣的时候,一直尽力向机器织的毛衫靠近。但大家之所以还要织毛衣,则是因为商店里卖的毛衫很少,样式颜色也不好看,也不够厚实,价格又很贵。她不由得好奇地问:“你知道国外人们织什么样的毛衣吗?”
“听说国外的人多半都不会织毛衣,若是果真亲手织了一件毛衣,就代表了很深的感情——至于样式,我也不是很清楚。”
毕竟吴淑芬和钱力还没有去国外,听人转述自然也是模模糊糊的。鲁盼儿便又问:“你们是不是急着带走?”
“我们明天陪爷爷去老家看看,五天后回来就坐飞机出国了。”吴淑芬当初限定三天,也是想穿着新毛衣陪爷爷出门更体面些,“我们从老家回来时能取到毛衣就行。”
到了这时候,鲁盼儿只要收下毛线和钱就行了,五天时间,她能轻松地织好两件毛衣,挣到六十元钱。但是她还是提醒吴淑芬,“这样式和颜色的毛衣你们穿着效果很好,却未必适合长辈,再者大家都穿成千篇一律的,也就没有了爷爷和小姑姑想要的独特。”
吴淑芬原没有想到这些,此时便怔了怔。
钱进就说:“你们还是听鲁盼儿的吧,她手巧心思也巧,在襄平县很有名气。”
在襄平县有名气又算什么?这里可是北京,而且钱力和吴淑芬就要去美国了!但他们竟听了进去,织毛衣为了讨爷爷和小姑姑的喜欢,最重要的就是对上长辈的心思,“那适合穿什么样的?”
鲁盼儿问了些情况,更加确定,“爷爷的换成酒红色,小姑姑的换成绿色或者粉紫色,至于样式,我帮你们选吧。”
“我赶紧去换毛线!”吴淑芬下了决心,马上与钱力拿着毛线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后换了毛线回来,正是鲁盼儿所说的颜色,才放下订金走了。
这一次鲁盼儿接了毛活儿,十分理直气壮,“我并非只为了挣钱,而是想让钱力的爷和姑姑回国收到喜欢的礼物,也知道国内并非没有好东西。”
杨瑾亦笑,“我们并没有人反对,你又何必多做解释呢?”
一向少语的跃进也说:“姐,你只管用心织毛衣,毕竟要带到国外的,让外国人看看我们中国人手很巧。”
难得一家人都这样支持自己鲁盼儿就笑了,顺手拆开一卷毛线,“现在谁帮我缠毛线?”
“我来!”
“我来!”
“还是我来吧。”杨瑾抢到了大家的前面,接过线撑开,又转头告诉跃进,“这几天你放假,带着丰收丰美和梓恒在北京转转,看看故宫、动物园、香山……我在家里照看梓嫣,陪着你姐。”
“姐夫,还是我留在家里,你带他们出去玩儿。”跃进还想争,“现在我不只会做饭,也会抱梓嫣。”
“跃进,还是你们去吧,等梓嫣长大了,你姐夫有空儿陪我去——眼下带着梓嫣,我们也没心思逛。”
“你们这会儿正好去□□前转转,正好能赶上回家吃晚饭。”杨瑾笑着给他们出主意。
因为梓嫣的缘故,大家在燕京大学停留时间不长,几个孩子其实没玩够,想想今天虽然从□□前路过,却没有细看,跃进便笑着带弟弟妹妹和小外甥出门了。
杨瑾又叫住他们,拿出十元钱,“给你们买零食的,可是不许贪吃,免得回来肚子疼。”
跃进接了钱,“姐和姐夫放心吧。”
几个孩子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呼呼大睡的梓嫣和夫妻俩儿,鲁盼儿灵巧地绕着毛线,笑着说起了王晓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女子呢,要说外表,固然不差,可也不至于多惊艳,打扮更是普通,这个时代了,她竟还穿着土布做的衣服,可她就是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再不能忘怀——对了,正合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你这句话评价得恰到好处,她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王晓霞出身贫困,母亲还有残疾,可她却特别聪慧,博闻强记,知识底蕴之丰富,令我佩服不已,”杨瑾微微笑着,“我们这一届历史系得到特等奖学金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