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陆文逐眼尖,立刻便发现了,因与陆老夫人道:“祖母,我瞧着凌大哥怕是累了,您要不就先回去罢?这里有我呢,我会好生照顾凌大哥的,您只管放心罢。”
    陆老夫人闻言,见凌孟祈脸色的确很难看,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想着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的确该好生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是,倒也不疑有他,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你陪祈哥儿一会儿便也回去罢,省得长公主担心,至于祈哥儿这里,我会吩咐你几位哥哥多照顾的,你不必担心。”
    陆文逐道:“我自有主张,祖母且不必管我了,只管放心回去罢。我送祖母。”一边说,一边已搀了陆老夫人往外走去。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忙也跟了出去,便是临走前,陆明萱依然没有看过凌孟祈一眼。
    看在本来正望着她,满心忐忑兼期待她临行前会不会看自己一眼的凌孟祈眼里,浑身霎时如被笼罩在了一层乌云里,就连眼睛也不例外,再没了半点光彩,只得心灰意冷的闭上了眼睛。
    却不知道,他刚闭上眼睛,陆明萱便看了过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眼,但她的的确确看了他,只可惜他没能感知到罢了,而且他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一眼,陆明萱之前还曾偷偷看过他好几眼。
    她看见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看见了他包得鼓鼓囊囊的前胸和手臂,看见了他左脸颊上那一抹因擦伤而产生的青紫痕迹,衬着他白皙的脸颊和颈部的肌肤,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被人为的损坏了一般,让人无端的心疼与惋惜……她还余光看见了他频频看向她的目光,只可惜她从头到尾都提不起勇气与他对视哪怕一眼,她怕从他的眼里看到责怪与怨恨,更怕看不到责怪与怨恨,而只能看到与以前一样的真诚与信任,那会让她觉得越发的无地自容!
    于是她只能选择逃避,只能选择做一个懦夫,并且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才能提起勇气再去见凌孟祈。
    陆明萱不由深深的后悔起自己不该将凌孟祈给拉下水了,如果一开始她没有主动去招惹凌孟祈,如果她没有自以为是的让他去救陆文逐,今日他岂非就不用手上,她岂非也不用陷入这尴尬的境地了?只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如果!
    因着这趟汀澜院之行,陆明萱的情绪禁不住又低落了起来,饶是知道陆明芙见了指不定又会以为她对凌孟祈有什么意思,她一时间也顾不得了。
    却没想到,陆明芙竟没有因此而误会她,反而在回到空翠阁后,趁四下没人悄悄与她感叹:“啧,都裹成个粽子了,脸颊上还带着伤,等同于暂时毁了容也丝毫不影响那张脸的美感,反倒瞧着更有一种别样残缺的美,这才真是‘此美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哪!”
    陆明萱本来正心不在焉的,闻得这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凌孟祈,禁不住有些好笑,道:“人家都伤成那样了,姐姐还能对着人家发花痴,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心里的抑郁倒是因此而去了一二分。
    陆明芙道:“我不过就稍稍欣赏了一下美人而已,与有没有同情心有什么关心?不过我可告诉你啊,美人向来都是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的,你可别忘了先前答应过我的话。”说着说着,到底还是没忘记警告陆明萱几句,毕竟欣赏美人的美是一回事,让美人做自己的妹夫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陆明萱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忘记的,你就放心罢。”心下却是禁不住苦笑,她现在连看凌孟祈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敢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姐姐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只是陆明萱虽暂时提不起看凌孟祈一眼的勇气,却并不代表她就不关心凌孟祈,事实上,是日送走陆明芙后,她便悄悄吩咐了丹青,让她时刻注意着汀澜院的动静,一旦凌孟祈有什么不好,立刻来告诉她。
    是以次日一早,陆明萱还没起床,便已得知了凌孟祈昨晚上发了一夜高热,生命一度垂危,还是陆文逐半夜亲自骑马出府去请了太医来,才险险将他救了回来的消息。
    陆明萱的心跳立时漏了一拍,浑身冷得直打哆嗦,脑子里更乱得跟一锅浆糊似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若是凌孟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便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日,到傍晚时,虎子忽然传话给丹青,说是凌孟祈有极要紧的事要与陆明萱说,请她即刻过去汀澜院一趟,还说陆文逐这会儿回了公主府,汀澜院服侍的人也被他悉数调开了,让她只管放心前去。
    凌孟祈明言有要紧事要说,饶陆明萱现下被后悔与愧疚压得越发没了去见他的勇气,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且她不亲眼看一眼凌孟祈已性命无虞了到底不放心,便简单收拾了一番,借口有些头疼早些歇下了,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让丹青留下随机应变后,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去了汀澜院。
    虎子早早便在汀澜院外候着了,远远的瞧见陆明萱过来,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打千行了个礼后小声而飞快的道:“我们少爷正在屋里等着萱姑娘,萱姑娘只管进去罢,我在外面给少爷和姑娘望风,必不会让人发现的。”
    陆明萱听虎子这话别扭得紧,就跟她是来跟凌孟祈私会似的,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只得扔下一句:“我很快便出来。”急急进了屋里。
    凌孟祈却不在厅里,陆明萱想到他如今行动不便,只能卧床静养,可自己孤身一人也不好贸然进男子的卧室,便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凌世兄,你在里面吗?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等到里面有任何回应,陆明萱不由急了,难道凌孟祈并不在屋里不成?可他不在屋里又会在哪里,难道他的伤势又反复了,人这会子根本就昏迷着不成,不然怎么会一点回应都没有?
    念头闪过,陆明萱越发着急起来,也顾不得避讳不避讳了,举步走进了凌孟祈的卧室里。
    ☆、第六十六回 解劝
    陆明萱举步进了凌孟祈的卧室,第一眼便往靠墙的床上望去,果见凌孟祈正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的心攸地一紧,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探手往凌孟祈的鼻下一试,感受到他的鼻息虽稍显急促,却不失均匀,想来当不是昏迷,而是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当中,——这也难怪,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因伤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身体可谓是到了负荷的极限,如今不过是本能的在自我休复罢了,自然会比素日睡得更沉,警觉性也更低一些。
    陆明萱方稍稍放下心来,然后开始观察起凌孟祈的气色来。
    凌孟祈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却不像寻常人生病时那样一脸的惨淡病容,他的肌肤反而像是上了釉的白瓷,在墙角戳灯发出的暗淡光线中散发着雍容清雅的光泽,衬着他精致到近乎无暇的五官,实在由不得人不感叹上天在这一方面对他的特别厚爱。
    不过如果上天愿意给凌孟祈选择的机会,让他在得天独厚的漂亮容貌和父母亲人的看重疼爱中选择,想来他未必会选择前者吗?
    陆明萱正望着凌孟祈的脸发怔,不想不期然的,他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先还有些微的茫然,随即便明亮起来,幽黑的眸子仿佛最闪耀的宝石,熠熠生辉。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陆明萱连凌孟祈有几根眼睫毛都能数得清楚,自然没有错过他眼眸里乍见自己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惊喜,就好像自己的到来于他来讲,是这世上最值得喜幸的事情一般,让她不禁也受到了感染,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但仅仅只是一瞬,凌孟祈眼中的惊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平静,他的语气也十分平静,虽然带着几许刚睡醒的沙哑与慵懒:“萱姑娘怎么来了?虎子也不说通报一声,慢待了萱姑娘,还请萱姑娘恕罪。”客气得就像与陆明萱是第一次见面一般,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与疏离。
    陆明萱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是因自己白日的态度而对自己生了芥蒂,他那样敏感的人,只怕早已在心里衍生出了无数种自己待他那样冷淡的原因罢?可她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只得轻声道:“不是凌世兄让虎子给我传话,说有极要紧的事与我说吗?”难道是虎子在诓她不成?
    凌孟祈闻言,心里原本还残留着的几分陆明萱到底还是来看自己了的惊喜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禁不住在心里苦笑,你还在期待什么呢,你早该想到定是虎子瞒着你去找了她,她才会来看你的不是吗?不然过去的两天一夜里,她如果真有那个心来瞧你,又怎么可能找不到机会?
    他的语气就越发的客气与疏离了:“是我一时睡糊涂了,竟忘记之前的确吩咐过虎子让他去请萱姑娘了,还请萱姑娘见谅,另外再请萱姑娘去外面稍等片刻,我稍事收拾一下便出来,以免冒犯了姑娘。”说着,便要挣扎着爬起来,不想却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立时疼得额头青筋直冒,渗出了一层薄汗来。
    陆明萱被凌孟祈的客气弄得十分不自在,见他疼得脸都变了形,不由越发着急,当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上前便扶住了他,急声道:“你伤得那么重,连太医都说了必须得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是,如今又强撑着起身做什么,万一伤势又反复了,再发一夜的高热可如何是好?你还是快躺下罢,我们也不算外人,不至于单独说几句话就冒犯了。”
    凌孟祈本来正满心失望与委屈的,所以才会负气想要起来,不想这个举动不但为他换来了与陆明萱的身体接触,还为他换来了那句‘我们也不算外人’,他心里的失望与委屈立时去了大半,只觉无比的受用,但面上却仍一副冷淡的样子,赌气道:“我可当不起萱姑娘这句‘不算外人’,若果真萱姑娘不拿我当外人,为什么明知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便是与老夫人一道过来了,也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显然萱姑娘不但拿我当外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此情此景之下,我如何还敢对姑娘有丝毫的冒犯?”
    陆明萱见凌孟祈果然误会了自己,本来还不想将自己心里的自责与悔愧诉诸于口的,但又怕他一直误会下去,以后再不肯为自己定时跑积芳阁,再不肯接受自己的任何馈赠,渐渐真与自己形同陌路起来,只得缓声艰难道:“我心里真没拿你当外人,也没有对你不闻不问,我只是……只是觉得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受这么重的伤,甚至差点丢了性命,觉得无颜见你罢了……”
    凌孟祈不由一怔,他原本还以为陆明萱不理自己是因为其他原因呢,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原因,因如释重负道:“就因为这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才正眼也不看我一眼的?”
    他说着,忽然展颜一笑,笑容如夏日般璀璨夺目,让整间屋子都亮了几分。
    陆明萱的心跳猛地一滞,略微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喃喃道:“难道凌世兄觉得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吗?你可差点儿就没命了,而这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让你去冒险救下五哥,你根本不会受伤,昨儿夜里也根本不会差点儿就再醒不过来……我难道不该因此而羞愧,觉得在你面前无地自容吗?”
    凌孟祈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羞愧,为什么要无地自容,是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救小五的吗?没有,你半点也不曾逼迫过我,而且你的出发点原是为了我好,虽说过程是冒险了一些,可现在也收到了比预期更好的结果不是吗,小五今儿还与我说,长公主说要好生答谢我一番,打算为我谋个官身,问我想去哪里?说来我还该感激你才是呢,若不是有你提前告知我,我怎么可能得到这个机会,又何谈什么前程未来?”
    “话虽如此,”陆明萱仍是眉头紧蹙,“你差点儿丢了性命却是事实,就算如今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却落下了这一身的伤,还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呢……”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道:“从来‘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事先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也定然会去冒这个险的,比起碌碌无为的过一生,我不说日子要过得怎样轰轰烈烈,至少也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多少也要实现几分自己的价值才好,不然我岂非白来世上走这一遭了?”
    这话倒是与之前陆明萱在心里安慰自己的话不谋而合了,可饶是这样,依然不能打消她心里的愧疚与自责,“你不知道,我之所以让你去救五哥,其实并非全然是为了你好,还有……我自己的私心,只是这私心现下不能与你说,总之,我其实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利用了你,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你还是骂我几句罢,打我一顿也使得,那样我心里多少好能好受一些,不然我以后真没脸再见你了。”
    凌孟祈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你让我去救小五有自己的私心,这话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没有答应你,抑或是没有我,你依然会想其他法子去救他,再不济也要设法偷偷与他示警,总之就是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就凭她一句自己救陆文逐有自己的私心,凌孟祈便能猜到这么多,陆明萱不得不感叹他的心思真的很敏锐也很缜密,因点头道:“的确如此。”
    即便没有凌孟祈的出现,即便凌孟祈没有答应她定会按她的话去做,她也的确会再想其他法子向陆文逐示警的,陆文逐的生死不但关系着福慧长公主的生死,更关系着她自己的生死,她如果不知道陆文逐出事的日子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力挽狂澜。
    凌孟祈就又笑了起来:“那不就结了,你明明可以想其他法子救下小五,到时候你的目的一样达到了,可我这辈子却绝无可能再得到这么好一个机会,指不定真只有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了,所以你就算真利用了我,那也是善意的利用,更何况你见哪个利用了旁人的人会像你这般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你只要记住,你没有利用我,我也没有被你利用,我们是互惠互利下的双赢也就够了,你不能总往坏的方面想,也得往好的方面想想不是?”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高兴被她利用,那说明她遇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说明她将他当成了真正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况这傻姑娘哪有半点像利用旁人,将旁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就因为他听了她的话受了点伤,她便能羞愧自责成这样,甚至无颜再见他了,可见她心地有多善良……他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她年纪还小,他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去奋斗,让自己能被她“利用”一辈子,一个男人能被一个女人“利用”一辈子,那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陆明萱被凌孟祈这番话说得心里好受了不少,可一见他躺在床上连动弹一下都困难,又禁不住皱眉:“再是双赢,也掩盖不了是我害你受这么重的伤的事实,可我又没有什么能补偿你的,要不这样,我分三成积芳阁的干股与你,虽不多,总也能小小的补偿你一点?”
    凌孟祈自然不肯白要陆明萱这三成干股,之前接了她那每月二十两银子的所谓“分红”,已经让他觉得在她面前颇抬不起头来了,更何况如今还是整整三成的干股?但见陆明萱自责愧疚成那样,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接,她回去后还不定会怎生钻牛角尖,只得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我于经营商铺上一窍不通,说不得凡事还是只能麻烦萱姑娘,我只能等着坐享其成了。”
    果然陆明萱听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干股了,眼角眉梢一下子就多了几分松快,就跟歇下了身上一块大石似的,笑道:“我也是一窍不通,万幸还有小迟掌柜,我们都等着坐享其成即可。”
    也有心情与闲暇去过问旁的事了,“对了,凌世兄说的要紧事,到底是什么事?时辰已不早了,若不着急,我便先回去了,省得时间耽搁得太久,丹青遮掩不住漏了马脚。”
    凌孟祈自是不愿意陆明萱即刻就走,况他还真有要紧事与她说,因正色道:“这事儿还真挺急的,萱姑娘不妨听完再走。”说着,越发压低了声音,“当日萱姑娘不是与我说,是无意收到消息,小五去京郊骑马打围时会坠马的吗?只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一下确切的消息来源,如今看来这事儿大有蹊跷,总得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才好,不然敌人在暗小五在明,谁知道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小五还能不能保住性命?”
    陆明萱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片刻方道:“凌世兄的意思,此番五哥惊马一事,背后竟大有文章吗?”
    凌孟祈也瞪大了眼睛:“不是姑娘告诉我,小五十三日会惊马的吗?”怎么瞧她的样子,倒像是根本已忘了有这回事一般?
    陆明萱讪然一笑:“我一时浑忘了……凌世兄可是发现了什么疑点?那日我不过就是恍惚听得有人这么说了一句罢了,具体是谁,根本无从查证,也没有任何线索,世兄若是发现了什么疑点或是线索,倒是可以顺藤摸瓜,将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说话的同时,心里早已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只知道前世陆文逐是惊马而亡的,从来没有想过这惊马竟有可能不是偶然而是人为,只因前世陆文逐死后国公府并没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而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并福慧长公主等人无一不精明过人,果真陆文逐惊马一事有内情,他们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所以当日她虽与凌孟祈说陆文逐本月十三日会出事时,用的是一种暗示有人会暗害陆文逐的语气,但其实她是为了不让凌孟祈刨根问底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而故意做出来的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不然无风不起浪,她一个养在深闺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国公府也没有任何自己势力的弱女子,贸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凭什么让人相信,她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来的所以未卜先知罢?当然事实证明,凌孟祈比她想象的更要信任她!
    却没想到,陆文逐前世的惊马身亡竟大有内情,他竟是被人暗害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陆文逐死亡后,福慧长公主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也是有预谋的?!也不知道那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与福慧长公主母子又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所以才会这般处心积虑要取他们母子的性命?还有那个幕后之人又是怎么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的?
    连这般秘辛的事那人都能知道,可见其不会是外面的人,而只会是国公府内部的人,——只要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潜伏在暗处,处心积虑的要算计她,利用她来打击暗算谋害福慧长公主母子,陆明萱便忍不住不寒而栗,不寒而栗之余,又生出了几分敌视与怨恨来,你要暗算谋害福慧长公主母子是你的事,凭什么要拿我来当工具,你知不知道因着你的算计,前世不但我自己白白赔上了性命,还连累了我那无辜的孩儿,让他连来到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你且别得意,我一定会揪出你来,当众揭穿你的真面目,让你休想再拿我当工具,休想再左右我的这辈子!
    陆明萱近乎咬牙切齿般的暗暗下定了决心,这才凝神听起凌孟祈说话来:“表面看来,当日小五的马的确只是偶然发了疯,所以才会怎么也控制不住的,但我找机会上了他的马后,便察觉出了异常来,那马竟像是吃了疯草发疯才有的症状……”
    “疯草?”陆明萱不由失声道:“那是什么东西?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孟祈点头沉声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名思义,便是一种动物吃了后会像人醉酒一般发狂发癫的野草,所以又叫‘醉马草’,动物吃了这草后,一开始还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一般都得十来日后才发作,而且这草只长在干旱的高地,以京城的气候和地势根本不可能有,我之所以认得,还是小时候去奶娘家时,在奶娘家的村子里偶然目睹了,问过奶娘后才知道的,却没想到,此番竟会在京城又重见了这一幕,实在由不得我不动疑,这其中必有蹊跷!”
    陆明萱想起临州的气候便十分干旱,临州的州府虽在平地上,但临州府却是出了名的崇山环绕,已是信了凌孟祈的话,因点头道:“的确大有蹊跷,那疯草既是京城不可能有的,自然便只能是人为弄来偷偷给那马吃下的,这是算准了这段时间五哥会骑那马,打定了主意要取五哥的性命呢!对了,五哥知道这事儿呢?老国公爷、国公爷还有长公主又知道吗?还有那发了疯的马如今在哪里?兹事体大,必须得尽快揪出那幕后之人,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才好,不然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对方心计又如此的深沉,谁知道什么时候五哥便又中了对方的暗算呢?”
    凌孟祈道:“那马当时癫狂得根本控制不住,我被拖着跑了几里地,眼见它要朝着悬崖下跳了,这才冒险自马上跳了下去,之后那马便跳进了万丈深渊里,怕是找不着了,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去查马厩那边这阵子可有什么人或是事可疑的,再顺藤摸瓜往下查,我已告诉了小五,让他去查,本来我还打算将事情禀告老国公爷和国公爷的,但小五却说不想打草惊蛇,更不想让长辈们为他担心,让我不要禀告,且先让他悄悄去查,若能查出来自然最好,若是查不到了,再禀告老国公爷和国公爷,请求他们出手也不迟。”
    陆明萱闻言,忙道:“五哥再是尊贵再是能干,到底年纪还小,未必就能镇得住府里那些世仆,且他手上能有多少人手可用?由他出面去查才真会打草惊蛇呢,要我说,还是该趁早回了老国公爷和国公爷,只瞒着长公主即可,让老国公爷和国公爷出面,才有可能赶在一应证据被毁掉之前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咬牙切齿,“不然等其察觉后,提前将一应线索都毁了,还要怎么查下去?岂非只能继续任其像深藏在草丛中窥伺的毒蛇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趁人不备出来咬人一口?”
    凌孟祈无奈一笑:“我何尝不是这样劝小五的,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说定要自己揪出那害他之人,将其碎尸万段……我如今又行动不便,老国公爷与国公爷来瞧我时,偏又总是跟着一大群人,我便是有再多话也不方便说,也就只能由着小五去了。”
    面上无奈,心里则更无奈,总觉得陆明萱在听到陆文逐惊马一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后,态度过激了一些,就好像被暗算被谋害的人不是陆文逐,而是她自己一般,连此番差点儿就真着了道赔上性命的陆文逐的反应都没她的大,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由此又想到了那次在九省楼,自己问她何以会与国公府其他姑娘们都不一样时的情形,不免又经历了一回对她过去的一无所知和对自己现在一无所有无能无力的懊恼与痛恨。
    若陆文逐此刻站在陆明萱的面前,陆明萱一定要抓着他,将他的脑子劈开,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然后告诉他,凭你那点微薄的力量是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的,赶紧求助老国公爷和国公爷罢,不然下次你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真要去阎罗殿见阎王爷了!
    但陆文逐此刻既不在陆明萱面前,陆明萱见了他也不可能真这么做,便只能靠凌孟祈使力了:“那等凌世兄再见到五哥时,可千万要再劝劝他才好,再耽搁下去,可就真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说完,见时辰委实已不早了,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逗留了,只得辞了凌孟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开了汀澜院。
    余下凌孟祈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后,又盯着门口看了半晌,直至虎子走进来,才收回了目光。
    虎子一进门来便见他家少爷竟在笑,不是平日里对着国公府上下那种虽看起来如沐春风,实则笑意却从未抵达过眼底的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显然少爷这会子心情极好,因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凌孟祈面前,一脸讨好的笑道:“少爷这会子可觉着好些了?头还痛吗?伤口还痛吗?”
    凌孟祈闻言,脸上的笑立时隐去了,道:“萱姑娘安全无误的送到了吗?”
    虎子忙道:“已经安全无误的送到了,我亲眼瞧见她进了空翠阁才离开的,少爷只管放心。少爷还没回答我身上可好些了没有呢?”
    凌孟祈如何不知道虎子何以会这样问自己,但他的确觉着因着陆明萱来了这一趟,他身上的伤口都没先前那么痛了,因故作威严的道:“已经好多了……”
    话音未落,虎子已一脸促狭的笑道:“我就知道萱姑娘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只要将她请到,包管少爷药到病除,立马生龙活虎,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少爷打算怎么奖赏我啊?”
    凌孟祈板起脸来:“背着我自作主张,你还敢要奖赏?我不打你一顿板子就是好的了,这次念你是初犯,我便饶了你,若再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只是话虽说得严厉,眼角眉梢的笑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不免给人以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虎子立时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道:“少爷别打我,我以后再不敢了便是。”心里却忍不住好笑,自家少爷可真是有够口是心非的,明明不知道多想见人家,明明心里不知道多高兴见到自己背着他自作主张将人请了来,却偏又要做出这副样子,真等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不去请人来时,他只怕比谁都着急罢?真是!
    凌孟祈仍尽力板着脸:“你知道就好。好了,我要睡了,你也早些歇息罢,昨儿为照顾我你一夜都不曾合眼,今晚上便让其他人服侍,你且好生歇息一晚,不然你累垮了,谁来服侍我?”
    而且国公府的人哪有虎子知道他的心,譬如方才请陆明萱过来之事,除了虎子,还有谁会想到这么做?自己以后若真能心想事成,说不得还要好生答谢虎子一番才是呢!
    凌孟祈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题外话------
    天天万更神马的,有点伤不起了啊……
    ☆、第六十七回 亲事
    晚间陆明萱盥洗过躺到床上后,虽过去两夜都几乎没怎么睡过,却依然久久都不能入睡,满脑子都在想着那个欲谋害陆文逐的人到底是谁?
    她在心里先将国公府的主子们都过了一遍,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不必说,陆文逐是他们最钟爱的孙子,他们断没有谋害自己亲孙子的道理;陆中冕与陆大夫人虽只是陆文逐的伯父伯母,关系远了一层,但大房与三房彼此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三房自有福慧长公主保其富贵荣华,至多也就将来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百年后,分一份家产与三房也就罢了,陆中冕与陆大夫人还不至于为了那点银钱谋财害命。
    而二房身为庶出,历来在府里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连话都不敢高声说一句的,且他们一样与三房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二房也可以排除;还有三房自己,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身为陆文逐的亲生父母,虎毒尚且不食子,自然更不可能是他们,否则他们岂非比禽兽都不如,竟能做出谋害自己亲生儿子的事?
    陆明萱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禽兽不如的父母。
    再往下便是小一辈的了,陆文廷身为嫡长子,板上钉钉的定国公世子,陆文逐虽尊贵,却碍不着他;二爷陆文远是庶子,二十年后又是一个陆中景,也没有谋害陆文逐的动机且也没有那个胆量;四爷陆文迁素日虽爱与陆文逐较劲儿,说穿了也就是小孩子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而已,还上升不到为此杀人的高度,再往下陆文运就更小且是庶出的庶出,直接可以不考虑他。
    至于姑娘们就更不必说了,饶是与陆明珠素日多有龃龉的陆明雅都不可能就因为这样的小事做出谋杀陆明珠亲弟弟以报复的事,她没那个心计也没那个本事,而且纸终究包不住火,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一旦事发,死的可就不只是她,指不定还要连累到陆中景与陆二夫人了;剩下其他姑娘就更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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