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去医院,将新鲜的百合花束□□素瓷花瓶,然后坐到他的床前。
斯定中睡醒了:“来了啊。”
我扶着他稍稍侧了侧身,塞了两个枕头垫在他的身侧,他背部的手术伤口没有恢复,都只能趴着在床上,实在是太辛苦。
我问:“下午的针打了吗?”
斯定中皱着眉头:“还没呢。”
我起身给他倒水:“那我一会儿叫护士过来。”
斯定中皱着眉抱怨:“天天打针,天天检查,整天躺着真是闷死我了,葭豫,还好你来陪我。”
他受这次伤实在太严重,他自己稀里糊涂地睡着,其实几乎去了半条命,也是仗着年轻身体底子好,有时半夜疼得睡不着,叫人打止痛针,人更是瘦了许多,每天打么多点滴,东西也吃不下,有时候公子哥儿脾气上来,盘子都不知道被他摔了多少个,
我将杯子端到他的嘴边,冲他笑笑:“我害你受的伤,我不陪你陪谁。”
斯定中笑嘻嘻地喝水:“不要这么说,等我好了,你下次再乱跑,我一样还去找你。”
我的心悄悄地颤抖了一下。
他当时送进医院时检查出轻微的脑震荡,医生建议为了治疗着想,先对病人隐瞒一部分病情,斯太太自然也是这个意思,整个家里,没有谁愿意告诉他这个残忍的消息。
我坐到他的病床旁,握住他的手:“斯定中,你跟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斯定中表情有点懵:“什么话?”
我内心早已下了决定,因此非常的平静:“你问我要不要嫁给你的话。”
斯定中神色收敛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我:“然、然后呢?”
我认认真真地说:“我答应你。等你出院,我们就订婚。”
斯定中有点不可置信,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忽然手一震,水杯都掀翻了,扯动了肩胛处的伤口,他疼得呲牙裂嘴地笑:“真的?”
我点点头,悄悄地抹了一下眼泪。
他艰难地挪了挪身体,伸手将我往他胸前拉,他高高兴兴亲吻我的脸:“葭豫,我终于打动你了?真的吗?”
我闭着眼点点头,任由他吻在我的唇上。
斯定中眼睛有点红。
他有点不好意思,故作轻松笑着逗我:“终于让你肯点头嫁给我,看来这次受伤值得。”
我握着他的手,将头埋进他的病床。
一直好像在酒精炉火上慢慢地煎熬的那颗心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有点麻木的舒缓和宁静。
我面对着自己的心,自己知道,这样就好,只是这样,就很就好了。
斯定中这几日心情不错,也很配合治疗,趁着他下午睡着了的间隙,我出门去买了杯咖啡。
林荫道路上烈日烤着水泥路面,热腾腾的灰尘四处飘散,不知不觉,六月份已经过完了。
我拎着咖啡的纸袋子,电梯升到三十二层,高层的贵宾病区,厚厚的地毯一直铺到走廊的尽头。
偶尔有护士经过,脚步声也是悄无声息的。
斯定中的病房在西区,一整个宽大的病房,连带着隔壁的家属休息室。
我推门走进休息室,听到斯太太在病房里说话:“怎么受的伤?”
我脚步停住了。
斯定中半躺在床上,电脑游戏的声响传来:“葭豫不是说了吗,广告牌掉了下来。”
斯太太有点怀疑地说:“怎么她就好好的?”
斯定中从屏幕上抬起头来,有点儿不高兴:“妈妈,就是砸中我,你还问这干嘛?难道你希望,两个一起被砸中?”
斯太太赶紧安慰他:“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斯定中说:“你别为难葭豫,人家天天来陪我,多好。”
我鼻子有点发酸,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电梯门开着,我跑了进去。
住院部一楼的草坪,六月底的艳阳下,杜鹃开得如火如荼。
坐在花园里的一个长凉亭下,仰头看天空,一丝风也没有,天空蓝得刺眼。
忽然有人从后面递了一方手帕给我。
我反射性地说:“我没哭。”
斯成说:“没说你哭,咖啡洒了一手。”
我低头看,袋子里的杯装咖啡歪了,褐色的液体溅了出来,洒得我一手都是,衣服也脏了。
我接过,轻声道了声谢。
斯成在我身边坐下:“我们在联络美国方面的医院,东岸西岸都联系了一家,病历和检查的片子已经传过去了,麻省总医院已经答复,等到病情稳定一点,安排他去美国治疗。”
我睁大眼睛看他,他的脸雾蒙蒙的。
有点不真切。
这段时间我日夜围着斯定中打转,整个情绪完全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多想。原来大难临头的时候,谁喜欢谁,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住院两个星期之后,斯定中背上的伤口开始有所好转,他的双手渐渐能移动,但握不住东西,腰部以下没有感觉。
几天之后,我在病房里陪他玩手机。
他入院之后,旧日里的那群公子哥儿朋友纷纷要来探望,斯定中一向喜欢热闹,在病房待着也太闷,谁知斯太太却以他需要多休息为理由,拒绝了一切探视。
我大概也知道,斯家想瞒着他的病情,暂时不打算对外公布。
我坐在他的病床边,调出给他的短信和电话,举在他的眼前给他看。
斯定中看完了,习惯性地动了动手,想要拿起手机。
他的手指张开,将手机从我手中拨拉了出去,他自己却抓不住,手机滑落在床沿,我赶忙要伸手去接,结果一晃神——手机摔在了地板上。
斯定中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慢慢地说:“葭豫,我不是残废了?”
我急忙摇头:“怎么可能!”
他不再搭理人,当天下午也不再吃东西,只默默地躺在床头。
我只好悄悄走出去,打电话给斯太太,斯太太傍晚过来,他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斯太太慌了,又哭又劝地说了半天话,斯定中是孝顺孩子,终于勉强笑了一下,吃了半碗鱼粥。
第二天斯定中和我说:“葭豫,我不能娶你。”
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只义正言辞地说:“你已经答应我了,怎么可以反悔?”
斯定中忧郁地说:“妈妈不肯告诉我而已,我昨晚拿针头刺我的大腿,一点感觉都没有,葭豫,我……”
我赶忙出声制止他:“定中,这只是暂时的,这是治疗的一个阶段。”
斯定中哽咽地说:“我是要让你幸福的,不是让你守着我过苦日子。”
我故作轻松:“我跟着你,天天吃喝玩乐,开心都来不及。”
斯定中语气惨淡:“如今我这样,怎么还能让你开心?”
我小心翼翼地伪装起以前的欢乐,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斯定中,你有点出息行不行?那只是暂时的,你身体还没恢复,等开始康复了,就会好了。”
斯定中心灰地笑了笑:“葭豫,你不要和他们一起骗我,怎么可能,我妈见着我,一副天都塌了的样子,我早该知道,我治不好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你别胡思乱想!美国方面的医生都说了,你能治好的!”
我不知道是说服他还是说服我自己,斯定中都被我信心满满的态度感染了。
斯定中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我握住他的手:“一定,你还年轻,康复能力强,我陪你治疗,不管多久——你一定会好的。”
斯定中不再说话。
我看到他在低下头,在默默地流泪。
我扶住床沿,亲昵地蹭他的脸颊:“你已经答应我了,你怎么可以反悔?”
他要推开我,但手上软弱无力,被我紧紧握住,我闭上眼,吻在他的脸上。
斯定中被我搅得意乱情迷,很快地将脸贴了上来,细细地舔我的双唇。
我放空了大脑,只轻轻地托住他的手臂防止他摔倒,不知道过了多久,斯定中侧过头,忽然喊了一句:“妈?”
斯太太却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小豫儿,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伯母,我跟定中商量什么时候结婚。”
斯太太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却带了一丝紧张:“定中,是不是真的?”
斯定中沉默许久。
斯太太定定地望着他,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斯太太忽然掉泪,情绪一时竟有点失控:“太好了,有葭豫陪你去美国,妈妈就放心多了——你们打小一块儿长大,我也知道,结婚是迟早的事情——”
斯太太上来吻他的额头,斯定中侧过头勉强笑了笑,然后就换成了惨淡淡的面无表情。
斯定中住院这段时间,我跟斯太太早晚相对,磨都磨出了点儿感情,一日三餐斯家的佣人过来服侍,她也会记得招呼我吃饭,有时候下雨天,她还特地派司机送我过来。
也不再提斯定中受伤那夜的事情。
我不知道她心底怎么想,但面上客客气气的,竟是有点像家人了。
斯太太拽住我的手,拍了拍斯定中的手背:“妈妈有几句话跟小豫儿说。”
我跟着她走出病房。
斯太太情绪还是有点激动,泪眼婆娑地道:“小豫儿,我就知道你对定中是真心的……好孩子,我斯家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我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到老爷子坐在外面的客厅沙发上,沉着脸望着我,眸中神色复杂。
☆、第35章 三五
本章为作者番外预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