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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魏鸾站在凉阁里,想着父兄和母亲的惨死,想着那五年的暗无天日,指尖微颤。
魏夫人满面愁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
“那日你说皇上要赐婚时我还不信,谁知事情真就来了。盛煜那人心狠手辣,不是知冷知热会疼人的,断乎嫁不得,太子虽不在京城,皇后却是疼你的。鸾鸾别怕,母亲这就回绝此事——”
“别!”魏鸾猛然打断她,气息微促,“不能回绝这婚事。母亲,不能回绝!”
她说得坚决,明眸清澈善睐,罕见地流露锋芒。
魏夫人诧异道:“皇上只是说征询,并不是非要赐婚。”
“母亲可还记得我那日说过的?”魏鸾压低声音,“那时我曾说,倘若此事属实,咱们就得另作打算。父亲在狱中前途未卜,这件事只能咱们做主。我不想做太子侧妃,不管盛煜为人如何,这门婚事必须答应。”
魏夫人全然未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愣住。
魏鸾这些日辗转斟酌,早已想好说辞,遂接着劝说。
“太子固然很好,却已有正室,太子侧妃终究是妾妃之身,我不想跟人共侍一夫。皇后虽疼我,却更看重章家的荣宠,倘若我与太子妃起了争执,她会助谁?太后又会助谁?盛煜虽心性冷硬,娶过去却是正室,皇帝亲赐的婚事,他也未必敢纳妾。”
这话不偏不倚,恰好戳到了魏夫人的心坎。
正室与侧室之间地位悬殊,她岂能不知?
若那人不是东宫太子,且对女儿自幼情深,她断乎不舍得让女儿嫁给有妇之夫。
但若就此另嫁别处,尤其是盛煜那种人,魏夫人终归犹豫。
魏鸾却早已下定决心。
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拿下章家的兵权,斩除卧榻之侧盘踞的猛虎。只是章家手握雄兵,在朝堂上树大根深,又有太后和皇后在京城镇着,强行斩除会引出动荡,不得不徐徐图之而已。
父亲虽出身优渥,有祖宗荫蔽,却素来为官勤恳,并无大错。这次出事恐怕是章家被逼得无法,抛出他来顶罪。倘若再不割舍,恐怕又得是整个敬国公府被章家拿来挡箭的下场。
但这些话凭空说出来,母亲定不会信。
换了是她,若没有前尘往事的教训,恐怕也不信章家会这样做。
血脉牵系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就能割裂的,只能等婚事落定后,探明盛煜的态度,再慢慢筹谋。
此刻,她只能以女儿心事为由,劝得魏夫人点头。
徐内侍得了回话,虽觉诧异,却仍欣然而去。
翌日清晨,皇后的女官便仓促赶来,召魏鸾母女入宫觐见。据女官所言,章皇后听闻魏家答应了赐婚的事后极为不悦,要母女俩即刻入宫,另行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不知道说啥=w=
第3章 擦肩
昨日跟徐内侍回话后,魏鸾便知道,皇后对魏家答应赐婚的态度必定不满。以章皇后的性子,必定不会坐视不理,是以今晨起身梳妆时,母女俩都挑了能进宫见驾的衣裳,薄妆相候。
待女官芳苓传召,便随她匆匆入宫。
因时气暑热,皇后自入夏起便搬到了太液池畔的含凉殿居住,借湖中水气消暑。芳苓的车马在前,带母女俩进银光门后弃了车,徒步前行。
宫门口地势开阔,城楼巍峨,却没半棵高树遮挡,明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热气蒸腾。
满地的厚砖被晒得发烫,珠鞋踏上去,炙烤似的。
魏鸾热得面色微红,满身薄汗。
好容易走到树荫清凉处,迎面有个男人疾步行来,好巧不巧的,竟是盛煜。
他调回京城已有段时日了,却因公务忙碌,行踪飘忽不定。魏鸾即便时常出入宫廷,赴宴游玩,碰见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且大多数时候都是远远瞧见,甚少打照面。谁知昨日皇帝才说要赐婚,今日竟狭路相逢。
她心里有事,不由多瞥了眼。
那位身着贵重官服,身姿端稳,双眸深炯,竟也正打量她,目光隔空撞个正着。
魏鸾下意识挪开视线。
盛煜却是不闪不避,唇角动了动,虎步疾迈之间,深晦不明的目光仍停在她身上。
国公府里金尊玉贵娇养大的掌中明珠,到了及笄之年,便如含苞的牡丹欲绽未绽,盈盈动人。她今日梳妆得颇为精心,高挽的发髻衬得身姿修长,金钗花钿点缀鸦髻,耳畔一双南珠耳坠,两粒打磨圆润的红玉娇艳欲滴。
暑气蒸得她脸上出了薄汗,杏眸被水浸润过似的。
身上则是妆花缎衣,腰间束着的长裙绣了瑞草仙鹤,披帛如水,被风拂得飘然轻扬。
榴花如锦,朱墙逶迤,两人擦肩而过时,盛煜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的脚步似稍稍放慢了些,目光却不偏不倚地注视远处宫门,未发一语。
魏鸾亦垂眸默然,想起年少无知时她曾在宴席上出言不慎,被恰巧途径的他撞见。彼时盛煜也是这般瞥着她,双眸深邃内敛,手指按在腰间悬着的佩剑,神情不辨喜怒。
她竟然是要嫁给他吗?
……
含凉殿坐落在太液池南侧,周遭晴波荡漾,风动绿漪。
湖边临窗处架了座巨大的水车,引湖底的凉水倒流,飞珠溅玉,不但漂亮,还能将冰凉水气送入窗中。章皇后消暑的侧殿也被修成了自雨亭的样式,借水车引流而上,涓涓凉水自屋脊顺琉璃瓦片流下,水帘遮蔽,雾气弥漫,晴日里偶尔还能看到飞虹。
魏鸾随女官进去,只觉满殿清凉。
章皇后才喝了调养的汤,靠在长榻上养神。
见她母女行礼,倒是如常的热络,含笑道:“起来吧,大热天的进宫,瞧鸾鸾都出汗了。芳芷——赐座斟茶。”说着话,身子仍懒懒靠在软枕上,那身绯色宫装绣得精致华美,一匹千金的彩锦,连系扣都是上等明珠。
居于权位之巅,有天底下最贵重的补品滋养,章皇后虽年过四十,容貌却仍未败,云髻间金饰衬着眉心梅花妆,风韵动人,满身雍容华贵。
魏鸾屈膝谢恩,欠身坐在绣凳。
章皇后目光微动。因周骊音和太子的关系,她从前也颇宠着魏鸾,这姑娘出身公府,却不像太子妃那样为守端庄而变得死板,在外礼数周全,私底下拜见时颇为娇憨可亲。今日这举动,未免有些生分。
便笑道:“鸾鸾果真是到了待嫁的年纪,性子也收敛了。本宫跟前不必多礼。”
她一提醒,魏鸾也恍然意识到这些微疏离,便婉声描补道:“娘娘勿怪。实在是家父的事令人心焦,鸾鸾别处帮不上忙,只能多约束自身少出差错,不敢再像从前般任性。”
“这事不必担心。”章皇后是惯常的成竹在胸。
魏夫人亦附和道:“有姐姐在,我也安心。”
“不止是我,太子也记挂着呢。些许小事,犯不着求别人,那盛煜虽握着玄镜司,也未必能左右案情。”章皇后话锋一转,虽仍是谈笑之态,眼底却已露了威仪锋芒,“我听说,皇上心血来潮给鸾鸾和盛煜赐婚,妹妹竟答应了?”
“圣意难测,我也是无法……”
“妹妹糊涂!”章皇后打断魏夫人,顷刻之间笑意敛尽,居于后位母仪天下的长姐,教训起姐妹来也顺口得很,“皇上跟前有我,还有太子和太后,怎么就难测了?皇上既是征询,自可回绝,你怎不问问我的意思,贸然就应了?”
魏夫人早知要被兴师问罪,闻言垂眉叹气。
章皇后又道:“太子为了鸾鸾,连章家脸面也不顾,放着太子妃不亲不碰,就等着娶她进东宫。如今他出巡在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倘若听到这消息,岂不伤心?趁着皇上还没下旨,你待会跟本宫去面圣,回绝了此事!”
语声之中,已尽是断然命令。
魏夫人抬眉,意欲开口好言商议。
魏鸾哪舍得让母亲再被斥责,忙起身道:“娘娘息怒,是鸾鸾自作主张说服母亲的。”
章皇后愣住,“你——”
“鸾鸾心想,皇上明知鸾鸾的心意,却仍如此安排,怕是有他的用意。娘娘和太子固然能保住我不被赐婚,难免要逆圣意劝谏,惹得皇上不快。鸾鸾身受照拂,怎能因私事连累太子受责?”
这理由显然不够,章皇后皱眉道:“这点事,本宫还是能办到的。”
“可鸾鸾不敢给娘娘添乱。更何况,鸾鸾若嫁入东宫,往后受娘娘和太子照拂,不能回报一星半点。可若嫁入盛家——”她故意顿了下,瞥向左右宫人。
留在身边的皆是心腹,章皇后淡声,“无妨。”
然而终是被这举动吊起胃口,不知这姑娘又作何打算。
魏鸾便小声道:“我跟盛统领虽无旧交,有娘娘在,又是皇上赐婚,往后定能在盛家站稳脚跟。玄镜司毕竟是皇上的利剑,专司秘事大案,我在旁帮衬几分,难道不好吗?太子的厚意,鸾鸾无以为报,与其日后因后宅琐事令太子劳心,不如……”
她垂眸咬唇,神色添几分凄然,没再多说。
章皇后却恍然明白了她的打算。
后宅之争,不逊于朝堂角逐,若不是太子深情执意,她其实也不愿两个孩子同入东宫——哪怕太子妃摆着大度的姿态,但哪个女人能容忍夫君情系别处?届时二女相争,太后护着嫡亲的娘家孙女,她夹在中间也为难。
更令她诧异的,是魏鸾对婚事的权衡。
倘若她真嫁给盛煜,以她的姿色,未必不能牢牢捏住男人的心。
若果真能令盛煜倾心,即便难以拉拢成太子助力,有个娇妻在侧劝说,东宫也能少些阻碍。剩下淑妃、梁王、卫王等人,并不足以撼动太子的地位。
事实上,章皇后也曾考虑过找个娘家侄女拴住盛煜,只是那男人并不耽于女色,且职位过于敏感,她为避皇帝猜疑,没敢妄动而已。
如今既是皇帝下旨,魏鸾又有此见识……
章皇后虽不知皇帝为何心血来潮,却知事已至此,强行抗旨不如顺水推舟。
她打量着站在跟前的魏鸾,吹弹可破的肌肤,勾魂动人的眼波,风姿渐露的身段,加上这副玲珑心窍,绝非娘家几位侄女能比。男人最抵不住的就是美色,更何况是这样天姿国色、嘴巴乖巧的女人。
而这个美人自幼与她亲近,血缘纠葛极深,藏着对太子的深情重意。
殿里凉风徐徐,唯有窗外水珠溅落的声音传来。
章皇后眼底的不豫消弭,初闻此事的怒气亦悄然化解。
她伸手将魏鸾牵到身前,颇心疼地道:“只是如此未免委屈你。”
“鸾鸾愿意。”
魏鸾垂颈低声,神情淡然。
宫女奉上袅袅香茶,在座三人皆暗暗松了口气,就着太液池的风光闲谈,满室融融。
章皇后话里话外,都是叮嘱魏鸾婚后务必多费心思,尽早牢牢攥住他的心。
等魏鸾母女行礼辞别,章皇后便招来女官,吩咐她传令下去,务必严格封闭消息,勿让此事被巡查在外的太子知晓,免得徒生枝节。
而后,命人备了消暑的汤,待暑气稍散时亲自去了趟麟德殿。看望永穆帝之余,又婉转劝言,说皇上既有意赐婚,她也不敢阻拦,只怕太子痴心不改徒生事端,婚事宜早日落定。
永穆帝倒没想到,魏家和章皇后竟能爽快答应。
既是如此,赐婚的事便定了。
傍晚得空时,永穆帝又将盛煜召到跟前,说了消息。
盛煜似也觉得意外,眼底的诧然转瞬即逝,而后行礼道:“多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