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爸爸从来不会关心孩子,妈妈又一门心思扑在尔豪和尔杰这两个儿子身上,如萍因为长相甜美善解人意,也很得二老的喜欢,就剩下她这么个不上不下的,没如萍漂亮性格也太直,更不会像尔杰一样会撒娇,渐渐就成了家里最不受重视的孩子。
    尤其是有了尔杰后,只要他们姐弟俩一闹矛盾,王雪琴和老爷子不管谁对谁错,一准儿骂的都是她,从来不管尔杰到底有多不像话。
    现在破天荒地听到妈妈说委屈了自己,陆梦萍的眼睛顿时热得不行,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妈……我不委屈。”
    话还没说完,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了。
    梦萍也是个好孩子,怕王雪琴不喜欢看到自己哭,连忙抹了把脸。
    虽然心里酸酸的,但同时又因为王雪琴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而暖洋洋的。
    见王雪琴脸色仍旧煞白,她心里竟然觉得有些慌。
    看了眼王雪琴手中的药碗,陆梦萍忙劝道:“妈,你快把药喝了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这孩子显然不太适应这么善解人意的话,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脸上有几分赧然。
    王雪琴见状,倒是觉得这姑娘挺不错,低头小口小口把那一大碗补药给喝了个精光。
    “妈,刚才怎么了?尔杰好像哭得很大声,爸爸让我过来看一下。”正把药碗交给一旁的阿兰拿下去,换了一身居家小旗袍的陆如萍就敲了敲门,款款走进来。
    陆尔杰见家里最温柔的姐姐来了,立马委屈地冲进陆如萍怀里,眼泪哗啦就下来了,却因为顾忌着王雪琴刚才的反应,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委屈地小小声抽泣。
    陆如萍哪见过小弟弟这么哭过,平时这孩子假哭都得闹得惊天动地,更何况是真哭得这么伤心,连忙蹲下身抽出手绢帮陆尔杰擦脸,“尔杰不哭不哭,来告诉姐姐,为什么伤心成这样?”
    陆尔杰哽咽地小声说道:“妈妈……妈妈不要我了……”
    陆如萍:“……”
    这个小弟弟可是王雪琴的心尖子,其地位在这个家的几个孩子里几乎可以说是最高的。
    所以她当然不会相信陆尔杰说的这句话,不过总算找到了让小弟弟哭成这样的症结所在,立刻抬头看向王雪琴。
    陆如萍和陆尔杰离得不算远,王雪琴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知道陆尔杰的小脑袋瓜是怎么脑补出自己不要他的,虽然如果可以,她是真不想要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大堆儿女和丈夫,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没可能离开陆家的现在,她还没打算从陆夫人这个角色上抽身。
    陆如萍的视线在阿兰手上提着的几个纸袋上一扫而过,心里很快便有了些底。
    转而见王雪琴的脸色比上午苍白了许多,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拽着陆尔杰的手来到床边坐下,“妈,怎么脸色又这么不好了?上午不还好好的?”
    王雪琴揉了揉还在突突跳的太阳穴,眯着眼睛看了眼陆尔杰,“还不是让他给闹的,不就是点吃的?不给就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我看他这是嫌我病得轻了。”
    陆尔杰抿着嘴唇,有些害怕地躲在陆如萍身后。
    陆如萍安抚地拍了拍尔杰的小手,笑着对王雪琴道:“尔杰还小,见到喜欢的东西很难管住自己的性子。妈你身体还没养好,就不要和他生气了,身体要紧。”
    王雪琴恹恹地点了点头。
    陆如萍转身又对陆尔杰道:“尔杰,妈妈一向最疼你了,现在妈妈生病了,正是需要我们大家关心的时候。你一进门就直接要吃的,妈妈当然会伤心。而且妈妈不是不给你吃,上午妈妈还说等你和如萍回来,我们大家一起吃爸爸给买的蛋糕。所以不要再哭了,妈妈还是很爱你的。”
    陆尔杰抹了抹眼睛,有些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从陆如萍身后探出来,看了眼王雪琴。
    王雪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让阿兰把糕点都拿出来给大家分好,末了还让她煮两个鸡蛋给陆尔杰拿过来敷眼睛。
    阿兰心里松了口气,倒是没什么意外。虽然夫人这次骂了小少爷,但果然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小少爷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王雪琴又把她叫住了,“家里的药箱在张妈那里,让她给你找点外敷的药出来,尔杰这小子也没个轻重,踢上几下有时候半天都缓不过来。”
    阿兰一听这话,立刻感激得点头哈腰,连声道谢。
    王雪琴不耐听那个,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陆如萍这才察觉到,王雪琴和尔杰生气的原因,似乎和尔杰踢了阿兰也有关系。
    心底虽然有些诧异,但她还是和梦萍尔杰坐在茶桌边,照顾着弟弟妹妹吃蛋糕。
    陆尔杰还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见有蛋糕吃了,顿时满足得不行,吃着软绵绵香喷喷的蛋糕,眼睛都眯了起来,唇边都是奶油,像只偷吃的小馋猫。
    陆如萍见状,忍不住笑着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下。
    陆尔杰看着陆如萍蛋糕上的草莓,理直气壮道:“我想吃草莓!”
    “好好好,姐姐的草莓都给你吃。”陆如萍说着,把自己蛋糕上的草莓挖下来放在尔杰的蛋糕上。
    陆尔杰顿时眉开眼笑,“谢谢如萍姐姐,如萍姐姐最好啦!”
    陆如萍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陆梦萍见状,立马端着自己的草莓蛋糕躲到王雪琴床边,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接下来尔杰就会跟她要草莓。
    她才不想给尔杰呢,她也要吃草莓!
    果然,见她端着蛋糕走了,陆尔杰的眼睛就一路黏在陆梦萍身上,直到看到她坐在妈妈床边的椅子上,才怏怏收回了视线。
    王雪琴见状,笑着看陆梦萍一眼。
    陆梦萍见王雪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动作不高兴,调皮地对王雪琴吐了下舌头,这才又低头享受起香浓味美的草莓蛋糕来。
    ☆、穿成雪姨
    气氛总算平和了下来。
    见梦萍身上也穿着这个年代女生的学生服,王雪琴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梦萍,再过两个月,你就上高中了吧?”
    梦萍和如萍差了三岁,如萍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梦萍应该也要上高中了。
    陆梦萍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啊。”
    王雪琴沉吟了下,“有没有想好要去哪所学校?”
    “啊?”陆梦萍诧异地看着王雪琴,在明白过来王雪琴的意思后,半是惊半是喜地看着王雪琴,“妈,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学校?”
    陆家这几个孩子,从小已经习惯了由爸妈给他们安排好一切。
    像当初尔豪去念复旦,如萍上中西女中,还有她现在上的中学,都是爸爸选好了学校后,直接送他们去读的。
    这次如萍考圣约翰,自然也是经过了爸妈的同意。
    所以对于两个月后上哪所中学,陆梦萍原本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甚至想着是不是会和如萍一样,去念中西女中。
    现在王雪琴竟然在征询她的想法,实在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王雪琴想的却并不是这些。
    她来到这个大上海才没几天,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办法去改变,比如陆如萍去考圣约翰这件事情。
    实际上,她对圣约翰大学的认知,并非来自于王雪琴的记忆,而是来自百年后关于旧上海的一些书籍。
    虽然圣约翰在这时的上海甚至全国来说,都是所闻名遐迩的一流大学,但其建立的最初宗旨,毕竟还是为了宣传基督教教义。
    虽然这些年来有越来越多的爱国人士,对圣约翰的办学教学理念提出了不少质疑,也取得了比较明显的成果,比如曾经必修的神学课程变成了选修课,但那所学校的本质还是没有变,仍旧是想通过思想上的转变来达到控制教徒的目的。
    实际上在这个时期的中国,和圣约翰秉着一样理念开设的高等学校不知凡几。
    洋人不止殖民了中国人的土地,还想统治中国人的思想,以此来达到真正统治中华大地的目的。
    对于这种历史的大环境,王雪琴虽然无法改变什么,但陆家的着几个孩子,能拧过来的她还是想尽力试试。
    “嗯,如萍考了圣约翰,你也快要上高中了。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先和我说一说,我也好和你爸爸商量商量。”
    这些天对原主的记忆几乎吃了个通透的王雪琴知道,实际上对于陆梦萍高中去哪读,原主并没有怎么上心。
    似乎是觉得反正梦萍是个女孩子,也不像如萍一样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纪,所以随便念个高中就可以了。
    想到曾经在电视剧中看到的梦萍在后来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甚至还被几个小流氓强暴的悲惨经历,看着正坐在自己跟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王雪琴不禁觉得,原主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真心偏心得连她都觉得过分了。
    “我……我还没想好。”见王雪琴正等着自己的回答,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的陆梦萍结巴道,“或者,我和如萍一样,去念中西女中?”陆梦萍试探地问道。
    她一向知道自己不讨妈妈喜欢,中西女中一学期的学费要八十块大洋,对于妈妈舍不舍得往她身上花这么多钱,虽然同样都是妈妈的孩子,但她还真的没什么底。
    中西女中倒是个不错的女子私立学校,宋氏三姐妹是那里最杰出的校友。
    不过那里的办学理念王雪琴并不怎么喜欢,略微沉吟了一下,这才对有些忐忑看着自己的陆梦萍笑了下,说道:“中西女中很不错,不过上海也有不少其他的私立学校。既然你也没什么想法,那就交给妈妈吧。我近期找人去打探打探,多看些学校总归还是好的。”
    陆梦萍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天下午,在王雪琴还在睡午觉的时候,陆如萍收拾打扮了一下,辗转了几趟电车,来到上海申报的总部。
    她的哥哥陆尔豪就在这里上班。
    实际上在尔豪离家出走的这大半年时间里,她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尔豪似乎真的被爸爸那一顿鞭子抽得来了脾气,这半年来不止没回过家,连带着对家人都好像冷淡了许多。
    如萍来申报找过他好多次,却发现尔豪大部分时间似乎都在外面跑新闻,很少待在报社,连带着也让她扑空了不少时间,真正见到他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不过这次既然在爸爸那里立下了军令状,她就无论如何也要把尔豪劝回家去。
    她很清楚,虽然爸爸这次很气尔豪,但对这个大儿子,爸爸还是十分满意和器重的。虽然爸爸也很喜欢她,但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在爸爸心里,和儿子还是不一样的。
    这么一想,虽然心里偶尔会有些酸,但她还是不得不来。
    毕竟他们都是妈的孩子,只有他们这几个孩子都好好地拧成一股绳,在这个家的地位才能稳固。
    她可从来没有忘记过,妈妈是爸爸的第九个老婆,而爸爸的第八个老婆佩姨和女儿依萍也一起来到了上海。
    想到妈妈这次来势汹汹的病情,如萍在担心妈妈身体的同时,也第一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几个之所以能过上如此无忧的富足生活,身为母亲的王雪琴在中间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
    如果他们的妈妈也像佩姨那样不争,估计现在和爸爸一起生活在上海的,或许就是爸爸的第十个、十一个老婆以及他们的孩子了。
    这种事情不能多想,陆如萍如此告诉自己。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看到接到接待人员的电话,通知有客来访而从楼上下来的尔豪,如萍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温声和有一阵子没见的尔豪打起招呼来,“尔豪,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陆尔豪看上去比半年前刚离家的时候瘦了很多。
    他本就长得很帅气,以前很爱笑,那双遗传自王雪琴的桃花眼每每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把一些女孩子勾得神魂颠倒。
    这几次见到他,他的脸上却鲜少有笑容。以前的那些快乐,似乎都被陆老爷子那一顿鞭子给抽得支离破碎,连带着让他对整个世界都冷漠了起来。
    陆如萍有的时候会觉得这样的尔豪,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时竟让她觉得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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