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节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柳毅躺在床上,凝视着窗外白雪,心中念想道:“前几日树叶刚刚开始变黄,昨晚吹了一夜寒风,今日就有铺天盖地的大雪洒落天地,想必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必定是这一方世界的北方。”
    只有北方,才有这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
    天气越冷,房间里的火焰就烧得越大。
    短短几日时间,堆在门外的柴火就烧得差不多了。
    若要再添柴火,还需去街上采买,至于采买柴火的钱财,毋庸置疑要靠胡图图去赚。几日以来,柳毅依仗着万物生第三层的肉身底子,终于能从床上坐起来,却下不了床,只有双手能动,好歹也能自己喝些水。
    饿肚子的情况,却再也没有发生过。
    体内总是会不知不觉间,从丹田中生出一股子温温热热的暖意,传遍全身。只需这暖意一来,就再无半点饥饿的感觉。
    喝了水之后,也不需要上厕所,夜间偶尔会出一身汗,就把喝下的茶水消耗得干干净净。
    半夜出汗,叫做盗汗。
    只有体质虚弱,或者是重病之人,才会出现盗汗的情况。
    由此可见,柳毅所承受的伤势,已经让他元气大伤。
    约莫到了中午时分,吴蛋扛着一张破渔网,从篱笆外面走了进来,鱼皮硝制而成的靴子踏在雪地上嘎吱嘎吱作响,一步一个深洞。
    渔网是用桑麻与细铁线揉制而成,缠着叠着裹在一处,方圆五六尺,宛若是一座岩山,少说也有一二千斤重量。
    这渔夫身材不矮,甚至可以说十分高挑,身高将近二米。只是他整日整日出海打渔,习惯了松松垮垮的站着。在大海里打渔,不能在渔船上站得太直,否则下盘不稳,容易摔倒。
    经验十足的渔夫与海上的水手,都不习惯穿鞋子,甚至在光脚站着的时候,五个脚丫子都会尽可能的张开,尽可能的紧贴着甲板,这样才能让身躯更加平稳。
    吴蛋虽然穿上了鱼皮靴子,可走路的姿势与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加之他肩膀上扛着渔网,整个人都有些驼背、佝偻……
    于是,当吴蛋将渔网朝着篱笆旁边一丢,将懒腰一伸的时候,就连贪狼都被吴蛋伟岸的身材给惊到了。
    好一条壮汉。
    “妈拉个巴子的!这一场雪来的真他娘操蛋,不仅毁了老子一张渔网,就连菜园子也被大雪封住,这一院子菜算是打了水漂!”
    吴蛋只觉得这两天晦气至极,出海打渔遇到了暴风,若只是暴风倒还好,关键是暴风中还下雪了。
    大雪一来,还怎么打渔?
    不仅这一趟走了个空手而归,就连渔网也在暴风里被扯破了,吴蛋自然心中不爽,却又没处发泄,只得恨恨的踹了几脚篱笆墙,却又不敢踹得太重了,最后还是不停的摇头叹息,转身走向几间房屋,却发现贪狼在给柳毅房间添柴火。
    “你这肥狗,倒是有灵性,虽然一瘸一拐的,居然还懂得照顾人。”
    吴蛋从房里取了一个酒坛,径直走到柳毅房中,满满的倒了两杯,遥遥朝斜躺在床上的柳毅敬了一杯,说道:“大兄弟你重伤未愈,喝不得酒,我就只能一个人喝闷酒了。你从悬崖上摔下来,还好下面是大海,虽然撞在了礁石上,好歹也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我本以为,你一辈子都得躺在床上,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坐起来了,看来你也是个有福之人。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你必定会发达。又有一句话说,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看来我吴蛋这几间破茅房,也是个福寿延绵的好去处!”
    也许是吴蛋一个人活得习惯了,哪怕是自言自语,也能滔滔不绝的一直说下去。
    柳毅静静地听着,哪怕吴蛋所说的这些话语,实际上他已经听了很多回。
    只是,柳毅从贪狼那儿,早就听来了另外一个版本。贪狼早已说了,自从它把柳毅与胡图图拽进窗户里之后,就在虚空当中飞行,笔直飞向了这一方世界,最终擦着悬崖边上掉落,坠入了大海里,恰巧这打渔的吴蛋驾着渔船经过,才救了他们。
    对于救命恩人,柳毅理当心怀宽容,所以哪怕吴蛋再如何唠唠叨叨、啰啰嗦嗦,柳毅也不觉得心中烦闷。
    贪狼见吴蛋到了两杯酒,竟是爬到了桌边,叼起一个酒杯,一饮而尽。
    “还是你这房间暖和,生了火就是不一样。”
    吴蛋感慨了一句,就回房拿了些麻布,草药,再坐到柳毅房间里的桌子旁边,将身子靠近了火炉,脱去了上衣。
    古铜色皮肉,袒露在房中。
    横七竖八的伤痕,像是一条条蜈蚣攀爬在吴蛋身上。
    “这些伤痕,都是我打渔遇到风暴的时候,在海里受的伤。些许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等我抹上了草药,三五日后伤口就会结痂复原,到时候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以我老吴来看,大兄弟你细皮嫩肉,想必没吃过苦,甚至连重活都没做过几次……”
    吴蛋一边用烈酒清洗伤口,一边往身上涂抹磨碎了的草药,动作异常粗鲁,全然不怕翻卷裂开的伤口当做一回事,“我看你们兄弟二人,本来都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就连身上穿的衣服布料,都非富即贵。可你们现在落了难,免不得要靠自己来打拼一番,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锦衣玉食,现在先在我老吴家里,见识见识咱们这种粗鄙之人的活法,终归是没有坏处的。”
    北风呼啸,天地晦暗。
    柳毅的眼眸,却越发的明亮,竟是盯着吴蛋身上伤痕,神色越发的诧异了。
    此时此刻,柳毅竟能感觉到,下丹田的三尺杨柳树,竟在宠宠欲动!
    生机!
    竟然有一丝一缕的生机,从吴蛋身上伤口里头泄露出来!
    这渔夫吴蛋,只是一个靠着出海打渔为生的渔夫,实打实是一个凡俗世人,完全没有修为在身,伤口中怎会泄露生机?
    “今日突然下雪,你那胖兄弟却一夜未归,也不知他是否出了什么岔子……也有可能是下雪天路不好走,才耽搁了时间,大兄弟你无需担心,若到了明天这个时候,那胖兄弟还没有回来,老吴我就出门找他去。”
    吴蛋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叹着气,神色也有些焦急,“大兄弟你放心,就算他在路上病了,我也能把他扛回来。你别看我瘦不拉几,可我天生神力,一双臂膀少说也有上千斤的力气。”
    “救命之恩,不敢忘却!”
    柳毅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卧病在床以来的与老吴之间的第一句话,言道:“我那兄弟素来有福缘,吉人自有天相,区区大雪怎能困得住他?”
    “大兄弟你能说话了!”
    吴蛋满脸惊喜,嘿嘿笑了起来,言道:“那胖兄弟也未必日日都会回来,以前就曾三五日未归,你我倒也不必太过担忧。只是而今天降大雪,堵塞了路途,若不去找一找,老吴我还是心中不安。”
    “那就麻烦老吴了。”
    柳毅点头拱手,心中想道:“也不知我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恢复修为。而今身体孱弱,连凡俗世人都不如,手臂上只怕连十斤力气都没有。胡胖子虽然能行动自如,可他一身伤势只怕比我好不了多少,也不知这胖子是靠什么赚钱……”
    “不麻烦!不麻烦!这段时日,可算是苦了那个胖兄弟。”
    吴蛋连连摇头,指着锅子里正在汩汩作响冒出热气的药汁,说道:“这一罐药汁,就要一百多两银子,只能熬三日,三日之后就药力大减不能再用。我平日里出海三四天,能打一船鱼,最多也就能三四两银子,若不是胖兄弟脑子好使,我估计大兄弟你真就没法从床上坐起来了。”
    闻言,柳毅点了点头,说道:“打一船鱼,少说也有数千斤,为何只有区区几两银子?”
    柳毅若有修为在身,只需衣袖一挥,就能把先前借助吞云水袖神通收纳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只需随意三两颗灵石,就能卖许多钱财,何须胡图图出去赚钱?
    “我们这儿是七岛国,七座方圆数十里的小岛,浮在大海当中,打渔最是方便,鱼价最是便宜。人人都吃腻了,哪能买得起价钱?咱们这种岛天界,全是一片汪洋,汪洋之上有诸多岛屿,大的方圆数千里甚至万里,小的几十里甚至只有巴掌大小。若在方圆万里的大岛之上,老吴我凭着一身力气,把鱼运到几百里外的内陆,倒也能多卖些钱财,可咱们这七岛国,打渔的活该娶不到老婆。”
    吴蛋一脸叹息,说道:“唯独这下雪天,大雪封岛,就连海中鱼儿都手部的寒气,纷纷沉入水里,一天到晚都网不到半条鱼。物以稀为贵,要是在冬月寒天还能打到新鲜的海鱼,倒也能赚上一笔。可冬日里打渔的手段,只有那些和‘上仙’扯上关系的人,才能谋取得到,我吴蛋只是一个穷光棍,简直想都不敢想……”
    房内气氛,一时间沉默起来。
    贪狼不言不语,只装作一只通了人性的大狗,趴在一旁。
    良久之后,柳毅眼眸一抬,说道:“老吴,你若想在大雪天打渔,倒也不难。”
    “难道?”
    老吴神色一惊,问道:“难道大兄弟你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还需借你身上鲜血一用。”
    柳毅略作沉吟,在吴蛋沾染了草药的伤口上打量了一眼,淡然说道:“若用你之血,画一道符箓,必定让你出海打渔无往不利!不过,在画符之前,老吴你先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画符?!难道大兄弟你也是上仙?”
    老吴一脸不可置信,惊呼道:“若能让我在冬日里捕到鱼,莫说是一件事,一万件我也答应你!”
    第八百八十章:八首八面、虎身八足
    “老吴无需担心,我不需你上刀山下火海,也不需你两肋插刀。只是万一你在打渔之时,遇到了其他的修行之士,你只说这符纸是捡来的、买来的、打赌赢来的……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我画的。”
    柳毅奋起全力,端端正正坐好了,说道:“老吴你对我兄弟有救命之恩,我也不瞒你。我本是修行之士,因突逢劫难从空中掉落,恰巧被你救了。若有朝一日伤势复原,终究还是要离开这七岛国。今日正好替你画一张符,也算是略表心意……只是我此刻修为尚未恢复,不想惹来其他修行之士,徒增烦恼。”
    “上仙!”
    吴蛋神色一边,竟要对着柳毅纳头就拜,口中说道:“仙人在上,请受……”
    “小灰灰!”
    柳毅只轻呼一声,贪狼就立即来到吴蛋身前趴下,挡住了吴蛋下跪叩头的姿势。
    “老吴你救我于危难之际,你我跪在交心,何必拜我?”
    柳毅淡然摇了摇头,“男儿膝下有黄金。”
    “上仙果然就是上仙,说话出口成章,和我那女人一样很有水平。”
    吴蛋本就是个粗豪之人,说起话来更没有什么分寸,想说就说张口就来,“我那女人,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可谓是大家闺秀,气度不凡。只因家里犯了大事,这才迫不得已被卖进了青楼。我那女人哪一点都好,就是在和我‘做那事’的时候,还要收我钱。她收我钱也就罢了,关键是连折扣都不打一个……她不打折,我心里就有些不舒爽。”
    此话一出,柳毅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吴蛋以前自言自语说话的时候,会说他并非是“没蛋儿”,原来他真有女人。只是吴蛋与那女子的相处方式,实在是有些奇特。
    “她既然是你女人,怎么还收你的钱?”
    柳毅心中有些不解,重复问了一句,“既然收了你的钱,连折扣都不打,又怎么算是你女人 ?”
    “那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吴蛋连连摇头,神色十分坚定,说道:“她给我做饭吃!”
    见柳毅不说话,吴蛋又补充说道:“我每次去她那里过夜,她会给我做晚饭,夜里还做宵夜,第二天一大早又给我做早点……”
    青楼女子做的都是皮肉生意,靠青楼卖笑为生,那些女子就连自己都不会开伙食,连自己都不做饭吃,却给这吴蛋张罗饭菜……
    柳毅突然间就理解了,为何吴蛋如此笃定说那是他的女人。
    “嘿嘿……”
    吴蛋憨憨的笑了笑,上下两个嘴唇的胡须缠绕在了一处,更显现出此人的淳朴。
    一无所有的人,有些时候总是比万贯家财的人,要更加直爽憨厚。
    “老吴,你去弄一株桃树,取树心部位质地均匀的木料,砍好了带回我房中。”
    柳毅静心沉思片刻,又道:“桃树年岁越大越好,枝丫越多越好。”
    “好咧!”
    吴蛋也不顾身上伤口没好,一溜烟就跑出了门去,他自问天生神力,区区皮外伤怎能难得到他?别人出海打渔至少要五六人才能拉得动一张拖在海中的大网,这吴蛋却能以一己之力,轻轻松松拖动。
    炉火熊熊,红泥炉子上驾着一个砂锅,药汁汩汩作响。
    “大叔!”
    贪狼见吴蛋走远了,这才走到柳毅身边,眼中尽是惊喜:“能画符,就意味着能调动真元,大叔你身上伤势这么快就好了?”
    “我能画符,并非是伤势好了,而是这吴蛋天生血脉与人不同。刚刚他擦拭伤口之时,竟然有丝丝缕缕生机,从他体内倾泻而出。这种情况,我在今日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此看来,这吴蛋绝不仅仅是天生神力那么简单。”
    柳毅悄然摇了摇头,凝视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说道:“我与你胡叔都是身受重伤,你胡叔虽然能在外行走,只怕一身伤势比我好不了多少。我虽卧病在床没有出门,也不会与人沾染因果,可若无几件防身的物件在手,终究睡得不安稳。若能借着吴蛋之助,画出一些桃符,收在衣袖当中,也算是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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