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见得魏鸾踪影,周骊音便快步出来,喜滋滋挽着她手,上下打量。
魏鸾端正行礼,盛煜亦拱手道:“拜见公主。”
“盛统领客气。”周骊音敷衍着,凑在魏鸾耳边道:“他没欺负你吧?”
魏鸾莞尔,“怎么会呢。”
周骊音便瞥了盛煜一眼,道:“过两天我去盛府看你,可不许闭门谢客!”
后半句自然不是说给魏鸾听的。
魏鸾新婚初嫁,对这位夫君的性情了解有限,尚存几分忌惮,不由瞥向身侧的盛煜。便见他唇角微动,道:“公主驾临寒舍,自会恭敬迎候。”
说着话进了殿,章皇后宫装雍容,靠在短榻上啜茶。
见盛煜端然进来,她面上微露诧色。
派芳苓去麟德殿接人时,章皇后自然笃定魏鸾会来谢恩,只是没想到,这位素日里面冷心硬、唯皇帝之命是从的玄镜司统领竟也会跟过来。这可真是稀奇事了,章皇后不自觉将身子坐得更直些,唇角浮起满意的笑,瞥向魏鸾。
少女新婚初嫁,虽只两日而已,却似比在闺中时多了几分柔婉。
那眼神含笑瞥过来,妩媚流波,招人喜欢。
白日里天暖,她穿得也单薄,衣裳光彩,浮花堆绣,寸缕绮罗覆在胸前,露出柔□□致的锁骨。高堆的青丝间花钿为饰,斜簪了支金钗,细股纤秀,钗首是飞舞的双碟,尾翼缀了金玉细珠,离披纷垂。
盈盈而行时,蝶尾轻颤,更见婉丽。
章皇后笑意愈深,命人赐了座,关怀了几句后又朝仍端然侍立的盛煜道:“盛统领这回是有福气了。咱们鸾鸾是美人儿,最玲珑剔透招人喜欢的,本宫疼爱多年,视她如同己出。盛统领,你可得好生待她。”
雍容眉眼带笑,颇有几分亲近。
盛煜双手敛于袖中,站在魏鸾身侧,眉间纹丝未动,只拱手道:“微臣明白。”
章皇后见他今日肯来,便知这男人虽面冷心硬,待魏鸾终是与众不同的,也不急着立时拉拢,便又拉着魏鸾细细叮嘱。
自然都是说给盛煜听的好话,要魏鸾好生侍奉公婆,友睦姑嫂云云。
末了,又命人端来锦盒,赐予魏鸾权作贺礼。
锦盒中是支九玉钗,雕琢成鸾鸟形状。鸾是九色神鸟,自口、颈至尾、足,颜色各不相同,彼此相接晕染,煌煌辉彩。如此质地的美玉世间难得,必是交予名匠潜心打磨,雕镂得极为精致。
这般赏赐自是笼络,章皇后怀里揣着怎样的打算,彼此心知肚明。
魏鸾忙起身欢喜谢恩,恭敬收了。
而后夫妻辞行,拜别皇后。
出蓬莱殿时,盛煜的脚步似比平常迟缓些许,低垂的眉眼盯着脚下,看不出半点情绪。只在出了殿门后,回望了眼中宫朱漆金镂的奢豪端贵,眼底的冷锐愤恨转瞬即逝,而后神色如常地踏上朱墙夹峙的宫廊。
夫妻间仍然无话,习惯之后,倒也不觉得尴尬。
临近宫门时,魏鸾叫住他,“夫君,我既嫁了过来,别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北朱阁里却得打理妥当,免得给你添乱。只是几位嬷嬷年事颇高,兴许是长辈所赐,抑或对盛家有功之人,不便擅自安排。夫君能否抽空到北朱阁里交代几句?”
盛煜觑着她,目光从眉眼挪到唇瓣又挪回去,猜出她的意思。
遂颔首道:“今晚我去用饭吧。”
“好,我等夫君回来。”魏鸾很满意,出宫后由随车等候的染冬扶上马车,辘辘回府。
至于盛煜么,自是拨转马头,径直往玄镜司去了。
……
当晚,魏鸾备了顿颇丰盛的晚饭,静候盛煜。
到酉时将尽,盛煜才孑然归来。
曲园里地势宽敞,垒石环山,凿池引水,算是京城里一处名园。如此阔朗的所在,安置主人住的以北朱阁、南朱阁为主,自是极费匠心,修得轩敞壮丽。北朱阁前庭院阔朗,两侧是安置贴身仆婢的厢房,穿两侧菱花门而过,则是抱厦凉台,花圃亭堂。
晚饭就摆在抱厦中。
抹春和画秋带仆妇摆好杯盘酒菜,待盛煜入座,便依吩咐退了出去。
魏鸾不知盛煜喜恶,也没擅自夹菜,更不好在用饭时令他不快,便先安心吃饭。有菜色佳肴摆在跟前,偶尔点评劝菜两句,倒也不至过于沉默。
待那位吃好了,她才拿瓷碗舀了汤递过去。
盛煜大抵是不惯被她伺候,微微起身接了,目光微动,头回朝她露出些许笑意。
魏鸾便就势道:“请夫君过来,除了院中之事,其实也有事请教。”
“你说。”盛煜坐回去,先喝了口汤。
“或许夫君也听到过京城的风言风语,说你我曾有过节。不知夫君是否记得旧事,我心里却有些愧疚。那时我年少无知,出言无状,还请夫君宽宏大量,能原谅我旧日之失。”
魏鸾说着,将那碟饭后磨牙的银丝卷往他跟前推了推。
盛煜抬眉觑她,“怕我睚眦必报?”
这分明是记得旧事了。
魏鸾忙道:“夫君位高权重,自是宽宏大量,是我心中不安。”
片刻沉默的对视,盛煜那双眼似云封雾绕的沉渊,也不知在琢磨什么,深邃难测。忽而他笑了下,朝伺候在门口的染冬道:“取十粒金豆来。”
染冬不明所以,见自家姑娘以目示意,忙去取来。
花碟精致,盛放十粒圆润金豆。
盛煜拿下巴朝金豆指了指,“留我吃满十顿晚饭,金豆尽数归你,旧事一笔勾销。”
这话说得轻巧,十顿晚饭轻易能做出来,可他这样陀螺似的大忙人,本就避着她不肯踏足北朱阁,要凑齐十顿,谈何容易?又不是多深的过节,他竟要如此刁难?
魏鸾目光微黯。
便见盛煜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从中捡了一粒金豆,端正摆在她跟前,“今晚这顿算一枚,等十粒凑齐——”他声音稍顿,见魏鸾眼里似有些委屈,便将目光微偏,淡声道:“我便保你父亲脱身。”
声音不算高,却令魏鸾心中剧震。
父亲的事她原打算婉转探问,却未料他竟会主动开口,还抛出这般诱惑。
便听盛煜续道:“前提是他愿意脱困,令尊……顽固得很。”
神情是惯常的清冷,仿佛此事只举手之劳。
但于旁人而言,这举手之劳却无异于在沉浓阴霾里拨开的缝隙,令明光透入,万物逢春。
魏鸾喜不自胜,忙越椅而出,朝他盈盈屈膝为礼。
“夫君放心,我必会劝父亲开口!”
她的声音温软而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笑而不语。
第9章 初遇
许了金豆之约后,盛煜召来仆妇吩咐几句,当晚仍未留宿。
魏鸾悬着的那颗心却总算安生。
盛煜既有脱身之策,说明父亲魏峤身上并关乎性命的罪责,如今被扣押在玄镜司里,多半是在给章家背锅。若能劝得父亲认清局势,别再被章家蒙蔽着死扛,纵然魏家不复昔日荣宠,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想来永穆帝贸然赐婚,多少也有点借魏家来撬动章氏墙角的打算。
剩下的便是尽早挣足十粒金豆,待盛煜心绪不错时,讨个准许去玄镜司狱中探望了。
魏鸾心中稍慰,先筹备归宁之礼。
只是盛煜公务甚忙,新婚隔日便连夜出京办差,魏鸾只能孤身回府。
魏夫人悬心数日,为女儿归宁,特地在暖阁里备了桌极丰盛的宴席。除了伯父敬国公去了衙门外,府里女眷全都到齐,听闻盛煜出京办差,没能陪同归宁,众人原就不抱期望,倒也没太介意,只问她婚后处境如何。
魏鸾遂将婚后情形说与长辈听。
平心而论,跟盛家的这门亲事虽不如东宫显赫,却也无可挑剔。
盛煜虽性子冷清,算不上知冷知热、体贴妻子的,却也绝不是对女眷蛮横狠厉、蓄意刁难之人。偌大的曲园就只她独自主内,并无妻妾偏房之争,长辈和气、仆从恭敬,除了夫君心性难测,旁的不难应付。
魏老夫人听她如此,连连念佛。
待宴席毕,魏夫人带她回院单独问话。
自魏峤被玄镜司带走至今,转眼已是两月。
玄镜司那座牢狱看守得铜墙铁壁一般,盛煜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人,除了永穆帝外谁都无从插手。魏夫人起先还满心指望章皇后和敬国公魏峻能探出消息,可惜屡屡失望,眼瞧着丈夫被困狱中,心中怎不焦灼?
母女俩回屋闭门,遣散侍从,魏夫人便忙问:“你父亲的事呢,盛煜可曾提过?”
屋里各处弥漫着颇浓的安神香味,自是母亲近来担忧少眠的缘故。
魏鸾握着她手,微微笑道:“母亲放心,没有大碍。”
这话便是定心丸,魏夫人面上焦灼稍散,拉着她便在美人榻坐了,“究竟怎么说?”
归宁回府前,魏鸾其实考虑过此事。
喜讯自然是要报的,但透露到哪个程度,却需斟酌。
魏鸾有前尘警示,对章皇后已生警惕之心,母亲却不同。魏夫人出阁前是幼女,嫁人后有娘家护持,也无需多费心机,在她心里,章皇后是她同胞而出的亲姐妹,感情深厚,荣辱与共。
若魏鸾和盘托出,她岂会轻易相信章皇后的歹毒居心?
便是信了,为这些年的姐妹感情,一时间也难像她这般虚与委蛇,不露痕迹。
章皇后居于中宫多年,心细如发,母亲稍有异常,她岂能瞧不出来?
届时若有所察觉,难免打草惊蛇。
魏鸾稍加沉吟,便道:“夫君说他羁押父亲,只是为查关乎兵部的旧案,父亲身上并无重罪,在狱中无恙。其实母亲也明白,若父亲真的有重罪,皇上又怎会保留官位不动,平白给倚重的宠臣送个身负重罪的岳父?”
“我知道这道理。只是见不着人又探不到消息,难免担忧。”魏夫人叹气。
魏鸾遂轻声宽慰,“母亲放心,会没事的。”
……
有了魏鸾送来的定心丸,敬国公府总算稍展两月来的愁容。
魏鸾回曲园后,也终于能腾出手打理婚后的住处。
秋分过后雨少水涸,晌午的日头却仍毒辣暖和,这般秋高气爽的天气,极适宜曝晒旧物。北朱阁后有库房,亦有宽敞空地,魏鸾晨起给婆母请安后闲而无事,便让人将怕潮的旧物搬出来曝晒,也好归置入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