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笑着,路上正遇着白婆子带着永福挑着灯笼来接,赵长卿笑,“我说了今天要晚些回去,怎么你们又出来了。”
白婆子笑,“天晚了,又下起雪来,老太太、太太都不放心,打发奴婢们过来迎一迎姑娘和先生。”
赵长卿笑,“永福扶着嬷嬷些,她有了年纪,小心脚下。”
待归了家,赵长卿先去见过老太太,又去主屋。凌氏笑,“如今越发有些应酬了,到底去林家铺子做什么吃酒,难不成要与林老板合伙做生意?”家里绸缎铺子生意有限,倒是赵长卿让凌氏另盘了间小铺子,专门卖赵长卿与李掌柜合伙的调料粉,很是不错。
赵长卿笑,“原本昨天要跟母亲说一声,偏生忘了。是林老板家的账房,一身的好学问,阿白明年下场考秀才,今天过去,请教文章来着。”
凌氏笑,“你们莫乱投医,他一个账房,算盘打得好我信,文章能如何?竟能指点阿白?”
赵长卿笑,“世间藏龙卧虎多了去,母亲没见过小纪账房,待母亲见了,便不会这样说了。阿白要备考,若他在家,母亲叫厨下多炖些补品给他吃。”
苏白越大越见出息,凌氏如今眼界较以前宽泛许多,何况又是看着苏白长大的,自是满口应下,“这不用你操心。要我说,他这般用功,还不如搬回家里来住,各样汤水也齐全。”
赵长卿笑,“看阿白自己的意思吧。”
赵勇笑问,“吃酒了?”
“林太太置了席面,就吃了几杯。”赵长卿摸了摸脸,“觉着脸上有些热。”
赵勇笑,“去歇了吧。吃了酒,睡得香,喝盏醒酒茶,暖暖的睡一夜,明天才舒服。”
赵长卿便回自己屋去了。
待赵长卿走了,凌氏又叹气,“眼瞅着要过年,过了年长卿就十八了,亲事可怎么办?”
赵勇道,“咱们闺女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难道还愁嫁不出去?你莫担心,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凌氏追问。
赵勇搪塞道,“待明年再说。”
毕竟多年夫妻,凌氏还是能猜度丈夫的心思的,低声问,“你是不是相中阿白了?”
赵 勇眼中含笑,“先时真没动过这心,一来阿白小长卿两岁,二则,以前都只当他是个孩子。今年才觉着,一下子就长成大小伙子了。原本我想着,阿白比阿蓉大两 岁,年纪上也相宜。这几年我细瞧着,阿白跟长卿处得较好,他与阿蓉并不大说话。再者说,咱们长卿跟苏先生也好,若给苏先生做媳妇,再受不了苦楚的。”
凌氏道,“我也没把苏先生当外人待过,只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家境上……”
“这不必操心。这两年,调料铺子的生意起来了,我听说那些调料粉直卖到了北凉去,里头就有苏先生的股。以后吃穿总是不愁的。”赵勇道,“就是咱们长卿也不是那等不会理家之人,日子总能过得。”
“实在是阿白这孩子有出息。品性也好。”赵勇看着苏白长大,深觉世间再没有比苏白更可靠的男子,“且知根知底,不会叫咱们长卿受了委屈。”
凌氏犹豫道,“阿腾比长卿还大两岁,这小两年我都恨他那活该千刀万剐的娘。唉,也是我二哥命苦,娶了这么个扫把星。我回娘家时,娘说有不少人跟阿腾说亲,阿腾都回绝了。先时阿腾说的那话,是当真的。”
赵勇叹道,“阿腾是心真,可咱们长卿对他完全没那个意思,能怎么着?何况若长卿真的嫁他,你二嫂的事要怎么个了局?无穷的是非,何苦叫闺女去操那个心。还不如阿白,家口简单,大不了以后咱们多帮衬些,日子过得安心。”
凌氏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苏先生屋里也在打趣儿子,问他,“你觉着你卿姐姐如何?”
苏白未觉母亲之意,笑道,“很好啊。就是现在卿姐姐没空做点心了,她做的点心才叫好吃。”
苏先生看他这话,不似有别个意思的,不过,还是问了个明白,“我是说,给你说了你卿姐姐做媳妇如何?”
苏白险没直接翻白眼厥过去,连忙道,“娘这是什么话?这,这,这……”结巴的话都说不成了。
苏先生笑眯眯的问,“莫非你没那意思,那你说什么跟你卿姐姐心有灵犀?”
“我,我就是说我跟卿姐姐想到一处去了,娘说哪门子话啊。”苏白泡着脚说,“我当卿姐姐是亲姐姐一般,怎么能……”做夫妻呢。
苏先生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到时我也按着你的标准给你寻一门小媳妇。”
苏白口气颇大,道,“等我中了进士再说吧,现下认识的女孩子,除了卿姐姐,都是土妞,没什么好看的。”
苏先生笑眯眯听他说了,便不再提赵长卿之事。
苏白稍稍放下心来,他跟卿姐姐感情好,完全是姐弟的感情啊。而且,卿姐姐那个坏人,现在还拿他小时候尿床、换乳牙时吃苹果把牙硌掉的糗事打趣,比他娘还会看他热闹。要是娶了这样的老婆,以后还有什么夫纲可振啊!
苏白紧张兮兮的再三叮嘱老娘,“娘,你可千万别再想这事了,知道不?”
苏先生笑,“我知道,我知道。”
☆、第157章
过了年,转眼就是春三月。
三月节的日子,赵长卿出城逛了逛。
夏文往山中采药,没留意今日是女儿节,背着竹篓正往山坡上扒拉着寻药草,忽听得一阵笛声悠扬,不觉忘神。忘神之下,一脚踩空,人便滚了下去。
若不是遇着赵长卿,夏文能不能留得性命在还得两说。赵长卿坐在杏花林的泉水边吹笛子,听到头顶山上一阵轰隆响动,还以为是山上石头掉下来了,连忙起身退出数步远,看到掉下来的不是石头而是个大活人,赵长卿纵身跃起数丈,一手急抓夏文腰带,轻灵的带人着地。
夏文脸上数处擦伤,身上滚满泥土草屑,惊魂未定的望着赵长卿,以为自己见了神仙。赵长卿扶他坐下,看他破烂背篓里残留的几根药草,问,“你是采药人吗?”
夏文点点头,忍痛轻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赵长卿道,“顺手罢了。你还能走动吗?”
很明显,夏文站都站不起来,自然是走不了的。夏文自己摸了摸双腿,强笑,“还好骨头没事。”脱了鞋,左脚踝已经开始肿了起来。夏文极不好意思道,“能不能麻烦姑娘帮我按住小腿。”
赵长卿按住他的小腿,夏文咬牙给自己将脚踝正了过来。
赵长卿看他动作颇为熟练,知他定是懂些医术,只是人就不大中用了,譬如,夏文想撕开下摆料子把脚踝固定住,撕了几次也没把衣摆撕开。赵长卿见他如此,两指捏住夏文的衣摆,轻轻一撕就撕成布条,默不作声的递给他,夏文脸上火烧似的,忙又道了谢。
既遇到了,也不能眼看着夏文死在山里。赵长卿找了株小树劈下枝杈递给夏文做拐杖用,夏文便和赵长卿出了杏花林,夏文十分抱歉,道,“扰了姑娘赏花的兴致。”
赵长卿淡淡,“我不过是来这里转一转罢了。”
出了杏花林到了大道上,在赵家的车子在等,赵长卿与永福坐车里,夏文同车夫坐车外,一并回了城里。
赵长卿直接把夏文带回了药铺,与苏先生道,“我出外踏青,见这位公子从山上摔了下来,脚崴了。”示意夏文过去坐。
夏文鲜少见女人出来行医,好在他并非那等扭捏迂腐之人,大大方方的说,“我在山下正过骨了,麻烦大夫给我拿一些活血化淤的药膏,再开一剂清凉的汤药就好。”
苏先生笑,“看来公子也是大夫。”
“不敢,小可在家看过几本医书而已。”
赵长卿见小纪账房也在,笑问,“今天林姐姐铺里不忙?”
小纪账房颇是遗憾,笑,“林姐姐同婶子出去过节了,也给我放了假。我没处去,过来跟先生学手艺。”小纪账房对医术有着极大的热诚,自从相熟之后,小纪账房常指点苏白的文章,也时时会请教苏先生医术。故此,是常在药铺见他的。
赵良栋给夏文抓了药,算了药钱。赵长卿问,“公子住哪儿,我叫车夫送你回家。至于药钱,你什么时候来给都成。”
夏文道了谢,道,“我姓夏,单名一个文字。住在甜井胡同,年后刚搬来的,今天多谢姑娘了,待我好了,定亲来道谢。”
赵长卿笑,“夏公子不必客气。”送吩咐人将夏文送上车,命车夫送他回家。
赵长卿并未将夏文的事放在心上,倒不是多几日,苏白得案首的消息传来,非但苏先生母子,就是赵家,也很为苏白高兴。
苏 先生早备好礼物,叫苏白亲去府尊大人府上、还有官学先生那里、甚至以往朱家族学教导过他的先生,连带着朱家,皆令他一一去拜会。苏白直待晚间方回,又来凌 氏这里说话,凌氏与赵勇皆笑,“咱们一家子住着,又不是外人,你在外跑了一整日,也累了,去跟你娘好生说说话,你娘这些年可不容易。”
说了两句话,苏白方回了自己屋。
凌氏生就喜欢会念书的人,及至苏白走了,喜不自禁的对丈夫道,“还是你有眼光。”苏白真是有出息,还有这相貌,更没的说!
赵勇拈须笑道,“孩子自小看到大的。“神色间却颇是自得。”
凌氏问,“什么时候提亲事?”
赵勇道,“莫急,待先问一问长卿的意思。”
凌氏知赵长卿素有主见,道,“阿白人品这般出众,书也念得好,脾气更不用说,他们姐姐弟弟相处的也好,与苏先生的关系更不必说,再没有不合适的。”
赵勇也深觉苏白合意,便寻了个时机同赵长卿说苏家的亲事。
赵长卿险一口茶喷出来,笑道,“什么?阿白?”
凌氏笑,“是啊。阿白这孩子,再没有半点不好的,何况苏先生看你长大,教你念书,现在是师生,以后做了婆媳,一样和睦。”
赵长卿笑得不行了,放下茶盏拭一拭唇角,摆摆手道,“阿白比我小不说,唉哟,我看他就跟看阿宁一样,现在想想都是他小时候奶声奶气的央着我给他做点心吃的事。”说着又是一阵笑。
赵长卿笑的凌氏也笑了,依旧道,“这样才好,以后和睦。”
赵长卿道,“母亲别说了,我想都没想过阿白,从来只当他是个弟弟。先生过几日就要与阿白启程去甘肃府了。”轻松的就转移了凌氏的话题。
凌氏问,“去甘肃府做什么?”
“明年秋闱啊,提前去准备着。”赵长卿道,“秋闱可不是考几场那样简单,提前去了,结识一下别的地方的秀才。往当地有才学之士的府上投文拜见,这些都少不了的,当然得提前去准备。”
凌氏道,“那你表兄要不要提前去啊?”
赵长卿道,“这谁知道呢。”
凌腾也是提前去了,他与朱庆、林皓结伴,朱家知道苏家母子也要去甘肃府,索性大家一路,还有几个相熟的秀才一起,沿途热闹不说,还能一起切磋学问,安全也有保障。
就是药铺里的事,苏先生一走,便得赵长卿这二把刀顶上。其实赵长卿学医也有七八年,不算生手。只是她真正坐诊的日头短,小病还好,大病心里便有些没底。苏先生对赵长卿道,“你细观量夏文,若人品尚可,请他来坐堂。”
夏文时常卖草药给赵长卿的医馆,叫赵长卿下定决心请夏文来坐诊的原因其实并不在夏文身上。而是一日间,有个高大的男子随夏文一并来卖药草,这男子生所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衣饰洁整,很有些体面,不似夏文做短衫打扮。
那男子颇是客套,问,“姑娘就是救了我兄弟的小赵大夫?”
夏文在一畔解释,“赵大夫莫见怪,阿让是个好人。”
那男子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笑,“叫你这样一说,我也得成了坏人。”
夏文笑,“我是怕你直言直语的吓着人家赵大夫。”
那男子一拱手,正色道,“多谢赵大夫救了阿文,他是个书生,吊吊书袋还成,要不是正巧遇到了赵大夫,从山上掉下去,非出大事不可。”
赵长卿笑,“夏公子已经谢过我了。再者,那只是凑巧,我遇到了会救,别人遇到了一样会救的。”
“这可不一定。”那男子正要说什么,夏文只站在一畔,男子问,“你不去卖药草了。”
夏文把身上的竹篓递给赵良栋,笑,“麻烦良栋兄了。”依旧站在男子身畔不走。那男子索性不理他,眼中透出亮光,搓一搓手指问赵长卿,“我听说赵大夫是边城有名的高手,我这人,生平最好习武,赵大夫有没有空闲,咱们比试一场?”
赵 长卿不想这男子是来找她比武的,不过,找她比武的人也多的是,赵长卿早见怪不怪了,且自有法子应对这些人。她自荷包里取出个小银锭子,轻轻松松的捏了朵蔷 薇花,她本就擅画,又有绝世武功在身,一只小小银锭,竟捏出一朵碗口大小的银蔷薇,那花瓣薄如细绢,一层一层绽放开来,绚丽无比。赵长卿将银蔷薇置于掌 心,请这男子赏鉴。
这男子颇是惊叹,动容道,“世上竟真有这等绝世武功,若不亲眼所见,我实不敢相信。”
赵长卿没多说。
小 纪账房从里院跑到大堂来,一面道,“赵大夫,你又捏花样子了么?”他只是听闻过赵长卿绝世武功,见还未见过,非常想开一开眼界,只是苦无机会。故此,凌二 姐瞧有人来找赵长卿比武,连忙进院里同小纪账房说一声。只可惜,待小纪账房出来时,赵长卿的银蔷薇已经捏好了。
赵长卿笑,“送你。”
小纪账房先时在整理药材,闻言忙用帕子擦擦手,嘴里笑着,“这怎么好意思。”伸手接了赵长卿的银蔷薇,细细观量,赞道,“巧夺天工,真是捏的吗?赵大夫,下次你再捏花样子,可一定记得叫我一声,好叫我开开眼界。”
赵长卿笑,“闹着玩儿罢了。”
小纪账房欢喜了一阵,听到有人叫了声,“阿诺?”方转头看向一畔的大个子,小纪账房顿时嘴巴张得老大,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模样表情,仿佛活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