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费一矛一矢冲破瓦岗军的拦截,此结果让所有郡兵喜出望外。眼下他们可没有心思和瓦岗军拼命,因为那太不合算。昨天半夜时分前来求救的钦差大人亲自宣布,此去塞上,只要杀死三个敌人就可以册勋一转,册勋两转就可以升官一级!并且特地强调了这是皇帝陛下的口谕,永不反悔。
这样的赏格显然比与瓦岗军作战高得多,因此大伙虽然离开故乡越来越远,心中却没多少乡愁。像秦将军那样威名远播,像李将军那样少年封侯,像罗将军那样把自己的画像挂到皇宫里去,这曾经是多少人的梦想。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了,所以郡兵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界,界皇上事后不会反悔吧!”也有人对朝廷的信誉不大放心,压低了声音向周围的人询问。他的怀疑立刻被一阵轻蔑的嘲笑声打断,“你以为皇上是那些山大王呢,说过的话转头又吞回去?金口玉言,什么金口玉言你懂么?那就是一口吐沫落地都能砸个坑儿,讲究的就是这信义二字!”
听了同伴的话,多疑者只好红着脸把自己的心事藏到肚子深处。“皇上讲信誉么?”记忆中,他隐约听说过圣明天子出尔反尔的谣言,但他没有胆子公开指摘大隋天子。况且大伙此刻都在兴头上,谁也不能扫了众人的兴。
有道是将是兵之胆,有秦叔宝和李旭这样的勇将带着,众将士的胆气自然也跟着大了不少。郡兵们在剿匪时也经常以寡击众,因此并不觉得自己的力量单薄。参照以往的经验,敌人越多,最后大伙分到了首级也多,在一次战中分到三个敌人首级是很普通的现象。照同样的数量推算,到了塞上后,只要能连续在三场恶战中活下命来,回到齐郡后便能穿上一身官袍。大伙不求光宗耀祖,至少以后在世家子弟面前说话时,腰杆子能直起几分。
“到时候我就新做一身葛甲,浆得梆硬梆硬地,天天在小荠他爹面前转悠。看老家伙还敢不敢再瞧不起我这当兵的女婿!”有人想着自己成为武官之后的情形,乐呵呵地憧憬。
“就你那小样儿,先照照镜子吧。给猴子带上金盔,他也拎不起铁槊来!”周围的袍泽带着几分善意打击。
“你们别瞧不起人。是骡子是马咱们走着瞧!”
大伙说笑着,高高兴兴地向北赶。很少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一方的几个主将并不像周围弟兄们一样开心。相反,自从与瓦岗军脱离接触后,中军将旗下的气氛一直很沉闷。甚至连那些负责保护主将的亲兵都受了些影响,一个个把脸绷得紧紧,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李将军腰杆一直挺得很直,就像高挑在队伍中央的旗杆。他的冷静与坚强大伙都能看得见,但是,几个往来密切的同伴都知道,此刻旭子的身体绝不像外观表现出来的那样结实。所谓坚强,不过是一层冰封住的外壳,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轻轻一击,也许就能将他彻底击垮。
没有人愿意看到旭子受到伤害,所以张宏和罗士信二人一直试图找些话题来分散李旭的注意力。但他们二人做得显然不是很成功,虽然每个话题说完,旭子都礼貌的笑一笑,点点头。但那只是礼貌而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见谈话的任何内容。
“没想到那姓程的自恃勇武,结果把自己绕了进去!”张宏偷眼看了看李旭,再次挑起新的话题。
“那姓程的没一点儿自知之明,居然跟秦二哥比膂力。他也不四处打听打听,整个河南,还有谁的力气能和秦二哥相提并论!”罗士信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失公允,但他不介意把瓦岗军说得更不堪一些,只要能把旭子的心从失去朋友的沮丧中拉出来,“别说是他,就是单雄信和他两人轮流上都没戏!要不是槊被他弄折了,瓦岗诸将说不定真会来个车轮战。”
果然,李旭不愿意污蔑自己的对手,展颜一笑,说道:“你们两个别埋汰人了,瓦岗军没那么龌龊!秦二哥那一下借了马力,程知节徒步向外拔,本来就吃了不小的亏!”
“你就会涨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罗士信见花招奏效,继续装疯卖傻,“小心秦二哥听了不高兴。”说完,他把头转向秦叔宝,不住地向对方使眼色。
“程知节的力气比我持久!”秦叔宝却不肯接这个话茬,想了想,郑重说道。“我跟他交手时,手臂一直被震的发麻,但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我估计他是不想把槊拔出来,所以根本没用全力!”
“你跟仲坚倒是投缘!”罗士信没想到引出了这么一个窝囊的答案,有些接受不了,愤愤地说道。
“不是我谦虚,而是事实如此。他最后拔那下我看得很清楚,眼睛瞪得很圆,胳膊也绷得很硬,但脚在土中踩下去的痕迹却没前两次深!”秦叔宝笑着摇头,补充,“最后为了怕别人上来拔,戳破他故意放水,他干脆弄折了槊!”
“你是说程知节故意放了咱们一马?”罗士信瞪大眼睛,满脸疑惑。
“不但是程知节一个人有意相让,瓦岗军如果不想放咱们过去,即便输了,也可以反悔!”旭子笑着接过话茬,总结。
“这伙人虽然和咱们道不同,却也算是响当当的汉子!”秦叔宝回头望了望,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样的结论让旭子的心情又轻松了不少,虽然与大眼从此成为陌路,但毕竟自己当初结交的是一个豪杰,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欺负平头百姓的流氓惯匪。“我现在有点担心张老大人,从东都来的那帮家伙不中用。瓦岗军得知咱们离开,肯定会借机反攻!”
“咱们临行前,张大人已经做了一些安排!接下来几个月他不进攻,凭手头兵力稳守阵脚应该没什么问题!”秦叔宝的目光从背后的群山间回转,又落到了身边的战旗上。这是几个月前齐郡父老替即将出征讨伐瓦岗的子弟们做的,已经被风雨吹打得有些褪色了,但上面的图案依然清晰。
那是一头走出山林的猛虎,目光望向未知的远方,心中包藏着无数沟壑。父老们将此旗送给郡兵,是期待他们威如出山猛虎。谁也没想到,这头老虎如今要走到塞上去,远行距离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张大人眼里恐怕把皇上的命比他自己的命看得还重。咱们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尽量速去速回!”罗士信终于说了一句条理清楚的话,语气中隐约带着些不满。
速去速回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大伙不敢做任何耽搁,在东郡补充了必要的辎重后,立刻搭上了地方官员早已准备好的河船。渡过黄河后,他们沿着官道向西,两天后在河内郡的郡城做了第二次补给,接着掉头向北,沿官道穿越太行山。
沿途地方官员见人数如此少的一支队伍居然也敢北上去勤王,惊诧得一个个都瞪圆了双眼。“太,太行山可是不太平。”河内郡守唐祎拉住旭子的马缰绳,结结巴巴地告诉。平定杨玄感之乱时,他和旭子有过一面之交,因此不忍心看着故人去送死。
“多谢唐大人提醒,这条路最近,比绕行河北要省七、八天时间。况且眼下各地,哪里还太平呢!”旭子笑着向唐祎拱了拱手,道谢。
“李将军还是象当年一样勇猛!”唐郡守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里的马缰。这还是他当年认识的旭子,正直,热忱。眼前形势也和当年一样,很多手握重兵的地方大吏都拖辞路途遥远而按兵不动,李将军却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可惜我大隋没第二个李将军!目送郡兵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暮色中,唐祎在心中感慨。这支兵马不可能赶到雁门郡,太行山附近早就成了个大匪窝,随便一个大绺子都拥众数万。千余郡兵送上门,还不够给对方打牙祭。
也许是出于物伤其类的心态,从那以后,唐郡守就日日等着故人的消息。他自问没有与李旭一道赴死的勇气,却不愿让故人暴尸荒野。令他有几分失望又万分庆幸的是,五天之后,外界传言,那支不怕死的骑兵居然平安的穿越了匪区,抵达上党。沿途,没有任何一支土匪试图与之为难,甚至有一些结寨自守对官府和土匪都不怎么买帐的村落主动为其提供了粮草。
“难道李将军的威名如此之盛,还是太行山群匪都转了性子?”唐祎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数十年后,他与一个曾经为太行山头领的人在酒宴间相遇,方才从对方的话中找到了答案。
“杨广那厮该死,但他应该死在咱们中原人刀下。所以,接到瓦岗军的传书,大伙就决定躲开官道。”
“对,杨广那厮再是王八蛋,也是咱中原人的王八蛋!”另一名曾经的土匪,后来的将军靠上前,搂着同僚的肩膀醉醺醺地说。“况且,领兵的是咱们的旭子,不到万不得已,谁好意思跟他动刀!”
那一天,素有雅名的唐祎和两个不对路的粗鄙武夫醉了个痛快。