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而江氏显然不愿多说:“当时老爷想给天香取的名根本就不叫天香,许是又觉得天香侮辱了那个名儿。老爷只不过把她当玩具罢了,没了天香,很快就来一个国色。急什么?”
    既然江氏心里有底,宋禄家的也放心了。
    宋禄家的奉承道:“这天香在程家的时候可是呼风唤雨,连主母都不放在眼里呢。当年连赵嬷嬷都要受她的气呢。太太今天一举,可真大快人心!程家太太回头知道了也只有自叹不如的份。”
    江氏眸光幽远:“我就是要给赵嬷嬷一个下马威!她敢在我头上耍那点小心眼,做梦!”
    宋禄家的不得不佩服:“太太怎么算到张举人家的非但不推诿,还这么感激?”
    江氏却这样说:“这筠娘子小小年纪倒是心计不小,连张举人那么不待见女学生的先生都对她看重起来!我特地挑的这么一个好先生,倒教她占了便宜!”
    “不是太太主动让筠娘子读书么?还给她做了一身好衣裳?”
    “你懂什么?母慈女孝,这才是老爷乐见其成的。”
    “太太有别的打算?不怕这天香跟张举人嚼舌根?天香想必可是恨死太太了!”
    江氏笑的意味不明:“你且看着罢,张举人今晚不会留宿天香,至于天香么,我可得私下里教导教导!”
    江氏踌躇满志:“至于筠娘子能不能好好读书,关键在于张举人家的。”
    宋禄家的给江氏端了杯清水过来,江氏慢慢的啜着,很是悠闲。
    “太太有招了?”
    “对待老爷的亲闺女,我可不能出招。不过有的时候嘛,不出招比出招更管用。”
    且走且看着罢。江氏想,眼下她要好好睡一觉。
    第3章 继女难为
    果然如江氏所料,当晚天香还来不及给张举人嚼舌根。
    端坐在桌边的张举人搁下手中的书册,张举人家的把咬唇不甘的天香推到张举人面前,笑的没有一丝牵强:“看了这么久的书也该歇歇了,这可是太太送来的,叫天香,说是犒劳你教平哥儿和筠娘子的辛苦,太太一番好意,咱们可不能不领情,对不?”
    张举人傲慢的扫了一眼天香,便收回了目光。“我也乏了,你给我按按肩膀。至于天香么,等她学会伺候人了再说。”
    天香头低得紧,迸发着恨意和讥诮的眸子与被塞起来的嘴巴让整张脸都为之扭曲。
    天香很想呸,都穷酸成这样还摆老爷谱!
    天香被安置在隔壁的柴房,就一个草垛子供她栖身。寒风把门刮的嘎嘎响,鬼哭狼嚎的。
    天香记起以前在程家呼风唤雨的时光。
    她可是第二次栽在江氏手上。当初江氏不就是助徐氏一臂之力才把自己要了去?
    不过宋老爷在家的时候宠着她,何况宋老爷不比程老爷的风/流,宋老爷就像什么,就像话本里高不可攀的人物,越走近却越远,*法子更是别具一格,宋老爷的好处可是说都说不尽的。
    天香蹲在稻草上,捂住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而这头张举人夫妻两正红袖添香。
    张举人今晚兴致很好,两人早早就寝。张举人熄了灯,在黑暗中摸索,手上的粗糙触感让他脑中一闪而过天香的细皮嫩肉。
    张举人念及身下妇人的好处,加上张举人家的温婉劝告:“这么多年我都一无所出,实在愧对你们张家,还是老爷不嫌弃我……我如今就盼着天香能给老爷生个儿子,好让我也做做娘亲的滋味。”
    张举人很受用。女人就该大度。
    其实张举人也是恨不得早点尝尝天香的味道,但是他可不想留个宠妾灭妻的名头。加上这么多年来,张举人家的陪他风餐露宿从不抱怨,还不断的给他找女人开枝散叶,让他在这个俗世中总算有了点做男人的尊严。
    张举人有清高的资本,十岁中秀才,是当地众所周知的神童。十五岁考上举人,按理说就算不中进士也能在当地吃官家饭了。偏偏命运捉弄……
    后来就四处教书,加上举人补贴,按理说日子也能过。偏偏他心性高嗜酒如命,又好才子佳人那套。很快就捉襟见肘。
    又得罪了几个大家千金学生,口口相传,以至于大户人家都避而远之。
    张举人家的怕他又故态萌发,拐着弯儿劝他:“老爷觉得这筠娘子可乖巧?”
    这是生怕他嫉女如仇呢!
    张举人念及筠娘子那一声“娘在世的账本,我能从头背到尾”,有点心软:“倒是个孝顺的!”
    张举人家的脸上一喜,再接再厉:“老爷能这么想就好,你看太太对咱们这么看重,还把天香送了来。你瞧筠娘子身上的好衣裳和用的文房四宝,太太的贤惠可是众所皆知呢。要不然一个商家女又岂会跟少爷一起读书的?”
    张举人家的初来乍到的,哪能想到这其中的蹊跷?
    张举人难看的脸色隐在黑暗中,暗忖:这个筠娘子真是不识好歹,生母不在了,继母便是孝道,自己不识字倒把责任推到继母身上!果真女子多小人,我居然被她可怜楚楚的模样给骗了去!有这样好的继母还心心念念着生母,这不就是不孝么?
    江氏这一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不仅解决了眼中钉,还给张举人一家施了恩博得了好名声。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筠娘子想安生读书,做梦去吧!
    ****
    天香在柴房里过了一夜,倒也没闹腾,但是翌日张举人家的打开柴房门,只见天香仿若一夜黄花,枯萎在了草堆上。张举人家的可不敢擅作主张,赶紧找了江氏。
    张举人家的诺诺道:“我还想着今个给她整个铺盖呢,哪想到这人身子这么娇贵,才一晚就病倒了。”
    江氏斥道:“你也真是疏忽!没铺盖也不知道打发丫鬟来知一声。这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我这当家主母苛待下人呢。”
    江氏用的是“苛待下人”而不是“苛待妾”。
    张举人家的有些慌了,江氏这才安抚道:“我倒以为多大点事呢,就算真要病死了,没了天香,我再给先生送个国色。行了,我这就请大夫给她好生瞧瞧。”
    张举人家的见江氏立刻打发宋禄家的去请大夫来,难免感激涕零,“太太真是仁善。”
    江氏拂了一下手上的杯盖,茶香袅袅。
    江氏笑的愈发和蔼可亲:“张举人是平哥儿和筠娘子的先生,我家老爷看重儿女学业,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事无巨细了。你们且安心住着,只要先生教的好,我这头不会亏待你们的。”
    张举人家的诺诺称是。
    江氏眉头一皱:“我倒想起一桩来着。先前我也要给筠娘子请先生,筠娘子可是我们宋家的掌上明珠呢,我说是她的继母,不自谦的说比生母还操心呢。那个先生性子有些急,娘子难免跟不上。后来我家老爷一生气就打发了去。这下雪封路,等化了雪老爷怕就要回来了。先生能不能教的好,就看老爷怎么考娘子了。”
    张举人家的努力消化江氏的意思。
    张举人家的头皮发麻,怕不是先生性子急,而是筠娘子不开窍吧。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有了立身之处,若是过不了宋老爷那关……
    张举人家的赶紧应道:“太太放心,我家那口子对筠娘子可上心着呢。”
    江氏浅笑:“做母亲的难免偏心,我也就给我家娘子走个后门。我家老爷喜欢诗词歌赋。”
    随后这几天。
    筠娘子几乎是日日罚站。张举人整出不少名家诗词给筠娘子恶补。筠娘子一直连字都不识,学起来好不吃力。张举人怒极的时候直接把筠娘子罚在风口处站着。
    晚上张举人家的又不停的给筠娘子说好话。张举人嘴上不说肚里可都是火,罚起筠娘子起来是一点都不手软。
    如此恶性循环。
    ****
    天香病好时,是一点气焰都没有了。瞳孔里一抹凄色。加上脸上苍白弱不禁风的模样,倒有几分病美人的柔弱美。
    江氏越是瞧着越是厌恶。这股恶气乱窜,就差把脚底都点着了。
    天香直勾勾的望着窗棂外的天空,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天终于开始放晴了。
    宋老爷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江氏遣下宋禄家的,也懒得作伪了:“就算老爷回来,也没你的份了!”
    天香正视江氏,眸子里满布血丝,“老爷对天香的情意,天香从不怀疑。老爷让太太好生照顾我,太太就这样糟践我。等老爷回来,可指不准是谁倒霉呢!”
    天香古怪的笑道:“我奉劝太太,还是趁我身子还干净,赶紧抬了我做姨娘的好!老爷可是跟天香有盟誓的。还有,你那点幺蛾子,只有张举人家那个蠢婆娘被蒙在鼓里。你信不信,我告诉了她,你的算盘就白打了!”
    江氏自“盟誓”二字后有瞬间的发懵,很快又恢复一如既往的闲适。
    江氏可不惧威胁:“我告诉你天香。你以为这里是程家吗?你敢说出来,我宋家就没一个下人会要你!你信不信我随时把你给提手卖了?你要想活着,就安生伺候张举人,否则的话——”
    天香恨道:“我要是说了,张举人一家就知道你是个人面兽心的!到时候筠娘子的事再捅出来,你这个太太就别想做了!你敢这样对我,我绝不放过你!”
    江氏可不是来跟天香谈判的。她只宣判。
    江氏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精致的白釉梅瓶,天香脸色顿变。
    江氏冷飕飕道:“在瓷窑里,老爷一边烧瓷一边对你吟诗来着。说你就像这白瓷般漂亮。好像有句叫‘天青梨花白’是吧。呶,你们在瓷窑里恩爱了好些日子,烧出了这个。你是不是很沾沾自喜?老爷还给你赐了个名字叫天香。你以为叫了天香还真当自己有国色了?”
    天香脸色发白。为什么这个瓷瓶到了江氏的手上?
    老爷,难道老爷心里就没她?
    江氏有天香的软肋:“别妄想高升,我家老爷不是程老爷。老爷当时喊的就不是‘天香’这个名儿!而老爷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随手送给我赏玩。老爷这一走数月,怎么不带着你去?至于你说的那些都是空口无凭,我有何惧?”
    江氏不屑一顾:“做了婊/子,还整天情情爱爱的,真是好笑!行了,你好自为之罢。”
    天香只觉无路可走。
    ****
    天是放晴了,江氏把下人都排到了瓷窑那边去铲雪,四合院里反倒顾不上了。这雪水才化,傍晚时分又结冰。等筠娘子晨起上学的时候简直是如履薄冰。
    天还未大亮。因着下雪的缘故天际格外白。
    筠娘子左手捧着文房四宝,右手举着一本诗籍吟诵着。宋福家的把手挽进筠娘子的左手肘间,一边道:“娘子你可顾着路些。这学诗哪有一蹴而就的?”
    宋福家的拂掉筠娘子头上被风刮来的雪花瓣儿,筠娘子目光有些放空。
    筠娘子顿了下,随即甜甜笑道:“有嬷嬷搀着,我才不怕呢。嬷嬷才不会让我摔着,对吧?”
    筠娘子说的天真,宋福家的却是心下一个咯噔。
    筠娘子的鼻头冻的红红的,拿书的手也有些肿。宋福家的自说自话:“娘子要是嫁给表少爷,有舅舅撑腰,又门当户对,也算是良缘了。”
    筠娘子没有羞怯。没娘的女儿家如果再薄脸皮经不住说,那路只会越走越难。
    筠娘子只道:“可惜娘不在了。”
    娘亲不在,一切都是空谈。
    宋福家的有些激动:“娘子你听我说,你有嫁妆,表少爷又存了这份心,舅老爷也最是疼你,老爷也是有这意向的,这是你最好的出路了。只要熬过这几年,表少爷这么聪明又得了功名,以后就是官太太也能做得!”
    筠娘子只觉枝头都是枯枯的。“自古婚姻都是父母做主,我还小着呢,再说有嬷嬷给我筹谋,我相信嬷嬷不会让我受委屈的。眼下我只想好好读书,嬷嬷以为呢?”
    宋福家的苦笑:“想必表少爷也想找个琴瑟相通的,娘子这书读的好。”
    筠娘子不置一词。
    自从表哥考上了童生,他们还怎么门当户对?
    筠娘子的眼里有些涩,一个不稳,转身抱住宋福家的。
    筠娘子吸了吸鼻子:“腿有些僵,惊着嬷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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