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伊恩还是按照规程,向坎波拉姆夫人宣告了她的权利。
    “你不必开口说,只要听我说就可以了,夫人。你进入这里之前,警官们取走了你的随身物品,对吗?”
    “是的。你们什么时候把它们还给我?那个十字架项链是我丈夫送给我结婚十周年的礼物!”
    “这恐怕很难,因为你的十字架项链上起了布鲁诺反应。”
    坎波拉姆夫人顿了顿,然后冷冷地说:“那是我自己的鼻血。”
    “非常好的借口。但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十字架上的钻石少了一颗?你在艾伦谋杀案发生的第二天将这枚十字架送去原来的珠宝公司补钻了。”
    “掉了就是掉了,可能是被衣服挂掉的,也可能是因为什么磕碰所以掉了,这有什么稀奇吗?”
    “可是如果那粒钻石掉落在艾伦被谋杀的淋浴间里,那就真的很稀奇了。”伊恩打开自己的手机,给她看了一张从水槽里鉴证人员发现一颗钻石的照片。
    “艾伦的手上有伤,这是他死前用力抓住什么东西所以弄伤的。我和我的搭档都认为是您的十字架项链。所有钻石都有它们自己的镭射序号,只要查一查序号,就知道钻石的主人是谁了。那里是男子淋浴间,夫人,你是怎么进去的?”
    “没有见到律师,我不会说半个字。”
    “没有关系,让我继续往下说就好了。我们一起等你的律师赶来。”伊恩的声音平稳,显得十分有耐心,“你很恨艾伦,你很想杀他。但是你做得很小心。你将雨衣藏在你的包里,在无人的时候来到男子浴室门外,放下包,穿上雨衣,刺死了艾伦。然后你小心翼翼将沾血的雨衣包在塑料袋里放回包里,离开了学校。你杀死艾伦的,是你丈夫狩猎时候惯用的匕首,你必须得将它还回去。但是雨衣却不能留。你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包,你发现包里很干净,没有沾到艾伦的血,所以你很庆幸,太好了,至少你不用烧掉这款刚买了不久限量版的包,它的价格可是十六万美金。只是你遗漏了一点,血迹没有留在包的里面,而是在包的搭扣里。也许是你当时将所有东西收进去的时候太紧张了,你碰那个包的第一下,忘记把染血的手套摘掉了,又也许是你将雨衣包进塑料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血液滴落,而且恰好滴在包扣上。我们的鉴证人员非常幸运的在你那款包的包扣背面找到了不少干涸的血迹,这些血迹,和艾伦的dna应该会匹配的吧?”
    坎波拉姆夫人的嘴唇抿得很紧,她的精神就快崩溃了,伊恩知道自己只需要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伊恩伸出第一根手指,“落在男生淋浴间里的钻石,ps,带有镭射编码的高级钻石。”
    他不紧不慢伸出第二根手指,将被拆开的包扣照片推到坎波拉姆夫人面前,“你包扣里艾伦的血迹。”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将手机翻过来给对方看,顺便伸出第三根手指,“这是我的同事打来的电话。他们正在对坎波拉姆家所有的刀具进行血液检测。而你丈夫的那把匕首的刀刃与刀柄的缝隙里,发现了血迹。这些血迹到底是你的还是艾伦的?还是两者都有呢?在你家与你握手的时候,我注意到的不仅仅是你的腕表,还有……你右手的食指受伤了。你刺向艾伦的第一刀太用力了对吧?他扣住你的手腕让你慌了神,所以推拉之间,刀刃划破了手套,划伤了你的手指。坎波拉姆夫人,你可以等律师到来。因为等到律师来了,所有的鉴证对比都结束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没有必要接受你的认罪了。”
    坎波拉姆夫人的脸一片惨白,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交扣在一起,她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
    伊恩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她就似受到惊吓一般耸起了肩膀。
    “时间在滴答滴答地走。”
    一分钟之后,伊恩的手机再度响起,他并没有急着去接,而是抬头看向坎波拉姆夫人:“夫人,等到我接了这通电话,得到了答案,所有的认罪协议将不再有效。既然你沉默,那么我就接电话了……”
    “不!等等!我承认我杀死了艾伦!我承认!我承认……”坎波拉姆夫人低下头,眼泪奔涌而出,“我恨那个孩子!我恨他!他夺走了我丈夫对我的注意力!他凭什么用他肮脏的血沾染我丈夫送给我的项链!凭什么把它握得那么紧,好像那应该是他的东西一样!凭什么!”
    伊恩将认罪协议向坎波拉姆夫人推了推,只是冷然说:“请您签字,夫人。另外将你杀死艾伦的全部过程写下来。”
    坎波拉姆夫人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痛哭,一边颤着手指写字。
    伊恩起身,走到了审讯室外。他回拨了那个号码。
    “你好,我是伊恩·康纳。”
    “康纳探员,我们是来告诉你那枚钻石的检验结果……其实它不是钻石,只是一块普通的玻璃而已……淋浴间里的水流了一整晚,如果坎波拉姆夫人的钻石真的跌落在那里,也早就不知道流向下水道的何方了。”
    伊恩愣了两秒,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关系,坎波拉姆夫人已经认罪。而且……她的包上有艾伦的血迹以及谋杀艾伦的匕首上有也有她与艾伦的血迹。这些已经足够了。另外,我需要你们帮忙调查坎波拉姆夫人所有的通信记录、邮件等等。我不想遗漏任何证据,在法庭上我们必须要赢。”
    “没问题。”
    伊恩已经知道那颗玻璃是谁故意扔在男子淋雨间里了。海利·拉塞尔这个混蛋。
    他知道说服坎波拉姆夫人认罪的时候一定会需要那颗丢失的钻石。但钻石被找到的几率几乎不存在。在没有钻石的情况下,伊恩如果对坎波拉姆夫人说找到钻石的话,控方律师就会以调查此案的探员诱使坎波拉姆夫人认罪而让认罪无效了。
    但如果伊恩在说服坎波拉姆夫人认罪前,自己也不确定那个证物是真是假,那就另当别论了。
    海利的心思,比伊恩想象的要缜密。甚至于连他这个搭档都被他计算进去了。
    伊恩走到海利所在的审讯室的观察间里,此时的海利正淡定地撑着脑袋,笑着看向坎波拉姆先生。
    “你知道现在警方已经将你苦心隐藏的蔷薇墓穴翻了个底朝天吗?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十二具骸骨了。当然半数以上都已经超过了追诉期,估计是你的父亲、你的祖父或者你祖父的祖父留给你的‘遗产’吧?不过其中有两具骸骨还很新鲜,初步推断埋入蔷薇墓园的时间应该是二十到二十五年之前。经过dna比对,我想应该和那段时间失踪的年轻人相符吧?”
    “虽然那里是坎波拉姆家的所属地,但不代表我就一定知道废墟之下埋着尸体。”坎波拉姆先生明显比他的妻子要老练沉稳许多。
    “如果是那样,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刚想说你挑选猎物的品味很不错。我看了那些失踪少年的旧照片,他们都是很可爱的孩子,和我小的时候是一个风格的。”海利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拉塞尔探员,如果你再继续说下去,我会控告你诽谤。并且,在律师来之前,我不会再开口说一个字!”坎波拉姆先生十分坚定地说。
    海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其实我也不希望那个凶手是你。不过我们的探员在你办公室上锁的抽屉里,发现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比如说二十年前旧款的纽扣和鞋带,哦!对了!还有安妮的戒指!她的家人已经认出来了,她的朋友也表示她一直戴着那枚戒指从没有摘下来过。那是一枚在网上订制的戒指,她为自己亲自设计出来第一无二的戒指,为什么会在你的‘收藏品’里?”
    坎波拉姆先生睁大了眼睛看着海利放到他面前的照片。
    “哦,对了,捆绑安妮的绳子上面,找到了其他人的皮屑。经过dna对比,它们符合二十多年前失踪的两个年轻人,应该也符合蔷薇墓园里的某两具尸体吧。这段麻绳用了那么久你还舍不得丢弃。是因为太顺手了?还是因为很有纪念意义?”
    坎波拉姆先生继续沉默。
    “我们的侧写师也来了。他们看了墓园里的遗骸,再看一看安妮的尸体,他们认为杀死安妮的凶手是低调的、优雅的、自信的,所以他能够在割开安妮的咽喉之后继续坐在她的面前,放着音乐欣赏安妮的挣扎与惶恐。可是坎波拉姆先生你呢?你喜欢搜集年轻人的纽扣、鞋带、戒指,没准儿还有糖果什么的。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物癖。这样的人在侧写师的字典里通常象征着懦弱无能。因为如果真的自信的话,你会直接出手,就像杀死安妮那样,但是你不敢。你只会躲在阴暗无人的角落里,摸摸纽扣吻一吻鞋带舔一舔戒指什么的。杀人?算了吧!杀人对于整个坎波拉姆家族来说是一种艺术!流血的艺术!高贵而优雅!所有人都是坎波拉姆家的子民!羔羊而已!割开他们的咽喉是其实是在实现他们的价值!是在展示坎波拉姆家族的慈悲!而你根本就没有掌握这门艺术!因为你只是个胆小鬼,恶心的恋物癖!就算让你拿起猎刀,你也不敢割开安妮的咽喉!你的爱好太低俗了!比起拿起猎刀你更喜欢安妮已经冷却的尸体,对吧?因为你不用再担心她嘲笑你的年纪!不用担心她觉得你远不如你的儿子帅气!不用担心她会反抗!因为她已经是尸体了所以就能任由你掌控!”
    ☆、第19章 蔷薇秘境19
    海利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宛如从容地吟诵着教堂里的诗篇。
    但是对于坎波拉姆先生来说,却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尖锐刺激。
    “你说什么!你竟敢觉得我无能!竟敢觉得我低俗!我告诉你我和坎波拉姆家的每一个继承人一样高贵!”坎波拉姆先生的脸色涨红,他扣紧了桌沿,眼睛里迸发出愤怒的火焰。
    他即将失去控制。
    伊恩知道只要再加一把火,他将暴露最原始的自我。
    “高贵!你的高贵在哪里?你对我很有兴趣吧?”海利轻笑了一声,他的轻笑很特别,看似美好却尖锐地戳进坎波拉姆先生的思维深处,“可到最后呢?你竟然还是只能借着露西亚的纪念晚宴来邀请我!这样的你能自信到哪里去?这样的你能利落地完成坎波拉姆家的传统?这样的你连用刀背抵住安妮喉咙的勇气都没有!就算她在小木屋里见到的是你,她也只会露出不屑的表情,她想见到的是劳伦斯不是你!而你看懂她眼睛里的藐视之后,顶多也只是悄然关上门,像是逃兵一样有多远逃多远!你这个懦弱的恋物癖!”
    “我没有逃!我亲手杀了她!你要是再说一遍那个词,我一样会划开你的喉咙!”坎波拉姆先生高喊着,骤然站起身来。
    “你没必要为了与我争执而撒谎!你拿猎刀杀过人吗?你根本就不敢!”
    “我杀了她!我用手捂住她的嘴巴,让她晕厥过去!然后我将她倒挂了起来!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凄惨地哀求着我!我打开了唱片机!我哼着音乐!我的左手按住她的下巴,右手割开了她的喉咙!我在音乐声中听着她发出的呜咽声,我的灵魂就像得到释放一样,这个世界都在旋转!”坎波拉姆先生捶着桌面大声喊道,他的眼中是一种执迷。
    海利无所谓地回到桌前坐下,收起了所有的笑容,冷冷道:“我说过了,坎波拉姆先生,你不需要为了赢我而撒谎。如果真的是你杀了安妮,为什么不把她归入蔷薇墓园的收藏之中?为什么让她留在那个小木屋里,被护林员发现,被镇上的警长发现,被那么多人看见?”
    “因为我厌倦了把他们当做收藏品一样掩藏在坎波拉姆家的废墟里。你不是说了吗?安妮的死是一种艺术。而艺术——应该被全世界所欣赏。”
    坎波拉姆先生倾向海利,他的眼睛里是某种难以被描述的癫狂。
    “我忘记告诉你了,安妮也在你的身上留下印记了,不是吗?她咬了你。起初我们以为凶手被咬的部位是手背或者小臂,但是我们忽略了一点,安妮被倒挂着的,当你接近她的时候,她咬的不是你的手背或者手臂,而是你的肩颈处。齿印和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也许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你杀死二十年前的那两个孩子,但根据你刚才的表现以及你肩颈处的牙印还有你房间里那把猎刀与安妮伤口的吻合度来说,我们足够指控你杀死安妮,并且是一级谋杀。”
    海利挑起眉梢,露出戏谑的表情。
    而坎波拉姆先生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来。
    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了贵族式的表情,向海利摊开自己的右手,“我能在触碰你一次吗?你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见到的天使。”
    海利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行。因为我的搭档看见会觉得不高兴。”
    说完,海利起身,淡然地走向门口,仿佛在海天之间漫步,刚才所有的对话早就随风飘散。
    观察室里的伊恩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表情。
    而一直观看了整个审讯过程的警长则叹了口气,“你的搭档真不一般。他就好像进入到了坎波拉姆的脑子里,对于他的一切一清二楚。”
    “……进入坎波拉姆的脑子里吗……”伊恩握紧了自己的手指。
    观察室的门被推开,海利朝伊恩露出爽朗的笑容,连警长先生都看呆了眼。
    “伊恩!你有没有觉得我刚才很帅?”
    “没有。”伊恩与海利擦身而过,走了出去。
    坎波拉姆家的律师终于来了,但可惜终归还是晚了。
    “伊恩!伊恩!”海利不依不饶地跟在伊恩的身后。
    “在坎波拉姆家,那次离谱的通灵会结束之后,你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真的在发烧?”
    这是伊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无论是从他对海利的了解还是最后在坎波拉姆夫妇将海利推下窗台的时候,伊恩始终坚信这家伙在演戏。他一直细心地观察,利用所有的细节装神弄鬼,让坎波拉姆夫妇阵脚大乱。但是伊恩也确定,那一晚他确实在发烧。
    “我其实对蘑菇有轻度过敏。”海利坏笑着说。
    伊恩顿了顿,终于了然。那一天的晚宴上,奶油蘑菇汤很浓郁,这家伙貌似喝了不少。
    “你就那么想要去见上帝?”
    “只是轻度过敏而已。不会发生窒息死亡那么夸张的事情。”
    海利弯下腰,故意从下向上看着伊恩,似乎是为了将伊恩的表情看得清楚。
    “伊恩叔叔,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没有。”伊恩推开海利的脸,快步向前。
    他们走到了警局门外,日光懒洋洋地照在两人的身上。
    伊恩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的气味,醇厚而醒脑。
    “海利。”
    “嗯?伊恩,你要喝咖啡吗?我请你喝咖啡!”海利有几分孩子气的兴高采烈。
    “我问你,你的同理心,到底是针对受害者的还是凶手的?”伊恩转过身来,看着海利。
    他冷硬的五官在日光下显得柔和许多,他的声音融入周遭的车水马龙之中。
    “伊恩……你怎么了?你是觉得我从受害者的角度来再现案件不如从凶手的角度来得快吗?”
    海利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般的忧伤。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恩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对方,毫不留情的掀开所有的面具,追逐着最原本的真实,“我只是觉得你在审问坎波拉姆先生的时候,似乎对他的想法很了解?”
    “……伊恩,那些都是来自侧写师的报告啊。”海利摊了摊手。
    “你不是说他们的侧写不值得被采信吗?”
    “但是分析坎波拉姆这种特定对象的能力还是有的吧?伊恩,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这段时间太累了。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伊恩一边说一边走向马路的另一侧,他转身朝海利淡然一笑,招了招手。
    海利愣了愣,不由分说跟了上去。
    “伊恩,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要请我喝咖啡?”
    “三块五一杯的速溶咖啡。”
    “那也没关系,只要是你请的就好!”
    尽管速溶咖啡对于享受了多年奢侈生活的海利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味觉上的谋杀,但他难得得安静,没有一丝怨言,坐在伊恩的对面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为什么不说话了?”伊恩以为至少能听见他漫天抱怨,就像等待红灯的车队,滴滴叭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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